簫小杞漫無目的走在街上,黑曜石般的雙眸一一掃過路上的景色,但卻未達眼底,紅色的磚牆藍色的頂,火車站前熙熙攘攘的人群,綠燈來時烏泱泱壓過馬路的車輛,港口高高低低的桅杆,在陽光的照射下襯著城市虛化的背景,這一切的一切對她來說是如此的陌生。

她不知道她走了多久,風從她薄衛衣的領口灌進來,她跑出來時忘記把羽絨服穿上了,街上人群熙攘,可沒一個與她有關聯,她委屈,她恐懼,她茫然站在街上,不知該往何方走,身體慢慢彎下,把臉埋進雙腿間,用雙手環抱自己,人群紛紛避讓,一些人遲疑地停下腳步看了一會又走了。

其實她明白,她內心更深處的焦慮,不是身在異國的孤獨,不是被他人侮辱,而是麵對著處心積慮去接近某些人的自己,似乎在以肉眼能看到的速度看著自己變得自私,嘲諷,惡毒,無情……

她害怕變成這樣的人。

一位穿著火紅大衣的老夫人關切地彎下腰摸著她的肩膀,“小姐,需要幫助嗎?”

這讓她的眼淚掉得更凶,那些傷春悲秋的想法一下子跑光了,腦裏一直閃著的念頭都是,她被阿爾弗雷德討厭了,她就要死了,她的腦子要被炸掉了。

“嗯……簫,起來吧。”冷淡的聲線混雜著些許尷尬。

簫小杞茫然抬起頭來,高大的男人神情複雜地站在她麵前,黑色的高領毛衣襯著他身形修車,高大,冷峻的五官,微眯著的雙眸無一不透露出“生人勿進”的信息,但這樣的一個人,此時手裏卻提著一個可愛的叮當貓印花購物袋。

“哇”地一聲,簫小杞猛地睜開老夫人的手撲進阿爾弗雷德的懷裏,死死地抱著他的腰不放手。

她嗚嗚嗚一陣痛哭,抬臉哽咽道:“我知道錯了……我下回不敢了……”

阿爾弗雷德愣住了,全身僵硬,俯首兩隻眼睛發直地看著懷裏的女孩。

老夫人直起身,眉眼彎彎,走過去拍拍簫小杞的肩膀,又笑著對阿爾弗雷德道:“我想您女朋友呆會會需要一條手帕。”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條手帕。

阿爾弗雷德手腳僵硬地接下,勉強扯了下嘴角:“感謝您,夫人。”

老夫人笑了笑,拍了拍簫小杞的肩走了。

當然,這一切都在簫小杞的痛哭聲中進行。

阿爾弗雷德不知道現在是怎麽一回事,平時這個時間點他應該洗完衣服在健身房裏帶著耳機,在跑步機上揮灑汗水,可現在,他站在大街中央接受眾人的圍觀,一隻手提著一袋女性衣物,另一隻手捏著一條藍碎花布手帕,還有一位隻見過兩次麵的女士在抱著他痛哭。

他試著理清頭緒,“……女士?”

簫小杞聽到他的聲音哭得更響亮了,她抬起頭,淚眼汪汪地望著阿爾弗雷德:“瓦德西先生,你不要討厭我……我下次不敢了……”

阿爾弗雷德看著簫小杞哭得通紅的雙眸,想了想,小心地遞上手帕,可顯然對方隻沉浸在自己的悲傷中,嗚嗚嗷叫:“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阿爾弗雷德遲疑,小心翼翼一邊用手帕把她的眼淚鼻涕擦幹淨,一邊歎氣道:“女士,我想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好時機。”

經過的路人或善意或曖昧的目光讓阿爾弗雷德更窘迫,他把手帕收進褲袋裏,輕輕地想分開簫小杞纏在他腰上的雙手。

豈料簫小杞又“哇”地一聲,圈著他的腰的手臂更加收緊幾分,毛茸茸的腦袋直往他懷裏拱,“哇哇……我錯了,你不要生氣……”

阿爾弗雷德被她抱得氣息一窒。這個中國女人怎麽如此……奇怪,他闔眸,深呼一口氣,盡力以最平靜的聲音道:“簫女士,你為什麽要……抱著我哭?”他試圖理解她的思維。

她又抬起頭,抽了抽哭得通紅的鼻子,“因為,因為瓦德西先生生氣了呀。”

阿爾弗雷德眉頭緊皺,他低聲喊道:“為什麽我生氣了你就要抱著我哭?”有誤會了就應該兩個人坐下來慢慢溝通解釋,為什麽要在大街上抱著哭?阿爾弗雷德實在無法理解,德國女性大多剛強,獨立,他們十四五歲就甚少在家人以外的人麵前哭泣,而顯然眼前這位中國女士並非如此。

簫小杞眨眼,豆大的眼淚滑下眼眶,“當然是因為瓦德西先生生氣了呀。”

周圍響起悶笑聲,阿爾弗雷德扶額,“女士,不管如何,你贏了,我已經不生氣了。”

簫小杞扁扁嘴,不放心再次求證,“真的不生氣了嗎?”

“是的,不生氣。”阿爾弗雷德再次從褲袋掏出那條藍碎花布手帕,命令道:“抬頭。”

簫小杞仰頭,無辜地看著他。

“老天,我好像多了個女兒。”阿爾弗雷德翻出手帕幹淨的一麵,輕輕地擦幹淨女孩的眼淚鼻涕。

簫小杞皺著鼻子,顯然是對他這個說法大為不滿:“瓦德西先生等會要做什麽?”

沒有立即回答,收好手帕,阿爾弗雷德雙手扶著她的肩膀:“好了,直起身來,站好。”

簫小杞不情不願地放開纏著他的腰的雙臂乖乖站好,追問道:“瓦德西先生今天要做什麽?”

“站好,雙肩平齊,收腹,上體保持垂直。”

“瓦德西先生!”簫小杞撅嘴不滿道。

阿爾弗雷德這才瞟了一眼左手腕的手表,“現在是八點三十五分,按計劃我應該要在健身房。”

“那,午餐呢?”

掏出隨身的黑色記事本,“十二點十分到十四點,和父親用餐。”

“下午呢……”

“十四點二十五分到十六點,除草。”

這該死的德國人,活該二十五歲了還沒個女朋友,簫小杞盡管在心裏把阿爾弗雷德狂罵一百遍,麵上還是一副純潔無害的表情:“瓦德西先生,為答謝您上次對我的幫助還有對這次錯誤的彌補,這星期天我能邀請你共進午餐嗎?”

阿爾弗雷德又是皺眉,他並不喜歡與不親近的人有過多的不必要的接觸,這才使得在沃爾森夫人眼裏他這個在這住了五年的本國人還比不上簫小杞這個僅僅來了德國兩周的人讓人信任。

簫小杞看見阿爾弗雷德的神情就知事態不妙,立馬不管不顧上前抓著阿爾弗雷德的手臂又是求又是鬧的,因為身高的差距,阿爾弗雷德被她扯得不得不傾身遷就她的身高。

眼見簫小杞就差在地上打滾了,阿爾弗雷德無奈,把黑色記事本向後翻幾頁,略一思索:“好了好了,星期天十二點三十分到十四點可以嗎?”

“可以的可以的。”簫小杞一看有戲了,也不鬧了,露出八顆牙齒討好的笑著。

再次抬手看表,看著簫小杞身上隻穿著薄衛衣,捂著手連連嗬氣,剛呼出去的氣體一碰到外麵的空氣就變成白蒙蒙的一片,距離他預約健身室的時間已遲了將近一小時,阿爾弗雷德抿嘴,終是無奈歎氣:“抱歉,我把你的羽絨服忘在公共洗衣房了,或許你先叫輛計程車回家,我拿到羽絨服後再送去你家,這大概需要二十分鍾,你看行嗎?”

簫小杞擺手,這麽好的兩人相處機會一定不能錯過啊:“不用不用,不用這麽麻煩,太耽誤您的時間了,我自己一個人回去拿就好。”說完,嬌弱低頭,像是很冷似的縮著脖子抖動兩下,言下之意是,快邀請我和你一起回去拿啊!想想兩人漫步在漢堡街頭,手裏各捧著一杯還彌漫著熱氣的咖啡,穿梭在一座座紅瓦建築之間,細聲談論古老德國的藝術,一睥一眸間皆是情意。

“你確定嗎?”

“嗯嗯,你去忙你的就好,我沒事,阿嚏,阿嚏,我真沒事。”

“好吧,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這是你的衣服,那麽,再見,女士。”

以上是後麵的全部對話,當感覺到被移交到手裏叮當貓印花購物袋的重量時,簫小杞才愣愣反應過來,可德國男人已經很瀟灑地走了。

看看手裏的購物袋,看看已消失在街角的男人,再看看手裏的購物袋,再抬頭看看那街角,簫小杞精神處在暴走邊緣,你妹!該死的德國男人你不懂什麽叫欲拒還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