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傾盆,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將道路淹沒,慢慢地,雨小了一些,卻有綿長之勢,看樣子會一直下到夜裏,一群原本隻是暫避暴雨的人,被困在了驛站裏。

楊奉坐在屋子裏,敞開門,看到雨水掃進來也不在意,今天無論如何是不能上路了,隻能等到明天,希望一切還都來得及。

望氣者淳於梟為何潛往京城?對他來說,那裏正是天下最危險的地方。所謂的“新天子氣”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淳於梟又找到了新的蠱惑目標?楊奉思來想去,覺得隻有一種可能。

外邊傳來一陣喧嘩,雨聲雖大,卻也壓不住叫喊聲。

四名隨從與楊奉待在同一間屋子裏,其中一人看了中常侍一眼,冒雨出屋,很快回來,躬身道:“三名鄉農想進來避雨,被驛丞攔在門口,因此爭吵。”

楊奉嗯了一聲,沒有放在心上,隨從剛要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楊奉改了主意,“召他們進來。”

“是。”楊奉的隨從都是他親手培養的親信,對他言聽計從,從來不會多問一個字。

沒多久,三名農夫跟著隨從由雨中走來,站在門口不敢進屋。

三人年紀差距頗大,老的六十來歲,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肚子卻高高鼓起,赤腳,挽起褲腿,雙手拿著草笠,衝屋裏的大人笑著點頭哈腰,“大人恕罪,雨實在是太大了,我們趕不得路,不得已借屋簷避個雨,未想到衝撞了大人。”

另一人三十多歲,是名又黑又壯的大漢,腳上穿著草鞋,手裏也拿著草笠,低頭不語,好像有點怕官。

最後一人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半躲在黑大漢的身後。

楊奉打量了三人一會,開口道:“既是避雨,進屋來吧。”

老漢連連鞠躬,站在門口,不敢離官差太近,那名少年躲得更嚴實了。

楊奉道:“老丈高壽?”

“承大人問,小老兒今年五十三,風吹日曬的苦命人,長得老相些。”老漢每說一句都要鞠躬點頭。

“你們是本鄉人士?”

“是的,大人,祖居於此,從來沒離開過。”

“此地離函穀關還有多遠?”

“也就是半日路程。”

楊奉沉默了一會,又問道:“這裏的風俗經常騎馬出行嗎?”

老漢笑道:“大人說的哪裏話,大人、貴人才能騎馬,我們這樣的人,能騎頭驢就不錯了,平時還是要靠這雙腳走路。”

“那就奇怪了,此地前往函穀關騎馬才是半日路程,你不騎馬,怎麽知道是半日?”

老漢的頭點得更頻繁了,“小老兒雖然沒福分騎馬,可也聽人說過路程,大人肯定騎馬,所以小老兒就說是半日,要說走路,天沒亮起床,緊趕慢趕也得天黑以後才能到關口,不過那時候關門已閉,進不去了。”

楊奉點點頭,目光轉向老漢身邊,“那個黑漢,報上名來。”

黑大漢一直低著頭,不像老漢那麽恭順,有幾分受迫之意,聽到問話,甕聲甕氣地說:“回大人,小民名叫張鐵疙瘩。”

“人如其名,你真跟鐵疙瘩一樣硬嗎?”

“大人開玩笑,小民胡亂起的名字,哪有鐵硬?”

“是嗎?聽聞江湖上有一位鐵頭胡三兒,一顆腦袋練得如銅鐵一般,曾經與白馬趙千金比武,一頭撞在大錘上,雙方各退三步,不分勝負,憑此一戰成名。”

黑大漢不吱聲,老漢賠笑道:“大人見多識廣,我們這些粗野鄉民,就知道一個鐵疙瘩,沒聽說過鐵頭。”

“江湖傳言大都不實,趙千金被一陣亂箭射死,胡三兒的鐵頭隻怕也是浪得虛名,一刀下去,管教他身首異處。”

老漢還在訕笑,黑大漢已經忍不住,喝道:“人家已經看穿了,還裝什麽?上吧!”

黑大漢話一出口,老漢與少年已經行動,從大漢背後拔出短劍,老漢高高躍起,少年從大漢兩腿中間滾出來,一上一下,分兩路撲向楊奉。

楊奉椅子上端坐不動,自從離開白馬縣之後,他就在防備著刺客,因此心中絲毫不慌。在他身後,四名隨從同時抬起右臂,亮出一直藏在身後的臂弩,扳機發射,兩箭射向空中的老漢,另外兩箭分別攻擊黑大漢和少年。

楊奉所在屋子的已是驛站裏最大的一間,即使這樣也沒有多少騰挪餘地,箭勢如電,絕難躲避,空中的老漢卻在瞬間又上升一截,跳在了房梁上,地上的少年也突然改變方向,向門口翻滾,躲過弩箭,唯有對麵的黑大漢動作稍慢,望著中箭,口中發出怒吼,仍然邁步衝向目標。

四名隨從抽刀在手,一人貼身保護楊奉,三人迎戰,門外也有三名隨從衝進來助戰,更多人則守在外麵。

戰鬥持續的時間不長,黑大漢最先被擊倒,兩柄刀架在脖子上,他不敢動了,畢竟是血肉之軀,比不了銅鐵。

少年以一敵二,幾招之後被逼到牆角,左支右絀,堅持不了多久。

隻有老漢在房梁上暫時安全,兩名侍衛連跳幾次,都被他擊退。

楊奉頭也不抬地說:“一劍仙杜摸天,可惜頭頂有房蓋,你摸不著天了,還想要你孫子的命,就跳下來吧。”

少年大聲道:“爺爺,別管我……”

老漢杜摸天在上方看得清清楚楚,孫子的確不是官差的對手,不由得歎息一聲,“別傷我孫,我下來就是。”

兩名侍衛停手,仍然持刀困住少年。

杜摸天先將短劍擲下,隨後人跳下來,挺身不跪,昂首與楊奉對視,沒有半點鄉農的模樣。

“鐵頭胡三兒、一劍仙杜摸天,還有一個杜穿雲,怎麽隻有你三個?其他人為何沒來?”

對方連自己孫子的姓名都掌握,杜摸天又是長歎一聲,“閣下果然不簡單,身居深宮,雖然對我們這些江湖人物了若指掌,我還說趙千金在白馬縣黑白通吃,怎麽會死在一名太監和幾十名土兵手裏,原來……江湖上有敗類給你通風報信。”

“通風報信?你們又不是密謀,打聽你們的事情倒也不難。江湖好漢,***這種事怎麽可能不大肆宣揚一下?趙千金被殺的第二天,四五十名江湖豪客齊聚白馬縣,發誓要為他報仇,兩日後,又在臨淄城中聚會,人數已達一百二十多,從午時喝到入夜,再次發誓要報仇,地點就選在函穀關附近。可是次日出發的時候,隻剩下五十多人,其他人都找借口走了。我說的沒錯吧?”

杜摸天目瞪口呆,怎麽也料不到,一名欽差,還是一名太監,雖然也會關注江湖中的事情。

躺在地上的鐵頭胡三兒怒聲道:“那幫家夥忘恩負義、貪生怕死,隻有我們十三人……”

“少說話!”杜摸天喝道,胡三兒一激靈,急忙閉嘴。

“才十三人。”楊奉搖搖頭,“你們埋伏在函穀關外,打算偷襲,可是這場大雨壞了事,所以你們三個裝成鄉農過來打探消息。”

“既然閣下都知道了,我們也沒什麽可說的,趙千金朋友遍天下,今天你殺了我們,今後還會有人替他報仇。”杜摸天扭頭看了一眼孫子,“也會有人替我們報仇。”

“當然,我等你們一個月。”楊奉從隨從手中接過茶杯,輕輕地抿了一口,“人走茶涼,一個月之後你們就隻是一段誇大其辭的傳說,在傳說裏,我是卑鄙無恥之徒,你們是仗義行俠之輩。這大概就是江湖替你們報的仇了。”

杜摸天越聽越驚,“閣下……到底何方神聖?”

楊奉沒有回答,外麵走進一名隨從,全身濕透,低聲道:“楊公,那人來了。”

“確定是他?”楊奉問。

“屬下親眼所見。”

楊奉站起身,對杜摸天說:“這場雨壞了你們的埋伏,也險些壞了我的大事,不過我的運氣比你們的好。你相信江湖中真有人能一手摸天嗎?”

杜摸天實在聽不懂楊奉在說什麽,“別得意,你還沒進函穀關,更沒回到京城。”

楊奉邁步向外走去,在門口停下,“留他們一夜,等另外十個過來救人,如果他們真會來的話。”

楊奉走出房門,立刻有一名隨從撐傘為他擋雨。

天色微暗,雨已經小多了,院子裏的水積到半尺深,楊奉趟著水,在另一名隨從的指引下前行,身邊再沒有其他保護者。

驛站迎來一批新客人,全是穿著盔甲的軍官,人數不多,隻有二十來名,他們顯然一直在冒雨趕路,全身濕透,雨水順著甲衣向下流淌。

齊國戰事方平,北方狼煙又起,經常有軍吏前往京城送信,驛丞一點也不意外,正忙著給他們安排房間、照顧馬匹。

楊奉走到一間房前,數名軍官手握刀柄,冷冷地看著來者,認出這人是名太監,也不肯行禮。

楊奉抱拳道:“煩請通稟一聲,中常侍楊奉求見崔太傅。”

軍官們臉色齊變,一人道:“這裏沒有……”

有人從房間裏走出來,示意軍官閉嘴,向楊奉說道:“楊公別來無恙。”

果然是太傅崔宏,楊奉提起很久的心終於降回來一些,他不在意江湖豪客的報仇,念念不忘的全是淳於梟和崔宏,現在,他終於及時抓住了其中一個。

“楊某在此敬侯已久,要對太傅說幾句話,太傅若肯聽,或許你我二人能攜手共回京城,若不肯聽——”

“怎樣?”

“楊某願與太傅血濺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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