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小的所言,句句實情啊。”王安的表情又有些激動,就好像西門慶質疑王安是不是他父親的親兒子一般。

王安這人,平素很有涵養,無論是在西門慶還是其他夥計麵前,通常都是溫文爾雅,即便是在說著比較粗俗的話語,或者才表述什麽罪惡的勾當的時候,也都能把話說的冠冕堂皇。像今天這般魯莽,這般直白的表述,的確是不多見。

到此時,西門慶的心裏到有了一兩分的相信。難道……我的運氣如此之好?可能先祖在天之靈正在保佑著我吧。“你且細細說來,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是確實檢驗過,還是道聽途說。”西門慶覺得腳上有些發涼,他在床邊踩上了鞋子,胡亂的穿上。但是腳底上好像粘了些顆粒狀的灰塵,這讓西門慶的腳即便探到了鞋子中,仍然非常的不舒服。

“東家,是這麽回事。這段時間你不是讓我加強在街麵上的詢問嗎,重點針對轎夫,流動的商販進行詢問,看能不能獲得更多的蛛絲馬跡。我昨天晚上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就是咱們一直以來活動的區域太小了,隻是把目標鎖定在了胭脂巷和桂花樓附近,咱們都忘了,其實武大有另外的一處住所,那就是紫石街。雖然說,武大當了桂花樓的東家之後,多數時候都住在店裏,可我琢磨著,一般來說,人的生活中有重大變故的時候,總是想去本來的地方看上兩眼,或者做某些事,所以也許去紫石街,會有別樣的收獲。我當夜沒有閑著,馬上就前往紫石街附近進行詢問和調查。但是紫石街的多數商販都表示,並沒有看到什麽特別的場景,而我也不好問什麽多餘的,我總不能當著麵問,你們看到武大或者武鬆怎麽怎麽樣了嗎,如果那樣的話,恐怕隻要一小會,這話就要傳到武鬆耳朵裏,要是那樣的話,咱們可就真是毫無勝算了。偏趕上也,正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遇到了一個老熟人。”王安說到這,從桌子上的茶壺裏,倒了杯水出來,一飲而盡。

武大知道,那是昨夜的涼茶,現在喝起來斷然不會有什麽好的口感,可是看王安的表情,卻像是喝了蜜糖一樣的甘甜。“哪個老熟人啊,說來聽聽。”西門慶其實有些等不及,他急於知道事情的關鍵所在,就是王安究竟有沒有驗證武家兄弟離開陽穀,可是西門慶也明白,即便是先讓王安說出那結果,這些事情也是要翻回頭來問的,既然如此,那莫不如按照順序一次性講清楚,這樣的話更能平複西門慶的心情。

“您還記得不,去年夏天的時候,武大郎他媳婦惹了點事,這事您聽說後,回來還跟掌櫃議論來著,當時我們這些夥計,也在旁邊聽到了事情的全部。”王安提醒著西門慶。

武大郎他媳婦?那就是潘金蓮唄。去年夏天潘金蓮惹了什麽事?西門慶有些想不起來,這也主要是因為西門慶平素遊手好閑,東家長西家短的事也願意扯一扯,這種習慣是直到八月初八的事情之後才有所收斂,等到了現在,這種決定命運的關卡上,哪還記得從前的自己做的那些無聊的行徑。

西門慶搖了搖頭,看著王安。

“您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們可是記得很清楚。說起來那天您也在紫石街上,就是武大郎他媳婦把撐窗子用的叉棍從二樓上掉了下來,正砸在一個賣梨子的小廝頭上。當時武鬆剛當上都頭,對陽穀縣的人的壓迫力還不是那麽強,再加上武大這人看起來膿包好欺負,那陣子燒餅生意也好,掙了很多錢,所以那賣梨子的小廝就想用這事訛詐上一筆,最不濟的也能稍微占點潘金蓮的便宜。您現在想起來了吧?”王安提醒著。

對,確實有那麽回事。西門慶想起來了,那天是因為自己走的比較快,如果慢上幾步的話,也許叉棍砸到的就是自己。事後西門慶曾經琢磨過,如若是叉棍砸到自己,也是個挺好的事情,潘金蓮生得那般俊俏,即便是讓她砸上一下,身體上也必然感覺不到疼痛。就算是讓她失手砸死,那奈何橋上也必然有著獨特的一縷幽香。隻是可惜,便宜了那小廝,而且那小廝居然是個不知道憐香惜玉的東西,居然以此為由上門索要錢財賠償。

當時的西門慶看不起武大,可是又非常的憐惜潘金蓮。因此在這個問題上,他是站在賣梨子小廝的對立麵的,因此日常無聊的時候,倒也個藥鋪的掌櫃聊過幾句。隻是可惜,現在物是人非,潘金蓮據說是獨自出走,不知道去向何方,而藥鋪掌櫃也是生死未卜,可見這人世間的事,還真得多珍惜,保不齊昨兒還一起談笑風生的人,今天就再也看不著了。西門慶心中無端的唏噓。然後點了點頭。“確實有這個事,我想起來了。難道你碰到的是那賣梨子的小廝?怎麽,昨夜那麽寒冷,他還在賣梨嗎?”

“東家,如同賣梨子這種小買賣,掙的都是辛苦錢,靠著手裏的打皮刀,打出精致的梨子,博別人個歡心而已,因此不管再寒冷,隻要有生意,也都得上街。何況現在正是梨子能賣上價的時節,他自然是不會閑著的。不過我昨天上街的時候,已經是晚飯後很久,快到了睡覺的時間了,所以那個時候的他已經準備要回去了。我問了一圈下來,也沒什麽結果,心下煩躁,看見了他,就琢磨要打趣幾句,可誰知道,這一打趣,居然揭開了真相。”王安的語氣上帶著些神秘。

“哦?”西門慶承認王安講故事的手段極其高明,他已經完全的被故事所吸引,忘記了剛才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煩躁,那種迷亂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當中離西門慶遠去。“你是怎麽打趣的?”

“我看見他那歪瓜裂棗的樣子,就上前去說‘賣梨的,夏天賣梨子是不是特沒勁啊,這時候可沒有美婦人開窗子用叉棍砸你。’本來我說這話,是存心要寒顫寒顫他,可沒想到,這小廝居然反唇相譏‘你別在這說屁話,我可告訴你,那矮冬瓜就是因為得罪了本大爺,現在都已經滾出了陽穀了。’”王讚在敘述到賣梨子小廝的時候,聲情並茂,甚至在盡力的模仿對方的表情和語調。

“矮冬瓜,就是指武大嗎?”西門慶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類似於賣梨小廝這種卑賤身份的人在這種場合下說出的話,可信度非常高。雖然西門慶也知道,這樣生活在底層的人是非常喜歡吹牛的,但同理,他們也非常的膽小,他們說的大話,往往聽起來巨大無比,可是要真的細細琢磨,卻少有調查的方式,而且即便被戳穿,也是無傷大雅,最多就是耍一耍無賴可以蒙混過去的。可要是小廝提的這個“矮冬瓜”真的就是武大郎的話,類似於這種在陽穀縣的敏感人物,是萬萬不能說假話的,為了一句可有可無的大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上,這樣的事,就算是再傻的人,都做不出來。

“我當時也有一樣的疑問,但是我知道,一旦要讓這小廝知道問題的嚴重性的話,他勢必就不會說實話了。而且按照他的性格,保不齊還會訛詐我們一筆。所以我當時想到的辦法,就是用語言去激怒他。於是我說:‘吹吧你就,你就這付尊容,連媳婦都找不著吧,都沒有老婆可以欺負,你還能欺負著誰,還有人會怕你怕的離開陽穀?來來來,你跟我說說,那矮冬瓜是誰?’我知道一般來說,長得太胖的人,會忒別忌諱別人說他臃腫,長得太矮的人,也特別忌諱別人說他是個侏儒。而長得醜的人,也一定很忌諱說他難看,用這個激怒他,他應當會說實話。”王安的敘述有條有理,跟先前那種狂奔進來的景象已經有了很大的區別。

也許是他調整好了情緒吧,西門慶在心裏琢磨著。

“此言有理。結果呢?”西門慶索性也不著急了,要真是什麽火燒眉毛的事,王安也不會這般慢條斯理,他既然這麽樂意講,西門慶為什麽不樂意聽呢?反正從接了銀子之後,西門慶就一直都把每一天當做是自己生命的最後一天來過。

“結果這小廝當時就繃不住了,對我說道:‘矮冬瓜你都不知道,就是這紫石街上的武大郎。’我聽了之後心中一喜,可是又怕那是他吹牛,所以馬上反唇相譏:‘人家是陽穀商會會長,桂花樓的東家,你算什麽?狗一樣的人,他會因為你離開陽穀?’結果那小廝仿佛有恃無恐一般,對我說:‘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武大是在陽穀混不下去了。十一月十六的早晨,他背著個大包袱,逃難一般的從這經過,路過自己的家隻是看了一眼,都沒有進去,然後拐下紫石街,七扭八歪的從東門出了城。這些話我要是吹了一句,孫子,我跟你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