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鬆

巨大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武鬆麵前的玻璃蠟燭,就這樣毫無征兆的碎掉了。雖然他一直希望這樣的事情能夠發生,可當蠟燭真的破碎的時候,這種毫無征兆的突變仍然讓他覺得意外。

這麽大的聲音,按理來說應當會有驚天動地的震動,但是房間內的其他東西,都沒有任何變化,隻有剛才還在燃燒的玻璃蠟燭,化為了不再光鮮的粉末。

武鬆記得很清楚,那個穿著學士袍子的人說過:不能用雙手或者其他東西去觸碰玻璃蠟燭,等到燭火熄滅的那個時候,武鬆就可以走出密室了。武鬆開始的時候並沒覺得什麽,他以為這跟普通的蠟燭一樣,雖然是玻璃材質的,隻不過會燃燒的緩慢一些,但等進來待了一天之後,他才發現了問題的所在。

這根蠟燭好像並不燃燒它自己,一天的時間,它在武鬆的眼睛裏似乎變的更長了,這樣的事情同樣發生在第二天和第三天的白天,現在是第三天的傍晚,蠟燭熄滅了,雖然並不是燃盡的,可武鬆至始至終沒有觸碰過它,應當也不算違規。

武鬆站起身來,拿起身前的碎餅來咬了一口,學城裏的吃食讓他覺得煩躁不已,這裏非但沒有酒水,而且連其他的配菜都沒有,所擁有的,隻是這永遠嚼不出滋味的碎餅。吃這個東西,嘴裏會變的很幹,在最初的一段時間,武鬆每一口餅都需要吃兩遍,因為第一遍的時候,會有超過一半的碎末從嘴裏掉落出來,在這裏,糧食是不可以被浪費的,即便是這樣的碎餅,也不是隨便吃。武鬆抱怨歸抱怨,他明白一個道理,隻有毫無浪費的吃了這些玩意,才可能繼續的活下去。

武鬆並非不感覺到沮喪,當他在顛簸和意識不清中到達學城的時候,本以為能夠獲得良好的診療,哪裏卻知道,這裏的人有著這樣或者那樣的規矩,按照武鬆的脾氣,他會用雙拳將這裏的一切都砸個粉碎,可當他真的要提起拳頭這樣做的時候,他卻發現一個悲哀的現實:他身上的武功已經都廢掉了。

這並非是病痛讓他把武功招式全都遺忘,恰恰相反,武鬆在不能動的這段時間,把他所會的武功套路,徹徹底底的想了幾遍,他相信,如果現在還能出招的話,那他一定比原來悍勇一倍。但可以,他的手腳已經永遠不能那樣了,現在的武鬆,連跑步都做不到了,無論事態多麽緊急,他所能做的,僅僅是不緊不慢的走而已,這已經是他的極限,隻要略微的快上一點,全身的骨頭就會發出瀕臨崩潰的聲音。同雙腿的無力一樣,雙拳也是如此,現在別說打死吊睛白額的猛虎,就算是兩塊豆腐摞起來,武鬆都沒有把握能夠一掌把他們拍碎。

一力降十會,手腳沒有半分力氣,在精妙的招式,對於現在的武鬆來說,都是沒有任何用處的空中樓閣。

武鬆自小悍勇,他已經習慣了別人把他當成一個糙漢,甚至近些年來,他已經開始把這種叫法當成是一種誇獎,畢竟,武大就從來不會被人這樣稱呼。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叫這個名字了,這種痛苦,就好比是拔掉老虎所有的牙齒,砍掉四個爪子和尾巴,再將它放到平時被它捕食的動物麵前。也許它暫時餓不死,但是現在和過去的對比,羞愧憤怒和不甘,會殺掉每一頭,曾經虎嘯山林的猛虎。

武鬆想到過放棄他自己的性命,雖然舉起刀劍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死亡的方法多種多樣,哪怕是不吃東西,也能夠緩慢的死去。每當這種想法產生的時候,武鬆就會想到李六——那個他曾經最要好的朋友,那個身手矯健,投軍報國,卻死的不明不白的人。武鬆明白,他現在所忍受的“今天”,正是死去的李六曾經無比期盼的“明天”,那武鬆還有什麽資格去死呢?他的這條性命,本就不是完全為了自己,他還要替李六活著,不但這樣,也一定要活出個樣子才對。

武鬆反思,之前的他,過分的仰仗武力,結果到頭來,動刀者刀下死,不得不說是一種報應。在這樣反複的思想糾葛了很久之後,武鬆慢慢的坦然起來。學城的人給了他一些必要的醫治,他的身體也開始康複,現在舉手投足間,已經和一個羸弱的書生沒什麽區別,雖然比不得從前,但正常的日常活動,還可以勉力維持。

至於走進這間房間,麵對似乎不會燃盡的玻璃蠟燭,是武鬆自己的選擇。這種近乎於不可能的觀察和等候,是學徒晉升學士最為重要的一部分。武鬆並沒有花太長的時間,就把學城的情況弄了個通透,在這裏,想要活下去,想要受人尊重,即便是雙拳依舊有力,也是不行的,一定要成為學士。

在進入學城之後,海砂和張樹都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消失了,武鬆並不著急,因為即便著急,他現在的身體,也什麽都做不了。兩個人的消失,也正好給他考取學士,提供了時間。

學城裏的學徒,都已經上了很多年的課,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畢生都無法成為學士,武鬆明白,他如果走這條道路,去跟學徒們比上課,是毫無勝算的。何況,這裏的課堂似乎對他也很抗拒,武鬆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他之所以能夠留在這裏,有張樹很大的功勞,但他也僅僅是能夠待在這裏而已,並沒有辦法利用這個偉大城市的資源。

玻璃蠟燭,是遊離於正常晉升體係之外的考試,除非蠟燭燃盡,否則的話,人永遠都不可以從房間裏出來,進門的時候所攜帶的些許糧食吃光之後,應試者隻能在裏麵等待命運的裁決。學城認為,能夠讓玻璃蠟燭燃盡的人,隻有兩種可能:一是在無師自通的情況下,掌握了無數知識當中最為玄秘的法術;二是,得天幫助,擁有大氣運。無論是這兩種的哪一種,都足夠讓學城的高層同意吸納一名新的學士。

武鬆在參加這次考試之前,隻是覺得,這應當是一次嚇唬人的考試,就好像在上景陽岡之前,官府的告示那般。雖然,景陽岡上確實有老虎,但學徒們對於考試的形容,跟當時官府告示的口吻一模一樣,這讓武鬆很是不削。他也想證明,雖然他沒有了武功,但他仍舊是一個其他人無法企及的英雄。

然後,就有了走進房子之後的苦悶,武鬆有那麽一段時間,覺得他自己一定會被餓死在這裏,因為碎餅隻有半塊,而且,不管他如何饑餓,他都不敢吃。因為碎餅擺在那,就是希望,一旦被吃到肚子裏,在這幾乎封閉的房間內,空氣中彌漫的,隻會有絕望。

事情的結果跟景陽岡也差不多,打死月牙的時候,武鬆還沒有認識到打虎的意義,他甚至想不起來打虎的過程,隻是在醉酒的高亢當中,憑借本能的躲閃和出招,清醒之後,依然是這樣,活著的月牙出招很快,他沒有時間思考;這一次也是一樣,他稀裏糊塗的通過了考試,甚至,他有些懷疑,這到底算不算是真正的通過。

不過蠟燭不在了,繼續在這裏等著也沒有意義,武鬆貪婪的嚼完那碎餅之後,搖搖擺擺的站起身,輕輕的一推門,門“嘎吱”一聲的打開了,武鬆沒想到,這裏連鎖都沒有鎖,走出屋子後,他發現,屋子的周圍,也沒有想象中的監考官。

武鬆分辨了下放下,然後憑著記憶,向學士所聚集的地方走去,無論如何,他也要先通報蠟燭的事。議事廳的人比往常要多,那些學士看到武鬆的時候,都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紛紛的開口說話,所說的言辭幾乎都一樣:“蠟燭居然燃盡了!”

武鬆有些納悶,畢竟他沒說蠟燭的事,怎麽這些人就知道蠟燭不在了呢?這個時候,一位老者站到了武鬆的麵前,武鬆認識此人,他就是負責這次考試的張學士。考試結果,自然要優先通報他知曉。

“你通過了考試。”張學士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出了這句話,但武鬆知道,這隻是張學士表達莊重的一種方式,這裏的人很多都有著讓外人無法理解的怪癖。

“我不明白,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蠟燭還在燃燒的情況下自己從房間裏走出來的呢?”武鬆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因為,在我點燃了蠟燭,並且關上了門之後,如果蠟燭不是自行熄滅的話,門永遠不會打開。這期間如果你自己動手將蠟燭弄滅的話,那門就會直接的永久封死,不再有任何開啟的可能。所以你能夠走出來,就代表考試通過了。”張學士回答,他的語言中除了莊重的裁決,並沒有其他感情的混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