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這樣就相信了吧。”雖然西門慶心中已經信了大半,但是事關重大,武大到底離開沒離開陽穀,會直接決定西門慶下一步的行動,因此沒有確切的證據,是萬萬不能相信的。

“東家,我怎麽可能這麽就相信了呢,我知道這事兒事關生死,所以即便被那小廝罵成是孫子,我也沒有放在心上。在他那麽說了之後,我就問他:‘你就在這紫石街上賣梨子,這裏城東老遠了,武大從城東出了縣城,你是怎麽知道的?難道你這歪瓜裂棗的腦袋上,長得是千裏眼?’”王安說話的時候,臉上也帶著潑皮的表情,西門慶覺得聽王安講事是好,就好像親眼看到了事情的發生一樣。

但是這讓西門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覺得好像王安說過的話是經過了事先的排練一般,就好像是在戲台上呈現出來的故事,完美無缺,一般來說,在這麽忙亂的情況下,講述事情的時候,是不是有很多細節都會被習慣性的省略掉,而且事情的先後順序也可能會有一點變化。看起來,王安確實是個善於講故事的人,這樣的人,要是沒幹藥鋪的話,也許在街頭說書,也早都掙了大錢。

“對,我也對這個很奇怪。他既然說的這麽有鼻子有眼兒,應該是有別的原因吧。他是怎麽回答你的呢?”西門慶口中有些幹渴,但他知道在冬天和涼茶的滋味,所以他決定忍一會,等王安講述完這個事情。如果武大和武鬆真的離開了陽穀的話,那會比最好的茶水都能浸潤西門慶的心田。

“賣梨子的小廝聽我這麽一問,當時就牛氣了起來,他是這麽跟我說的:‘我看到那矮冬瓜的時候,是十一月十六的大清早,那個時候很對買賣鋪戶也還沒開,說實在的,要不是冬天梨子能賣上個好價錢,我也不想那麽早,頂著冷風出來叫賣。按說這個時間,矮冬瓜這樣的人還都應當在被窩裏,所以我看著他的時候,就感覺到有點疑惑。另外這矮冬瓜,平日裏都用下巴看人,他也不瞅瞅他沒有三塊豆腐高,用下巴看人也不怕自己把脖子給窩折了,可是那天看到我卻分外的和氣,居然還衝我點了下頭。這就讓我覺得更加的不正常了。然後我又發現,他的身後背著個大包袱,這包袱鼓鼓囊囊,怎麽看都不像是雜物,倒像全都是銀元寶,你說正常人誰會背著一大包袱銀元寶大早晨的滿街跑啊。於是在他路過了一會之後,我想了想,反正早晨生意也不好,不弄明白這個事,我確實不甘心,所以我就偷偷的跟在後麵,一路跟到了縣城的邊緣,看見他出了城,這才算拉倒。不過上天也帶我不薄,我回來的路上,倒賣了三個梨,也算是不錯的跑腿兒錢了。’這小廝一談到錢,就眉開眼笑,活脫脫的貪財鬼托生。在這之後我又問他:‘這說不準是武大臨時出門辦什麽事呢,跟你這個下等人有什麽關係?’他則回答:‘要不是因為我的話,他完全可以從桂花樓直接出城,犯不上兜圈到紫石街,大早晨的出門肯定是著急,那你說,他繞這個遠,是為了什麽呢?’”王安言罷,把眉毛一挑,用小廝的口吻,問著西門慶。

“這最多隻能證明武大在那天確實是出了城,並不能證明他現在還在陽穀。”西門慶的心情又緊張了起來,他的右手手指不安的敲擊著左手的手背。西門慶最擔心的是,武大的離開僅僅是他故意賣的破綻,因為如果莫愁館的事確實是武大做的,那麽武大最擔心的人就應該是西門慶,武大沒有道理不想把西門慶除掉,而不采取任何手段等待西門慶露頭無疑是愚蠢的,先假裝的放出消息,說自己已經離開陽穀,在西門慶得意忘形的時候,再出來聯合武鬆,一擊擊破西門慶……

西門慶感覺到脊背發涼,仿佛那陰寒的笑容,正掛在醜陋的侏儒的臉上。

“您說的很對。”王安接口說道:“這也正是為什麽我沒有在昨天晚上告訴您的原因,實際上我覺得雖然這小廝在敘述當中有吹牛的成分,武大是絕對沒有理由懼怕一個賣梨子的小廝的,可是有一些事情卻相當可信。比如武大確實是經過了紫石街,然後從東邊出了城,另外就是他身上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我覺得到紫石街這來兜一圈,完全可能是單純的處於懷念。然後我就想到,不管武大是不是臨時性的出城,但是他身上帶了很多銀兩的事,應當是八九不離十的。所以昨天晚上,我在紫石街辦完事之後,就趕往了桂花樓,再次進行探訪。”王安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笑。毫無疑問的是,他應該保有這種笑容,因為這種順藤摸瓜的事,並不是西門慶安排的,而且從理論上說,這種調查也是有一定的風險的。當然,這一切都是基於,武大並沒有離開陽穀這個前提。

“桂花樓?你是以什麽身份去的?”西門慶對這個很警覺,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打草驚蛇,讓桂花樓的人知道自己正在調查他們。

“您放心,這個我可絕對沒有提您。”王安拍著胸脯保證,然後繼續說:“您還記得上一次讓我去桂花樓打聽事嗎?”

“記得,怎麽了?”那個時候西門慶還沒有對王安說明情況,不過想來,以王安的精明,事後也應當都可以想明白。

“上次之後,我覺得有必要在桂花樓裏結交些人,保留咱們的眼線,所以私下裏就跟那個夥計有來往,當然了,用的理由還是想送人去衙門裏當差。並且我一再表示,就算幫不上忙,能給提供一點點信息也好。在我的一再盛情之下,那夥計也收了咱們些銀子,自然就是拿人手短了,昨天晚上,我正是用的打聽消息的名目,去探訪的他。我找到他之後問他‘桂花樓最近是不是要開分店啊?’因為我覺得武大身上帶了那麽多的銀子,然而作為桂花樓這種酒樓來說,能夠馬上拿出來的銀子,就是賬上的流水,而一大包銀子,怎麽也得有四五百兩,估計就得是桂花樓的全部流水,武大要是把全部的流水都拿走了,夥計們都應該有所感覺,最起碼在給客人找零的時候,就會有很多的麻煩。”王安一邊說一邊解釋。

“有道理。”西門慶點了點頭,他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王安想的要比他深遠的多。

“結果跟我想的完全一樣,那夥計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但是最近賬上的流水都沒了,而且連賬房劉林都有幾天沒有出現了。夥計們正在商量明天是不是就不開門了,畢竟連一個主事兒的都沒了,夥計裏麵最讓人信任的張樹也不出來,現在桂花樓是按工錢的多少來排大小,說話最算的已經是後廚的廚子了。整個桂花樓可謂是人心惶惶。至此,我基本判斷,武大是確實離開了陽穀,並且帶走了桂花樓裏所有能帶的銀子。”王安兩手一攤。

“不行,這些都是推斷。王安,這些都不行,我要的是實實在在的證據,這些東西都不能夠讓我信服。”西門慶搖了搖頭,他感覺有點憤怒。他對王安帶來的消息那麽有信心,可是王安說出的這些,就仿佛是空中樓閣的謊言一般。

“您別著急,聽我慢慢說。當時我就想,如果是武大離開了陽穀,從十一月十六早晨到昨天晚上也有六天半的時間了,作為武鬆,是根本不可能不知道的。應該去衙門裏探究一下,衙門裏有過去掌櫃結交的官差,跟他們一打聽才知道,武鬆從十一月十六那天開始,就沒有再去過縣衙,縣衙現在所有的工作都已經停了下來,這也就是為什麽,莫愁館的事情並沒有跟進調查的主要原因。然後我馬不停蹄的又回到了桂花樓,我對那夥計說,把人送進縣衙的事情還煩勞對費心,能不能麻煩後廚做一桌子好菜,然後讓我扮作桂花樓的夥計,跟他們一起把飯菜送到武宅。我給了那夥計三十兩之後,他同意了我的請求。於是後廚做了一份夜宵,沒有叫別人,就是我們兩個,拎著食盒去了武宅。結果您猜怎麽著,看門的人說什麽都不讓我進。聽的出來那夥計認識看門人,還叫他‘老吳老吳’的,可這都沒有用。後來這個老吳的媳婦出了來,無意中說漏了一句‘夫人也不在,送這個幹什麽,我們又不能吃’。然後老吳看似不經意的拉了他一下。我跟那夥計,終究還是沒能進得了武宅,但是武鬆的夫人不在家的這個信息,還是有幾分可信度的。如果說武鬆是外出征兵的話,沒有理由帶著自己媳婦一起去。何況武鬆的媳婦身體不好,這個在縣城裏是出了名的,不太可能會輕易外出。至此,武鬆也不在陽穀的消息,基本上就落實了。”王安說著自己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