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隻在大漠中航行,其實大多數的時候,石手感覺船隻是浮空的,隻是在飛翔的力量即將耗盡的時候,才會點一下腳下的沙子,然後繼續飛行。開始的時候石手還能大概分辨出飛行的方向,但是在狂風中,船隻做了幾次猛烈的回旋後,石手就分不出來了。但是有一點他是清楚的,船隻至始至終沒有進入那片黑色的象征死亡的沙漠。

石手甚至感覺,連這些狂風和舞動的沙粒,都隻是在分界線的這邊活動,黑色的那麵,是永遠不會踏足的。那就好像是一片絕對死亡的區域,連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會懼怕。船隻航行了大概半個時辰,石手已經看不到黑色的沙漠了,但是周圍的哀嚎聲越來越清晰,似乎這裏的風中夾雜著死者最為淒慘的嘶吼,石手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其實他什麽都不明白,他不明白船為什麽自己會走,也不明白這趟旅程的重點在哪,在盡人事結束之後,他所能剩下的,就隻有聽天命了。

天色這個時候有些擦黑了,石手的肚子也開始饑餓,他的幹糧和飲水都在身上,可是以他殘破的左右手,是沒有辦法拿出來的。當然,他可以在地上打滾,把這些東西抖落出來,但是那樣的話,他也會毫無疑問的被甩到船外。不管怎麽樣,都決計不可以下船,石手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他相信,即便是他暈倒了,月牙也會幫助他支撐一段時間,這樣想想,心裏就有底氣的多了。

但是很顯然,張樹並沒有想讓石手陷入如此的絕地。石手模模糊糊的看到前麵有光傳來,此時船隻的周圍還彌漫著一層沙子,眼睛並不能看出太遠,而現在的天色也並不是十分黑,能夠看見光,代表前麵有人,而這有人的地方,已經很近了。

船隻又航行了片刻,石手已經能夠看得清光亮的來源,那是一座城市。這座城市有著黑色的城牆,同船隻一樣,看不出是什麽材料。船隻在靠近城市之後,沿著城牆的邊緣開始繼續前進,石手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城牆的新舊程度並不相同,有一半的城牆相對能夠新一些,而另一些就要舊的多。

能看出這些,也是因為石手在桂花樓的時候經常跟房子打交道,雖然粉刷等手法可以模糊新舊,但是建築表麵的磨損,卻是無法避免的。大漠裏的城牆,一定被風沙打磨過無數次,兩部分城牆的被打磨程度明顯不同,而且存在著明顯的分界線。

船隻繞到了相對舊的城牆那裏,就好像知道道路一般,從一個不大的入口鑽了進去。船隻一進城牆,石手感覺到周遭的風沙頓時小了很多,空氣靜止下來之後,石手趕覺到,旅途的目的地,就應該是這裏了。

也就是在這時候,他看到了城市裏的居民,石手第一眼看到這些人,就覺得壓抑。因為無論高矮胖瘦,他們走路的時候都是低著頭,而且他們都穿著一樣的袍子,這更給眼前的景色,平添了幾分詭異。居民們看到石手所乘坐的船隻,都停下了匆匆的腳步,然後,他們都相繼的緩緩抬起頭,把眼睛瞪的很大,石手被這樣的眼神看的有些發毛,緊接著,他聽到了那些人的驚呼:“鬼船。”沉默循規蹈矩的仿佛假人一樣的居民,開始四散奔逃,除了“鬼船”,石手從他們口中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啞巴回來了”。

啞巴?啞巴是誰?石手有一些奇怪,雖然他自己從進來開始就沒有說話,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啞巴啊。船上隻有一個人,啞巴說的不是石手,那會是誰呢……不對,船上不止有一個人,船尾還有一個,雖然他僅僅是一具鐵骷髏。是的,一定是這樣的,這裏的居民認識這尊骷髏,並且稱呼他為啞巴。這麽說來,真的有人生的一副鋼筋鐵骨?不知道他的“啞巴”的名號是怎麽來的,是真的啞巴,還是僅僅不太樂意說話。

石手在琢磨這些的時候,船隻卻繼續飛速向前,一路上所碰到的居民都在短暫的沉默後,四散奔逃。石手不能跳下船,因為跳下之後,以他現在的體力,將不可能再追趕的上,但是他很想和這些居民對話,於是他隻能用叫喊的方式來嚐試溝通。

但是……他的話堵在嘴邊,怎麽都喊不出來。石手有些急了,他確實是有很多天沒有真正的說話了,同月牙的交流隻需要用腦子想想就足夠了,石手甚至懷疑他自己是不是喪失了說話的能力,要是這樣的話,那就真的麻煩了。但是與此同時,他發現,四散奔逃的居民也沉默了下來,在這個區域,居民們口中不再呼喊著“鬼船”,甚至連因為恐懼而自然發出的聲音都沒有。就好像所有的人都變成了啞巴一般。石手模模糊糊的意識到,這裏好像被人下上了什麽禁咒,如鯁在喉的困境糾纏著每一個通過這裏的人。

同時,他也發現,這裏的地麵已經不是沙地,而是硬地。之所以能夠發現這個是因為,天上的赤鬼再度閃耀了起來,周遭事物的顏色發生了急劇的變化。如果說船隻在沙子上滑行的話,還勉強能夠說的過去,可是船隻在硬地上,依然保持著這麽快的速度,就讓石手有一些擔心了,尤其,在進入城市之後,船隻沒有任何減速的意思,反而速度還略有增加,這艘船發狂一般的向前衝,好像在尋找它宿命中的仇敵一般。

石手已經意識到了一些事情,畢竟,這樣的航行,隻會產生唯一的結果,那就是撞上東西。現在僅剩的懸念就是,到底會撞上什麽。船隻航行的過程當中,對這片舊城區沒有任何的留戀,它甚至不會在某一個路口做一個轉彎,隻是沿著道路向前,如果不是道路自身的轉向的話,就絕不改變方向。石手回頭望去,骷髏眼窩處的兩道紅光燃燒的更加明亮了,在快速的行進過程中,拉出了長長的拖影,就好像兩顆小赤鬼一般。在這種光景的映襯下,本來沒有生命的鐵骷髏,在夜色中變成了一個複仇的勇者,正駕駛著戰船,向前衝鋒。

石手在腦海裏回響了剛才的方向,他基本判斷出,船隻衝鋒的方向應當是那片城牆相對比較新的城區,隻是這樣的話,為什麽不從新城的城門進入呢?向這麽大的城市,絕對不會僅僅隻有一個門的。

石手正在疑惑間,答案已經出現在眼前。船隻所沿著的道路,走到了盡頭,可它並沒有停下,反而船尾的部分開始燃燒,這種燃燒,讓船隻的速度比剛才足足快了一倍。整個船隻像一顆火流星,帶著斬破空氣的咆哮,憤怒向前。石手已經看到了前方的東西,那是一道牆,一道看不到左右盡頭的牆。

以船隻現在的速度,已經不可能完成什麽轉向了,看來它是準備撞向這裏。石手明白,他該下船了,否則的話,他一定會被撞個粉碎。雖然在這麽快的船上跳下去結果未必會好上多少,但總比這種不明不白的玉石俱焚要好的多。打定了主意的石手,開始使勁的把著船幫往下翻,他兩隻手的手指幾乎都喪失了功能,這使得原本簡單的動作,變得艱難無比,饒是如此,石手也明白,他必須要這樣做才行。

好在船幫上有一些凹凸不平的部分,正方便石手把右手卡在上麵,借助這個力量,他狼狽的翻出了船。飛快的船速使得他在離開船之後,在地麵上翻滾了很多圈才停了下來,這讓他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都劇烈的疼痛,甚至連呼吸的時候,都會感覺到撕心裂肺。看來是肋骨斷了幾根,石手在西來的路上,曾經聽江湖客們將過判斷自身受傷程度的簡單方法。

不過這還不足以致命,石手明白,即便是沒有人幫助,他也可以維持一段時間的生命。他的眼睛盯著那條燃燒的船,在石手離開船隻後,船尾的火焰,蔓延到了船中間,整個鐵骷髏都站立在火海之中,動作巍峨有力,他的眼睛閃爍的紅光,比最為炙熱的火苗還要鮮紅,船隻迎來了最後的一次加速,然後,撞到了前麵的這道牆上。

驚天動地的聲音傳來,石手感覺到了巨大的聲浪,他身上的衣服被聲音吹的獵獵作響,耳朵在那一瞬間失去了聽的能力,嗡嗡的聲音在腦袋中聒噪不已。巨大的煙塵,讓石手看不清事情的結果,他揮動著袖子,想要快點看清,船隻和牆壁的較量,究竟誰是勝利者。

這讓他等待了好一段時間,他肋骨斷裂的疼痛折磨的連呼吸都幾乎無法維持,但他的眼睛依舊瞪的滾圓。漫長的等待過後,煙塵逐步散盡,結果顯現了出來。

那道牆已經被撞出了一道大口子,而剛才所乘坐的船隻,也化為了碎片。但是,那尊鐵骷髏,依舊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