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職殺手

〇曹極

一、

蒼蒼竹林寺,杳杳鍾聲晚,荷笠帶斜陽,青山獨歸遠。

杜仲鋒走在一條羊腸小道上,一路行步走來,四周景色怡人,偶爾駐足觀望,有溪水叮咚,像夢娜嶺上奏著的名曲,有芳草依依,像一群迎風起舞的淩波仙子。遠處群山起伏,藏著不可知的秘密。

杜仲鋒坐在一塊大青石上,斜眼瞟著路旁的花草樹木。多年殺手的生涯練就了他這種獨特的眼神。他有一支手槍,是德國造的,他還有一柄長劍,是日本造的。此刻他身上還佩著劍。

趕過此山崗就到金刀寨了,杜仲鋒顯然很疲倦,周圍的一切事物此刻在杜仲鋒眼裏也都是慵懶的,他此刻最渴望的是能找到一家飯店,無心看風景。

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天暗下去了,蟲鳴聲不絕於耳。是躺下來等天明趕路,還是乘夜趕路呢?他不禁看了看手裏的這柄劍,他用饑渴的眼神凝視著遠方,他的腳終於跟了上去,再趕得十幾步,他聽到了一聲慘呼,是一個老女人的聲音。尋聲望去,前方隱隱約約地圍著一群人。他停住腳步,多年的殺手生涯造成了他冷漠的性格,他不願看熱鬧,想繞道而走,可是這座山崗隻這一條路,他無法選擇,握緊了劍走上前去,悄無聲息地夾在圍觀的人群之中,通過人縫朝裏看,躺著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鮮身汩汩地從刺刀口流出。兩三個日本兵幸災樂禍的看著她,圍觀的中國人全都把頭低下去,眼睜睜地看著日本人在場地中央耀武揚威。一個日本軍官開口了:“我,佐佐木,愛你們,隻要你們交出女兒,每人能拿一袋皇軍的軍糧。”杜仲鋒素知日本軍隊裏有慰安婦,倒也不十分奇怪。他奇怪的是這裏竟然有一戶村莊,隻是夜黑看不清莊名。

杜仲鋒想緩緩走開。卻聽見了一位少婦的聲音:“三位軍爺,我可以跟你們去。但要允許我父親拿兩袋軍糧,他快餓死了。”這個女人是從哪裏來的?誰也不知道,日本兵隻知道這些老婦老妻們把女兒藏在一個秘密的所在,初來乍到的皇軍自然搜查不到。聽了這個女人的話,人群裏發出一陣“嘻嘻”的聲音,佐佐木色迷迷地看著眼前這個楚楚動人的少婦。定了定神方道:“很好!叫你母親出來領軍糧吧。”說著舉刺刀割她的衣服,隻見少婦沒吭一聲,噙著眼淚仰望天上的星星,在心裏數著,一遍又一遍。她的母親也是噙著眼淚去拿皇軍的糧食。當她反身時突然推開了少婦,道:“軍官,饒了她吧,我做你們的慰安婦,我做你們的慰安婦!”佐佐木大笑,左手一用力,一柄刺刀已紮進了老婦的胸膛,飛出一腳,將她踢到樹叢裏去了。佐佐木笑吟吟地朝少婦走來,道:“把衣服全脫了,讓我看看。軍爺我高興,多賞你些糧食。那少婦尋思:她殺了我的母親,父親定然活不了了。一想及此,她便欲衝上去拚命。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還是忍痛站住了,她假裝脫自己的衣裙,伸手向佐佐木召喚,佐佐木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撕咬她的衣服。忽然,她舉起了刀向他背部刺去,佐佐木急閃,少婦沒料到佐佐木有如此的伸手,她已無法收刀,那刀筆直地刺向她自己的胸脯,卻被一柄雪白的長劍封住了。她花容失色,見自己眼前儼然多了一位冷漠的年青人。佐佐木正用疑惑地眼睛看著他手上的這柄劍。沒有人知道他的劍是怎麽出的,沒有人可以形容這一劍的力量和速度。圍觀的群眾這時才抬起了頭。杜仲鋒用冷漠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同樣冷漠的人群。少婦趁勢收刀,杜仲鋒的劍突然抵在了佐佐木的脖子上。杜仲鋒道:“想要我殺你,還是要那位姑娘殺你?”“放下他!”後麵的兩位軍官怒喝道。杜仲鋒不理,轉過頭對呆在一邊的少婦說:“姑娘,這是你的殺母仇人,你用你的刀把他千刀萬剮吧!”那少婦用感激的目光看著杜仲鋒,怯步走了上來,用尖刀捅進了佐佐木的胸膛。佐佐木哼都沒哼一聲。便倒下了,兩位軍官急了,挺刺刀衝上來,兩把刺刀同時刺向少婦,兩刀刺的部位相離較遠,杜仲鋒的劍隻封住了一刀,要命的一刀,另一刀卻將少婦的大腿刺中,鮮血激射出來,把一個日本兵噴得滿頭是血。說時遲,那時快,杜仲鋒連環二劍將兩名日本兵刺翻在地。杜仲鋒看了看橫在地上的三具屍體,又看了看少婦。少婦也看著他將撕碎的衣服包紮傷口,動作十分嫻熟,圍觀群眾散開了,但還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們知道日本兵隨時還會降臨的。

夜已深,杜仲鋒和少婦走在一幢敗落的花園中。據少婦說園裏本來有許多花,很好看。他丈夫回來總要賞花,那顆飄泊的心才會安定下來,有一次,他來了,碰巧日本兵也來了。他們殺了她的丈夫,把他的屍體埋在土下,並放火燒了他的花園。杜仲鋒一急,忙問:“你呢?”少婦嫣然一笑,道:“我被父母藏在一個秘密的隧道裏,才躲過了這一劫。”他們走著,談著,不經意間到了一間草屋前,少婦一指草屋道:“這裏就剩這舊草屋了,你在這裏休息。”杜仲鋒一愣道:“你呢?”“我到外麵去睡。”少婦滿不在乎地道:“我習慣了,你剛來,不習慣的。”杜仲鋒不便推辭,整了整地上的稻草,問少婦道:“不知姑娘芳名……”那少婦頓了一頓,方道:“山村野婦提名字幹什麽?不過你救了我一命,我就把名字告訴你。我叫殷小泉,你呢?”杜仲鋒笑笑道:“在下杜仲鋒,在此歇一晚明天起早就走。”小泉道:“你從哪裏來,到哪裏去?”杜仲鋒道:“我四海為家。現在要到金刀寨去。”小泉忽然哽咽起來,道:“杜……杜大哥,你帶我一起去吧,我現在一個親人也沒有了……”說著又哭了起來。“我是殺手,你跟著我很危險的!”杜仲鋒動容地道:“你忍心把我留給日本人嗎?”小泉含淚地問。杜仲鋒道:“好!等我到金刀寨辦完了事,我來這裏找你。等我三天,好嗎?”小泉點了點頭,道:“我到外麵去了,你睡吧,不早了。”她不願杜仲鋒看到她傷心的樣子,轉身一溜煙跑了,留下一陣淡淡的幽香。杜仲鋒也確實累了,躺下來呼呼大睡,但還沒忘記把門關上,這是殺手細心的地方。

姑蘇台上烏棲時,吳王宮裏醉西施。吳歌楚舞歡未畢,青山欲銜半邊日。銀箭金壺漏水金,起看秋月墜江波。東方漸高奈樂何。

杜仲鋒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推開門出去,長長地吸了口氣,快步出去找小泉。見小泉換了一身鮮亮的連衣裙,頓時眼前一亮。情不自禁地讚道:“你是西施第二!”小泉歎了口氣,道:“漂亮有什麽用?紅顏薄命啊!”杜仲鋒道:“那是因為沒有嫁到理想的男人。”小泉臉上一紅,含羞地問:“我已不是處女了,你還要我呢?”杜仲鋒認真地道:“我沒有理由不要你!隻是我有急事。”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枝手槍遞給小泉道:“用這個,保護你自己,記住,一定要隨身攜帶。”小泉怔怔地看著他道:“你是殺手,怎麽可以不帶槍呢?”杜仲鋒道:“我的劍有時比槍還管用!”小泉的眼淚又來了道:“你一定——一定要多保重,快去快回!”杜仲鋒道:“我會的,我擔心的是你。你知道金刀寨一向是仇視女人的?所以……”小泉狠狠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又道:“快吃飯吧!菜要涼了。”說著從裏麵拿出了一碗雞肉。道:“這是鄰屋小飛家送的,你吃了才有力氣去金刀寨。”杜仲鋒並不推拒,兩個人心無芥蒂都吃得很快。杜仲鋒笑笑道:“好了,我走了,你多保重吧!”言罷,提劍轉身便走,又回頭,望了一眼小泉,小泉也正癡癡地望著他。他勉強地笑了笑,怏怏而走。小泉一直目送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轉彎處。

有一個姑娘關心,對於杜仲鋒這樣的年青殺手來說無疑是突如其來的幸福。他一直記掛著小泉,所以走得很快。漸近金刀寨時,被一群武士攔住。當頭一名武士道:“在下蕭雄,請問閣下來意。”杜仲鋒冷冷地道:“在下杜仲鋒,特來求見葉老先生。”這名武士道:“寨主他老人家很忙,有什麽事跟我說吧。”杜仲鋒道:“我隻有見到葉老先生才能說,讓一下,好嗎?”蕭雄怒道:“那你問問我這柄單刀願不願意了?”話音未落,刀鋒襲近,杜仲鋒舉劍架住道;“我不是來殺人的,我是來送信的。”蕭雄冷笑一聲,斜刺裏,一刀劈出,直取杜仲鋒腋下。杜仲鋒連退數步,避開這一刀。他心知蕭雄乃葉老英雄座下猛將,殺了他馬老麵前不好交代。一再避讓。蕭雄數擊不中,一聲暴喝,離地數丈,刀鋒斜抖,自上而下,斜劈杜仲鋒腦門,這一刀力量極猛,幅度又大,似極難躲避。杜仲鋒還是不肯出劍,他向後連續幾個縱躍,腳下一陣劇痛倚在一棵大樹上。這一刀沒砍正,但還是帶出一灘鮮血,顯然是刀過於鋒利而滑傷的。這一招“餓鷹撲食,”乃他絕技之一,竟然隻傷了對方一層皮肉。惱怒已極,迅即攻上,杜仲鋒腿已不便,他的手終於握住了劍柄。正在這時,一聲嬌喝,一騎飛至,一少女幾個縱躍飛至蕭雄跟前,一刀封住了蕭雄的攻勢。杏眼圓睜,怒喝道:“你欺負一個不會武功之人,算什麽男子漢!”她一轉身,已躍至杜仲鋒跟前把一塊白帶遞給他道:“快把傷口包起來!”杜仲鋒微笑著看了看少女,俯下身去。蕭雄的威風頓解,舉刀一揖道:“不知公主大駕光臨,屬下有失遠迎。”聽他語氣,那少女自是寨主的女兒無疑了,再觀其身手已是一流高手,看來葉老英雄絕非浪得虛名之輩。

少女叫過一名武士扶住杜仲鋒,自與蕭雄緩緩而行。依次至寨門,少女叫道:“本小姐先進去,你們在這裏守著!”說罷,一縱身,直躍進裏堂。見裏堂漆黑一片,正自心驚,忽聽一聲頓喝:“你是何人?快留下姓名”。少女一愣道:“本小姐乃金刀寨主的千金葉鶯葉大俠,你是何人?偷偷摸摸的,把我爹藏到哪裏了?”那人道:“你放聰明點,你爹已在我們手上,後天你自縛雙手來白雲山莊白少俠處,自有你的好處。還有,別帶你那幫烏合之眾來,白少俠素喜清幽,你是知道的。”葉鶯道:“好,我來!請你們別殺害他老人家。”那人冷笑一聲,身形一晃已自不見。

葉鶯垂頭喪氣地出來謂蕭雄曰:“我爹已在白雲山莊,我後天自去救他,你們不必管我。”蕭雄曰:“白雲山莊高手雲集,你一個女人,怎能冒此風險?”杜仲鋒道:“我跟葉前輩也有事,願與小姐同去。”葉鶯道:“那人隻叫我一人去,若發現情況有異,我爹性命不保。”蕭雄曰:“公主隻管自去,我自引精兵強將伏在白雲山莊之外,如發現情況不對,便即衝進去救你們出來。姓杜的,你就跟我們同去吧?”杜仲鋒道:“我不喜歡勞師動眾,我一個人,一柄劍伏在白雲山莊之後,如何?”蕭雄雖怒,礙於公主。便道:“你要怎樣便怎樣,反正你不是金刀寨的人,你是外來的一條流浪狗而已。”杜仲鋒道:“我是條出色的流浪狗。”他補充說道,蕭雄並幾十名武士均哈哈大笑,連葉鶯也嬌笑起來,斜了杜仲鋒一眼,道:“你自去埋伏,不要泄漏行蹤,若被白雲山莊的人發覺,遺禍我爹,我讓你死無全屍。杜仲鋒見她惡狠狠的樣子頗為可愛,便看著她,不再言語。葉鶯歎了口氣道:“我爹一世英名,意毀於白雲山莊之手,我非替他出這口氣不可!”眾武士皆隨聲附和,願效死力。隻杜仲鋒在一旁笑著。葉鶯忽手指杜仲鋒道:“你在金刀寨宿一晚,明天休養生息,後天出發。”杜仲鋒道:“謹遵姑娘號令。”蕭雄見其對己無禮,對公主卻有禮,欲待發作,卻又忍住,隻是怒目而視杜仲鋒。杜仲鋒又笑了,他還是舍不得把目光從葉鶯臉上移開。

次日,金刀寨舉寨練刀,葉鶯自然也不例外。見她練得嬌喘籲籲,尚不住手。杜仲鋒緩緩地走到她跟前,輕輕地歎了口氣道:“一個小姑娘,武功太高了反而不可愛了。”葉鶯沒有發怒,歎了口氣道:“家仇在身,不由不努力耳。你到底會不會武功?”杜仲鋒笑道:“我不會武功,隻會殺人,信不信由你們?”葉鶯道:“你是個很特別的男人。”杜仲鋒道:“你也很特別。”葉鶯道:“你不練劍嗎?”杜仲鋒道:“我的劍不是練習用的。”夕陽慘淡。杜仲鋒斜躺在一塊大青石上,半眯著眼睛想著心事,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人,一把漆黑的刀,蕭雄!杜仲鋒道:“你來幹什麽?”蕭雄冷哼一聲道:“我來是想告訴你葉鶯遲早是我蕭雄的人,你再打她的主意,我砍了你的腦袋。”言畢,刀出,刀光閃處,大青石已被砍碎了一大片。蕭雄冷笑道:“怎麽樣?怕了嗎?”杜仲鋒冷冷地道:“我不是來看砍石頭的!”言未畢,人已飛出,霎時不知去向。

次日,狂風大作,葉鶯反綁了雙手,令蕭雄引數百名武士遠遠跟隨,以迅捷的輕身功夫向白雲山莊急行。

少頃,已至。葉鶯隻身進去。白雲山莊空曠無比,葉鶯走到場地中央立定,觀看四周的動向。眨眼間,一張椅子自天而降,一白衣少年懷抱雙劍穩坐椅子緩緩而下。隨著一陣喝采聲,他的周圍多了數十名持槍護衛。白雲山莊素與日寇勾結,有槍並不稀罕,白衣少年朗聲說道:“在下白天敖,見過葉大小姐。”葉鶯嬌喝道:“我爹呢?快放了他。”白天敖道:“葉小姐,我想你三天三夜了,你肯留下來,你爹自然沒事。”

“展振,焦明!”白天敖叫道。展振、焦明齊道:“末將在。”“把那老兒拉出來!”白天敖冷笑著道。二將領令而去。不一時,葉空海被兩人連打帶扯地帶到白天敖跟前。見他形如枯槁,雙目無神,遍體鱗傷。葉鶯大怒道:“你放了我爹!不然,我火燒了你的白雲山莊。”葉空海看了一眼女兒,又看了一眼白天敖,道:“我葉某人豈是偷生怕死之輩?小鶯你怎麽來了?”葉鶯哭道:“爹!”卻已是說不出話來,她不顧一切地撲了上去,卻被十數名持槍侍衛擋住去路,幾十把槍筆直地指向了她,她怒道:“你到底想怎麽樣?”白天敖冷笑道:“我要你做我的第七房姨太太,你答應嗎?”葉鶯道:“你放了我爹再說!”白天敖道:“我要你脫光衣服轉一圈,讓我看看,我便放了一代英雄葉空海老前輩,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葉鶯噙著淚點了點頭,白天敖大喜,走到葉老跟前,左腳飛起,把葉老踢得連地數尺,然後右腿橫掃,將葉老踢出數丈開外。眾侍衛大聲叫好。葉鶯見其父匍伏於地,慢慢地向莊門爬去。悲痛欲絕,她痛的是:葉空海已不是以前的葉空海了。他變了,變得有些軟弱了。他隻顧自己向前爬著,不回頭看女兒一眼,最後的一眼。白天敖**笑著,用劍尖挑她的裙子。她忽然有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然後又無奈地回過頭來,動手解上身的衣服。白天敖示意焦明。焦明手執利刃,幾個縱躍,飛出牆門站在院門之外。白天敖顯然沒有什麽耐性了,他跨上幾步便扯她的裙子。這時,忽聽一聲慘呼,葉空海已死在焦明的刀下,又聽一聲猛喝:“住手!”院門外,數騎飛至,為頭一人,身高八尺,正是蕭雄。白天敖並不停手,還在撕她的衣服。她還在掙紮著,蕭雄大怒,淩空飛起,斜刺裏,看得分明,一刀直砍白天敖的背部,這一招“餓鷹撲食”確是厲害無比,曾傷過杜仲鋒。白天敖一把推開葉鶯,拔劍欲殺葉鶯。他自己不能得到的女人,就絕不留給別人!蕭雄叫聲“不好,”收刀護駕,這一劍刺在蕭雄的腿上,血如湧泉,蕭雄軟在一邊,不能動彈,蕭雄手下的武士一齊衝了上來,被展振機槍掃射,傷倒了數十名,餘下的急退,不敢靠近葉大小姐。白天敖提劍來殺蕭雄,蕭雄怒目而視,不吭一聲。他看到葉鶯正用柔情似水的目光看著自己。心裏一陣喜悅,伸頸待殺。這種目光,另一個看在眼裏,卻是不大舒服。這人便是杜仲鋒,他一直伏在白雲山莊之後找野果吃,這時微笑著朝這邊走來。白天敖並不收勢,一招“雙龍槍珠”,直刺蕭雄的咽喉,卻被杜仲鋒一劍封住了。白天敖道:“好快的劍!”杜仲鋒不答。蕭雄道:“你為什麽要救我?”杜仲鋒看著葉鶯道:“我本想救葉小姐的,被你捷足先登了。白雲山莊的果子有毒,我昏迷了好一陣子,出劍的速度也慢了無數,不過,葉大小姐還沒事,我就高興了。”說罷,看著葉鶯。葉鶯“哼”了一聲,把頭扭過去,從身上撕了一塊衣服,跑過去,為蕭雄包紮腿傷,心一軟,撲在蕭雄懷裏痛哭起來。白天敖道:“你是個有趣的人,對女人有些本事。我向來敬重這樣的男人。你們走吧,葉小姐,你如果想報仇,我白某隨時奉陪!”言罷,領侍衛去了。

葉鶯扶著蕭雄緩緩地走,杜仲鋒跟在後麵卻是心潮起伏:“葉空海已死,看來這封信的秘密已是無人能知了。小泉存亡未卜,是跟她們回金刀寨,還是立刻去找小泉。他想到小泉,心中一熱,一個縱躍,擋在兩人之前。雙手一揖道:“在下有急事,兩位多保重!”葉鶯白了他一眼。杜仲鋒笑笑,一躍而起。

三、

閩國揚帆去,蟾蜍空複團。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此地聚會夕,當時雷雨寒。蘭橈殊未返,消息海雲端。

陰沉的天下起了雨,大雨!杜仲鋒冒雨急行。經過路旁的一家酒店,想進去打幾角酒,但想到小泉還在等他,便一躍即過,不想聞到一滴酒香。不提防,腳下一滑,一跤跌倒。傷口又裂開了,被雨水一浸,更加痛不可當。他咬著牙,並不放慢腳步,忽然,頭一昏,便倒下了。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小泉還是穿著那件鮮亮的連衣裙,顯然這幾天風平浪靜。她臉上掛著笑意,更加嫵媚動人,她躲在屋簷下,畫畫,畫杜仲鋒的像!按日期,杜仲鋒應該來了,她的心也平如了許多,正在這時,一長串緊湊的腳步聲傳來,她一喜,隨即又轉為害怕。她有一種預感:日本人要來了!接著,她便聽到幾聲慘呼。她心亂起來了,抓起畫像,往大雨中衝去,她沒命地奔跑,狡猾的日本兵還是攔住了她。她抬頭一看來的共有五人,領頭的一個十分高大醜陋。那人道:“花姑娘,知不知道佐佐木上校是誰殺的?”小泉一愣,道:“不……不知道。”那人道:“這姑娘很漂亮,是我先上,還是你們先上。”後麵的四人道:“當然是伊藤少佐您先上了。”伊藤笑吟吟地道:“姑娘知不知道佐佐木是誰殺的,不說就別怪我……”小泉淚流滿麵。她沒想到自己的命竟然如此之苦。睜開朦朧的淚眼她看到伊藤已脫光衣服惡狠狠地朝自己走來,他身上的汗臭便她幾欲作嘔。她想用死來結束自己痛苦的一生,她寧死也不受日本人的淩辱。她剛欲咬舌的刹那,伊藤哼都沒哼一聲便倒下了,他的胸口已插著一柄長劍。看到這柄長劍,小泉笑了。笑得好甜,好美。那四個日本人驚呆了,不知所措。杜仲鋒微笑著朝這邊走來,小泉不顧一切地向他撲去,杜仲鋒敞開手抱住了她,小泉柔聲地道:“你出手總是這麽恰到好處,若慢一丁點兒,我牙齒下去了,你見到的就是死了的小泉了。”杜仲鋒動容地道:“我在路上餓昏了等我醒來時,就看見日本人圍往了你。可是我和你相差尚有數十裏,隻好擲劍殺了,雖然速度太慢但幸好還能救了你。”那四個日本兵嚇得麵如土色。看看慘死的伊藤少佐,卻又氣憤不過。紛紛舉刺刀朝杜仲鋒衝來,忽見劍光閃處,四人應聲倒地。“一劍四雕!”小泉脫口讚道。“你真是劍神!”杜仲鋒微笑著道:“豈止劍神,我還是情聖、文狂、詩仙兼鬥士呢?”小泉也笑了笑,道:“我喜歡你吹牛時候的樣子。”杜仲鋒大笑。

蓬萊飯店。杜仲鋒一邊夾菜,一邊看著小泉。小泉的美麗足以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小泉也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那張並不英俊的臉。這時,飯店裏來的人愈來愈多了,坐滿了各個角落。忽聽一聲暴喝,一大漢手提大砍刀直闖入來。高叫道:“公孫龍何在?”看來來者不善。店小二便上來招呼,那大漢不理,仍然高叫道:“公孫龍何在?”還是沒有人響應。那大漢急了,扭頭便走,卻見一群日本軍官擋在門外,為頭一人道:“我,山下敬義。奉總部命令,來招慰安婦的。是男的全部滾出去,女的全都留下來。”他用犀利的目光掃視了飯店一圈。那大漢似乎有些怕了,便在一小角落裏坐定。山下敬義大喝道:“要不要我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這一下,客人又**起來了,十數名單身的男客人率先走出了店門,店裏還剩下三對老年夫妻和五、六對少年男女,杜仲鋒這才發現葉鶯也儼然在座,蕭雄卻不見蹤影。山下敬義顯然很不滿意,他快步走到那尚坐在一邊的大漢身前,“啪,啪”就是兩記耳光,狠狠地道:“你的老婆女兒呢?”那大漢亦怒道:“***,你想我斷子絕孫嗎?”山下敬義冷笑一聲,扭轉頭來,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反手一刀,直刺入大漢的胸膛,那大漢慘叫一聲:“日本鬼子”,便倒下去了,這時房裏又有幾個年青人跑開了。杜仲鋒抬頭看時隻剩自己和一個老男人了,山下敬義走到這個老頭前麵,小泉忽然擔憂起來道:“你別充好漢了,先出去吧,我沒事的。”杜仲鋒笑笑,站起身來緩緩地踱了出去,卻忍不住回頭看了小泉一眼。這時門外又多了一個人,一把漆黑的刀——蕭雄!葉鶯頓時眉開眼笑了,蕭雄微怒道:“你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葉鶯大聲道:“金刀寨悶死了,所以就跑出來了。”山下敬義沒在意他兩人說話,忽然手起刀落直削老者的頸部,老者冷笑一聲,拿起酒杯一飲而盡,他的身邊已多了一具死屍,山下敬義的屍體,屍體上插著一柄快刀,一柄很快的刀,快得不可思議,房裏的婦女都吒異地看著這個老人,這個短胡子的老人。老人仍不動聲色地夾著菜,喝著酒,神態很安詳,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代,殺人實在不是很希奇的事。門外的十數名日本軍官衝了進來。蕭雄見狀,刀出如電,已砍翻了四五個,留下的八名日本兵狼狽而逃。蕭雄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山下敬義,走到老者跟前一揖道:“請教閣下高姓大名。”老者冷冷地道:“公孫龍!”蕭雄吃了一驚道:“你就是江南刀客公孫龍。佩服!佩服!”公孫龍不答,看著杯裏的酒,出奇。他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那大漢的屍體前,左手一用刀已盈然在懷。歎了口氣道:“薛老弟你殺我不成,反而死於鬼子之手。可惜1可惜!”他便抱著老者一步步地走出去。杜仲鋒緩緩地走到小泉身邊柔聲道:“泉兒,我們走吧。”小泉站了起來,含笑地道:“幸好他們沒逼你出劍。”杜仲鋒輕聲地道:“這裏高手如雲,沒有我出手的機會。”杜仲鋒挽著她的腰,慢慢地向店門走去,卻被一個高大的人擋住。蕭雄!蕭雄奸笑道:“你還真有本事,這麽漂亮的女人也讓你騙上了手。”杜仲鋒道:“你也一樣。”拉著小泉的手想繞道而走。又被蕭雄攔住了,這時他的手裏已多了一把刀,一把漆黑的刀,刀光閃閃,刀上還沾著鮮血。杜仲鋒冷冷地道:“我不是來看刀的。”“那你來幹什麽?”蕭雄冷笑著道。“我是來談情說愛的。”杜仲鋒道。說罷,看了看小泉。小泉也正含笑地看著他。蕭雄喝道:“我告訴你,得罪了我蕭爺以後有你好過的!”葉鶯忽道:“蕭大哥,此人曾救過你一次,你也該放他一馬的。”蕭雄又道:“今天看在葉妹份上,我饒你一條狗命!什麽樣?小子,是不是不服氣啊。”說罷,伸手便摸小泉的俊臉,小泉把頭側開。葉鶯“哼”了一聲,已自出店去了。蕭雄狂笑著也出去了。房裏隻剩杜仲鋒和小泉及那個驚呆了的店小二了。

兩人一路信步走來,時值金秋,天空飄著些小雨,自有一番景致。見前方塵頭起處,一輛黑色轎車飛馳而至。時方滿清末年,民國初年。天下分崩離析,是中國最黑暗的日子。有軍閥橫行,有列強侵華。矯車、洋房也是剛剛起步。車上跳下來一個精明強幹的小夥子,走上前對小泉一揖道:“我們家少爺有命,請小姐上車便行。”小泉一驚道:“少爺?他是誰?”那人緩緩地道:“殷小東。”小泉驚道:“哥哥!”看著杜仲鋒,歉然地道:“看來我得先走了,你呢。”杜仲鋒苦笑了笑道:“你有事先走吧,我們還能再見嗎?”小泉柔聲道:“我會很快回來的,不用擔心。”

這個“很快”到底有多快呢?小泉不知道,杜仲鋒也不知道。

四、

黃帝城邊烏欲棲,歸飛啞啞枝上啼。機中織錦秦川女,碧沙如煙隔窗語。停梭悵然憶遠人,獨宿孤房淚如雨。

自小泉去後,杜仲鋒便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一連數日,都不見小泉的蹤影。杜仲鋒心想:“算了!小泉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回來了,她可能根本就不喜歡我。我是殺手,誰敢喜歡殺手呢?”想及此,他又苦笑了笑,內心卻舒暢多了。他又出去閑走了。還是回香港吧,那裏有我的恩師,有我的同行。他這樣想著,不經意間到了一處集市,花紅酒綠,遊人如織。他也漸漸放慢了腳步,他乍逢熱鬧,有點不自然隨著人流往前擠。忽人群中有人大叫:“強盜來了!”人群中隻剩下杜仲鋒一個人了,街道兩旁的高樓上許多人都注視著他。這時,馬蹄聲起,數十名大盜飛至,為頭一盜,身高八尺有餘,膀闊腰圓,眼如銅鈴,麵目猙獰,手執大刀。一指杜仲鋒道:“你是何人?敢擋大爺去路?”杜仲鋒冷冷地道:“誰是大爺?”那盜道:“當然是我飛天大盜梁錚了。把銀子留下,人從我馬下鑽過去,我饒你一命。”杜仲鋒淡淡地道:“好!”他真的俯下身去,從他的馬下爬了過去,回過頭對梁錚道:“你看,我像韓信嗎?”梁錚大笑,眾盜也一齊笑了。樓上還有女人輕蔑的笑聲。梁錚縱身下馬道:“你是個很特別的男人,我生平敬重這樣的男人,交個朋友吧。”杜仲鋒冷冷地道:“我沒有朋友。”梁錚道:“那我就是你第一個朋友。”杜仲鋒這時才望了他一眼道:“好!”梁錚狂笑起來拍他肩膀道:“你放心,以後沒人敢欺侮你了。”杜仲鋒淡淡地道:“日本人呢?“梁錚怒目圓睜道:“日本人?我把他們趕回日本去,我還要帶這些兄弟殺到日本去。搶日本的糧食,住日本的飯館,玩日本的女人。”言罷,哈哈大笑,杜仲鋒讚道:“有誌氣!有個性!”梁錚一時性起便拉他上酒館,杜仲鋒也不推辭。兩人對坐飲酒。酒是好酒。對麵的桌子上坐著一個人。公孫龍!他也來了,也在喝酒。他喝的很慢,似有心事。剛喝了幾碗,便站起身來,把銀子往桌上一放,一個縱躍,已不見影子。

杜仲鋒和梁錚並肩走在集市裏,遊人害怕梁錚都運運地避著,再觀梁錚仍神態自若。杜仲鋒笑笑,但他的笑容立刻僵往了,他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葉鶯!她正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走來,已然受了傷,她要回金刀寨嗎?杜仲鋒愣住了。梁錚笑道:“杜老弟,怎麽,看上金刀寨的葉大小姐了?我尚且有緣無分,何況你了。”言罷哈哈大笑。這時葉鶯朝這邊走來,對杜仲鋒道:“我要你殺一個人?”杜仲鋒淡淡地道:“我不想殺人,我要回香港。”梁錚道:“葉大小姐被誰打成這個樣子?我梁錚替你出氣。”葉鶯喝道:“滾開!強盜。”梁錚便愣愣地站在一邊。杜仲鋒道:“我不想殺人,隻想找一個人。”葉鶯一愣,道:“找誰?”“殷小泉。”杜仲鋒淡淡地道。葉鶯一驚:“那個飯店的姑娘?聽說她哥哥發了財,要接她回京城。”杜仲鋒道:“有你這句話,我可以答應你任何請求。你要殺誰?”“白天敖,”葉鶯恨恨地道。杜仲鋒冷冷地道:“你的蕭雄呢?”“他根本不是白天敖的對手你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不過……不許打我的主意!”葉鶯瞪大眼睛看著他。杜仲鋒笑了笑,道:“我不要任何東西,如果我殺了他,我便回香港,你們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如果我被他殺了,請你把我的劍交給殷小泉。她看到我的劍,就像看到我的人一樣。”他走過來,拍了拍梁錚的肩膀扭頭便走。

白雲山莊,恬靜、詳和,白天敖斜坐在一殺藤椅上,懷裏抱著個女人,一個近乎**的女人。他的手下都呆呆地看著這個女人。這時,一個探子進來,大聲道:“少幫主,一個姓杜的進來說有事相商。”白天敖一驚,一縱而起,一刀砍死了這個女人。冷冷地道:“叫他進來。”杜仲鋒陰沉著臉一步一步地向白天敖逼近,誰都可以感覺此刻的殺機。白天敖道:“你和夜鶯什麽關係?”杜仲鋒冷冷地道:“沒有關係。”白天敖道:“你殺了我,她肯陪你睡覺嗎?”“不肯。”杜仲鋒淡淡地道。“那你為什麽殺我?”白天敖奇道。“不知道。”杜仲鋒冷冷地道。“上!”一字頓喝,展振、焦明雙雙舞刀攻上,刀鋒襲麵,杜仲鋒連退數步,沒有出劍。展、焦二人迅即攻上,杜仲鋒側身斜讓,展振一刀刺空,身形一晃,欺在杜仲鋒身後,攔腰一刀。杜仲鋒淩空躍起,腳尖落地時,焦明刀出。杜仲鋒的右腿中了一刀,鮮血飛濺了出來。他忍痛立定。展振喝道:“你為何不出劍?”“我不想殺多餘的人!”杜仲鋒淡淡地道。展振冷笑一聲,舉刀斜劈。杜仲鋒一用力,忍痛躍起。“蜻蜓點水!”焦明驚道。但見空中劍光一閃,白天敖已軟在藤椅子上了。杜仲鋒的劍還插在鞘上。拔劍、殺人、回劍竟然隻是一瞬間的事。他的速度已然快得不可思議了。白天敖安詳地躺在椅子上,他連死都不相信,杜仲鋒的劍已經出了。杜仲鋒忽道:“你們替他準備後事吧!要報仇,到香港九龍來。”言罷,人已躍起,空中劍光閃處。杜仲鋒朗聲道:“在下杜仲鋒!”劍光閃過,人已不見。伴隨著幾聲槍響,白雲山莊又恢複了往日的恬靜、詳和。

杜仲鋒收拾好行李準備動身了,他決定乘火車南下去香港。他走出店門的時候,碰到了一個人,一個短胡子的老人,公孫龍!“我有急事,閣下請讓一下。”杜仲鋒上前一揖道。公孫龍看著他行李道:“你要去哪裏?”杜仲鋒道:“香港九龍。”“你知道我為何找你?”公孫龍問道。杜仲鋒冷冷地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公孫龍點了點。道:“很好1我還會找你的。”言罷,一聲長嘯,刀光閃處,人自不見。杜仲鋒冷冷地讚道:“好快的刀。”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看了看這柄安詳地睡在劍鞘裏的劍,快步趕路。見前方隱隱約約地有一家客棧,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去,見天色已晚便決定暫宿一夜。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人,這個人也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蕭雄!杜仲鋒低著頭在一處角落裏坐定,要了一碗麵,便吃了起來。這時,蕭雄走過來了,道:“這麵好吃嗎?”“好吃,謝謝!”這句話是誠懇的。“你殺了葉小姐的仇人,她很高興,想留你在金刀寨做個幫手,你意下如何?”蕭雄探詢似地問。“不好。”杜仲鋒冷冷地道。“那你是敬酒不吃罰酒了。”蕭雄冷笑著道。“我什麽酒都不吃,隻吃一個女人的酒。”蕭雄喝問:“誰的酒?”“小泉的酒。”杜仲鋒一字一句地道。蕭然忽然冷笑道:“你是說殷小泉那個小寡婦?”杜仲鋒道:“她不是小寡子。她是我的女人。”“你的女人?殷小泉是百裏挑一的美女會喜歡你這樣的男人?”蕭雄冷笑著問。“會的。”杜仲鋒懇切地點了點頭。“拔你的劍!”蕭雄怒喝道。這時,店裏的人把目光都投在杜仲鋒的身上。杜仲鋒冷冷地道:“我是來吃麵,不是來拔劍的,我的劍也非隨時可拔的。”蕭雄忽大喝一聲,刀出如電,直砍杜伸鋒腋下三穴。好淩厲的刀,好霸道的刀!對杜仲鋒來說,他可以被別人罵得豬狗不如,可以從別人的馬下鑽過去,卻不允許別人對小泉有少許的不敬,更不準別人罵她是小寡婦!於是,他的手握住了劍柄,劍光一閃,一條八尺來長的身軀倒下來了,一聲不響地倒下了,一切複又歸於平靜。

五、

道由白雲盡,春與青溪長。時有落花至,遠隨流水香。閑門向山路,深柳讀書堂。幽映每白日,清輝照衣裳。

一輛黑色轎車風塵而至,車上跳下來一男一女,女的正是小泉,男的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看來像個奴仆。小泉見這一帶比原先更荒涼了,禁不住歎了一口氣,回頭對那個男人道:“小飛,你走吧,我送你的槍一定要保存好!”小飛點了點頭道:“殷大小姐,你放心,我會的。這裏常有日本人出沒,你一個人有危險的。”小泉忽道:“以後不要叫我什麽大小姐了。還有,這裏一定會有人保護我的,你不必擔心。”小飛一聲不響地回到了車上。一聲呼哨,車已遠去。望著遠去的車。小泉歎了口氣,一時間找不到杜仲鋒,她便在曾經來過的這家酒店裏自斟自飲。她也會喝酒,隻是酒量很小,幾杯酒下去。她的粉頰緋紅起來。她無心喝酒,隻是凝視著門外,期待著奇跡的出現。這裏出奇地靜,尤其在夜幕降臨時刻。店小二在一旁默默地看著她,小泉看到了,便對他笑笑。店小二便走了過來道:“天色將晚,小姐若不嫌棄便在這裏宿一晚吧。有一位客人已替小姐付好了賬單。”小泉一喜道:“誰?”“我,公孫龍!”公孫龍身形一閃,已站在小泉跟前。“你來幹什麽?”小泉睜大了眼睛。“我來告訴你,你的杜仲鋒已經去香港了。”公孫龍怔怔地道。“去香港了?”小泉驚訝地問。“是的,我猜測他先去香港準備盤纏,然後去京城找你。”公孫龍道。小泉頓了一頓,方道:“他怎知我到京城?”公孫龍道:“他有嘴巴會打聽的。”小泉笑了一笑,忽又哽咽起來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就這麽走的,我對不起他?”公孫龍見狀,便道:“姑娘先休息吧,我替你守夜?杜仲鋒是我生平敬重的極少數的男人之一。在我的心事未了之前,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及他的女人。”言罷,人已翻上了屋簷。小泉的臉不禁紅了一紅。這一夜,她是無法入眠了。

清晨,小泉隨便用過了餐和公孫龍一路同行。公孫龍道:“我隻能送你到碼頭。我料想杜仲鋒也可能正趕往京城。一路順風吧。”說罷,他從懷裏取出一張金牌遞給小泉道:“這是我的令牌,牌上刻有“江南刀客公孫龍”七字,有了它,尋常盜賊是不敢欺負你的。”小泉噙著淚,道:“謝謝!謝謝你!”公孫龍捋了捋胡須,忽然一個縱身,一個斜躍,刀光閃處,人又不見。這是他特別的告別方式。

香港九龍。小雨。沈任遠躺在一張西式沙發上,悠閑地卷著煙,秘書小李進來,手裏捧著一本文件。他用憂鬱的眼神望著沈任遠道:“我們殺了黑社會的人。‘冷血毒梟’瀟灑不會放過我們的。我最擔憂的是不能見你徒弟最後一麵。”沈任遠道:“我也一樣。瀟灑惡貫滿盈,不知到會做出什麽事來。”看著窗外陰暗的天,他歎了一口氣,又接上了一根雪茄,小李道:“不管怎麽樣,今晚的守夜當格外警惕。”沈任遠點了點頭道:“你先出去看看,有沒有鋒兒的下落,”小李道了聲“是!”一轉身,便已到了門外。忽聽一聲慘呼。小李的身體倒了下去,他的腰際明晃晃插著一把刀。沈任遠叫聲“不好”,他的手裏已多了一把劍。這時,沈任遠的房子裏儼然多了一群人,一群蒙著臉的黑衣人!為頭一人道:“我乃截天夜叉何曼,奉瀟灑之命,特來取你首級。”言未畢,刀出,沈任遠舉劍相迎,忽覺背心一陣劇痛,他的背後又多了一個蒙麵人。沈任遠反手一劍,刺中了這個蒙麵人。何曼的刀卻也刺中了他的小肚,血頓時激射出來,灑了一地,好快的刀!好狠毒的刀!接著又有幾個黑衣人飛身欺上,刀出如風。伴隨著一聲慘呼,名冠一時的殺手,杜仲鋒的師傅沈任遠倒下了,何曼把手一招,七、八個黑衣人身形一晃,已自不見。何曼隨手扔出火把,沈任遠的

房子頓時火光衝天,忽聽一聲爆炸聲,整個房子倒塌下來。濃煙滾滾,衝天而上。吸引了許多路人。這時,人群中閃進了一個人,帶著一柄劍。杜仲鋒!他來了,掃視了一下周圍的人群,忽然大呼著撲向火堆,卻已無法找到師傅的屍首。他來遲一步,已無話可說了。他大聲地問:“是誰幹的?是誰幹的?”“是瀟灑幹的。”人群中有人呼應。“他在哪裏?”杜仲鋒急問。“在西風客棧”有能事者答道。

直接找瀟灑報仇?不,他還要去見一個人,一個更為重要的人,殷小泉!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相見了,他在心裏這麽想著,坐上了去京城的火車。

京城,熱鬧非凡,行人如織。杜仲鋒快步穿梭在人群裏。在街角拐彎處,他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小泉,他一個縱躍,已擋在這人的前麵。他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這人不是小泉。這女人滿臉麻子,但她的背影卻與小泉很像。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耐人尋味。他失望了,便走進了一間小酒店。他的對麵坐著一個老人,一個短胡子的老人,公孫龍1他無心認人。隻看著酒杯裏的酒發呆。公孫龍看到他卻走了過來道:“我很遺憾的告訴你,你的小泉已先你而去了。”杜仲鋒急道:“什麽?”孫龍歎了口氣道:“小泉在船上遭一群香港人淩辱,為頭一個叫瀟灑什麽的,此人陰毒無比,生平不知殘害過多少良家婦女。殷姑娘被**致死。據說她死前還呼喚著你的名字。”他說不下去了,便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了。杜仲鋒的心徹底破碎了,他勉強站起身來,瘦削的手顫抖地握住了劍柄。兩行熱淚終於奪眶而出。“拔你的劍,做一個鋼強的男子漢!”公孫龍怒喝道。“我的心事未了,你了斷我的心事。再去了斷你自己的事。”公孫龍複道。杜仲鋒握緊了劍柄才勉強使自己鎮定下來,說道:“我知道你的心事,拔你的刀!”“好”字尚未出口,公孫龍的刀已出,杜鋒的劍亦已出,劍光一閃,刀光一亮,在空中劃出兩道絕美的弧線,但聽“錚”的一聲響,公孫的刀已落地。他怔怔地看著杜仲鋒道:“你已經動了真情,你已由殺手一躍而成劍俠了,但你再殺你仇敵似乎要難多了。瀟灑是冷血的。因此,他怕殺手而非劍俠。你懂我的意思嗎?”他怔怔地看著杜仲鋒道。杜仲鋒淡淡地道:“我懂。”這是極度痛苦之後的平靜。“好了,你可以去了斷你自己的事了。”言罷,身形一晃,人已不見。

西風客棧。瀟灑眯著眼睛看著對麵的一個女人,他忽然站起身來,朝這個女人走去。他隨身的十幾名武士也一齊看著這個女人。嘴角邊掛著奸邪的笑意。忽聽一聲頓喝:“住手!”客店裏已然多了一個人。一張陰沉的險,一雙無力的眼睛,一隻緊握著劍的瘦削的手。杜仲鋒!“你是誰?”瀟灑輕蔑地道。“殺你的人。”杜仲鋒淡淡地道。“你為什麽要殺我?”瀟灑瞟了他一眼,道。“替天行道!”杜仲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瀟灑忽哈哈奸笑道:“有趣!有趣!”忽語氣驟變怒喝道:“上!殺了他!”十數名貼身護衛輪番攻上。但見劍光閃處,四名護衛已應聲倒地。瀟灑不禁皺了皺眉頭,他的手裏拿著兩個銅球,這就是他的武器。一個銅球可以粉碎一塊巨石。杜仲鋒劍出如疾電,十數名武士霎時隻剩三名了,這三個人見情況不妙,紛紛向後退開。杜仲鋒劍走偏鋒,以退為進,以進為退。隨著一聲慘呼,三人同時應聲倒地。他一步步地向瀟灑逼近,瀟灑的銅球已向杜仲鋒急滾而去,隨著一聲慘呼和一聲巨大的爆炸聲,瀟灑已被炸得四分五裂了。杜仲鋒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刺出他了他生命中最後的一劍,又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躍上了屋簷,避開了銅球猛烈的轟擊。

杜仲鋒默默地走出了這家客店,到了一處河邊。他右手一用力,把劍狠狠地擲向了河心。從此,他不再佩劍。

後來,他出家當了和尚,他聽說葉鶯也去作了尼姑。他奇怪葉鶯為什麽不找他報仇?但人世間的恩怨情仇又有幾人能猜得透呢?小泉的形象在他的腦海裏也變得逐漸模糊起來,他還時常想起她,但這種感情的波動已是他所能控製的了。天還下著雨,風還在刮著。遠處傳來了悠揚的琴聲,聲音斷斷續續,纏纏綿綿。似在訴說著一個淒美的愛情故事。久久地,久久地難以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