英娘素來謹言慎行,少有饒舌之舉;初陽行事多著眼大處而不拘小節,斷不會輕易盤根問底;唯有小狐多言多語,好奇無已,故此辭費滔滔。

西摩將小囊重新佩掛胸前,引得小狐打量再三後出口問道:“方才怪蟲是為何物?你取出之物可是內丹?”

“此物名喚沙蛆,穴居雜食,喜嗜鳥獸殘屍。”西摩取出一顆墨珠遞與小狐,憨憨笑道,“百年以上沙蛆,凝聚屍毒可得一珠,是否你所謂之內丹卻是不得而知。”

小狐倒也不懼,雙爪接過墨珠細細端詳,終是不得要領,不免悻悻問道:“西摩,此珠觀之無甚特別,何用之有?”

初陽見小狐交淺言深,多有失禮,正要出言喝止,卻見西摩毫無猜疑之色,徑直作答道:“此珠劇毒,中者難救,可用於鋒刃之處。若我等服食少許,真元亦可為之毒蝕。我常以為淬煉修為之用。”

聞言小狐雙眼圓睜,驚問道:“西摩之意,莫非是要食用些許,任其毒發而侵蝕真元,如此反複不斷以求精進?”

“正是。小狐可要一試?”西摩隨口問道。

初陽本以為小狐會一口回絕,怎料聽得小狐慎重其事地問道:“此法可會貽害無窮?若然服食又該如何度量?”

西摩也是好性,大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之勢,坦然說道:“後患確是無有。怎奈毒發之時如處煉獄,外有大漠之威,內有屍毒之苦;而往昔可一蹴而就之事其時重如千鈞,更添一重心誌磨礪。小狐以為如何?”

小狐麵無猶疑,鄭重拜道:“至苦莫過離鄉之苦,至痛莫過羈留之痛,其餘皆不過爾爾。還請西摩不吝相告。”

“好,極是爽利。此珠便贈與小狐以為初見之禮,用時以利器刮落少許即可。”西摩言談頗有遊俠之風,若非膚色黝黑、語調生硬,與神州子民又有何異?不免叫人暗中猜想其從學何人。

收起墨珠,小狐再拜致意,西摩也不退避閃躲,自安然受之,風度神采俱是難得,初陽英娘亦多有讚賞之詞。

閑談間,西摩於神州風物知曉甚多,然言下之意卻是從未遠離故土,叫人疑惑。小狐最是難耐啞謎,當下開口相詢。

西摩澀然一笑,緩緩說道:“阿勒可曾告知寶船後裔之事?”

見初陽小狐俱皆頷首,西摩又問道:“阿勒可曾告知因何寶船後裔要遠遷大漠?”

初陽坦言道:“鐵老隻說是太陽部族難容異鄉之客,莫不是其中別有蹊蹺?”

“阿勒欲行教化之事而多有算計,神州後裔不屑與同終是憤然逃離。我不能苟同其矯偽之行亦隨之遠遷,算來已有百十年之久。”西摩雖是言辭淡然,然思鄉之情一望即知。寥寥數句卻可想見當年之決絕。

“神州之道雖好,豈可生搬硬套?終是畫虎不成反類犬。且教化之功豈在一時,當是千秋之計。以權謀之術欲為王道之興可能有得?以功利之心欲求便捷之途豈能奏效?”西摩終是有些動容,漸有激烈之詞。

初陽向來無算計之心,與阿勒相處亦可算是賓主盡歡,此時回想方覺老者一味示弱頗有借勢之意,不覺暗自歎息。英娘與之心意相通,如何不知其意,故而傳語勸慰道:“雖有為他人做嫁衣裳之恨,但顧念太陽部族遭逢大變非合力不足以相抗衡,心中便可釋然。”

“惠及一族之事卻要這般算計成事,可悲可歎。“初陽微微搖頭,頗有異議。

西摩見眾人默然以為多有不喜,微微一滯,轉而說道:“初陽此來可要尋訪寶船後裔?由此北去,過炙熱之地數百裏外有一綠洲便是了。”稍停,西摩進而問道:“雖是道不同不相為謀,然君自我族來應知我族之事,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初陽投桃報李,自是將數年前之事詳細告之,西摩麵色越發難看,呆坐良久後起身辭去道:“落葉尚需歸根,我又何需執念至深?部族之亂、兄弟紛爭於一族存亡時又算得甚麽?想來我遠避於此反倒是為怯懦之舉,於部族無利,不如歸去。”言畢再不回首,踏月而行,轉瞬而逝。

西摩毅然絕塵而去,隻為一族興衰存亡之事;阿勒機關算盡身形佝僂,又何嚐不是為此;叫人頗有殊途同歸之歎。血脈羈絆之深,即或人各有偏異,然終是不可違背。其人或有悲涼、或有傷懷、或有迷惘也皆無可選擇,無法回頭。

莫名一股悲秋之歎油然而生,紫府世界因之而有秋雨綿綿,寒意頓生。莫不成這便是金之寒涼肅殺?即便不舍又能如何?大勢所趨,無可挽回。初陽感懷於心,卻聽得隱約有聲:不僅於此,不僅於此。

初陽一時為之驚醒,卻見英娘小狐麵有關切之情,已知自己必有失態之舉,不覺收斂神思靜心自守。月色如水,大漠重歸寂靜。

既已知曉神州後裔之所在,自當前往一探究竟。初陽一行稍作休整便北向而去,數日後果於大漠中覓得綠洲一處。隻見綠樹掩映其中,荊棘環繞其外,隱約有村郭雛形,遠異於太陽部族。其中往來之人,膚色雖不如神州子民白皙,卻亦不似太陽部族黝黑。眉目間猶有神州子民之風,令人頓起親近之心,不免又有血脈之想。

屋舍雖是簡陋卻是十分規整,街道雖是相對狹小卻是十分平整,坊市雖小卻是諸物俱全,好似某處州城微縮於此。叫賣之聲不絕於耳,居然俱是神州話語;討價還價之聲更覺分外動聽,恍然間好似魂歸萬裏之外,片刻不曾離別。

初陽正欲尋人相問詢,卻聽得遠處有人快步行來,為首一中年男子喜不自勝,其後數人等卻是各不相同:有人半信半疑,有人淚流滿麵,有人喃喃自語,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