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陸大人在聽陸說到孩子們的教養時,聽到了“放養”與“圈養”這兩個詞,並準確其含義之後,他立時想到了今日這一幕,也就明白症結所在了,原來他一開始就用了方法。

對一個內心比男子還不羈的女子,最合該用“圈養”手段,他偏偏最初竟采用了“放養”策略。

不過這是後話了。

且說入了陸宅大門,因一個美麗的誤會而瞬間飄然的陸大人在蘇瑾的帶領下,一路穿廊過院,繞林入園,賞遊自家的新宅。

園內綠蔭蔽日,池間綠水映亭台,一座小小的九曲連環木橋橫穿塘上,步行其上,引得池中錦鯉在殘荷間,逐人而遊……現在,他心底不再是完完全全的讚歎,而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才分別三個月,她已獨自在杭州城置下如此大的宅子,並且收拾得象模象樣。

這讓他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挫敗之感,若再哀怨一點的話,其中甚至還夾著一絲有沒有我皆可”的消極情緒。一個情感上不依戀人,生活上不依靠人的女子,當真讓他有種幾乎抓不住的感覺……種種情緒交織,讓他一向平靜的臉上,不斷變幻著顏色。

蘇瑾亦步亦趨跟在陸仲晗身側,不時覷眼瞧他,他臉上那攸忽多變的神情讓蘇瑾很是詫異,再思及一路上他的種種異樣,當真是即詫異又好笑,今兒這人可謂是千年不遇“率性”一回。

不過這也不能怪她,自搬了新宅,她都半個多月未出過門了,今兒第一遭兒出門,便讓他給遇上了。

二人就這麽各懷心事進了正房,蘇瑾叫人打了水來給他梳洗,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與他兒,也有些心不在焉。

正無計可施,這時正房門口一閃,常氏居然出現在麵前,蘇瑾大喜過望,不過,她還算記得顧及陸仲晗的情緒,向常氏悄悄擺了手,躡手躡腳的出了正房,順著廊子急走幾步,才悄悄笑道,“奶娘,你來了?”

“,還有我!”不待常氏,梁直便自不遠處的小月門外伸進頭,揚聲笑道。緊接著他身後人影一閃,梁富貴的身形也露出來。

蘇瑾這時才後知後覺地喜道,“可是拉貨物的船來了?”

常氏微微點頭,“有人在碼頭看著貨呢。”見蘇瑾要往梁富貴那邊走,常氏又趕忙拉住她,“,看姑爺的神色,好似……”

蘇瑾現在大約他為何生氣了,可方才她問話,他也不理,白陪著不能處理正事兒,就笑,“我隻說幾句話便。”

於是剛剛到家的陸大人又被妻兒甩到一邊兒。不過此時,他倒沒功夫生氣或鬱悶。他在反思,並且是很深刻的反思。

從認得蘇瑾開始,一件事一件事地想,每一件都想得極為深入,慢慢的,有些明白:原是用方法了。

因知她是個心思大地,故而不肯、也不舍叫她安居內宅。又因陸老太太的事兒,他心中有愧疚,更想事事依她。再有,知她主意正,陸大人也信她的能力,生意上並未插過手……總而言之,過往事事皆依她,連前往忻州那樣的事兒,他居然也依了……

“看來是太縱容了!”陸大人想來想去,得出這麽個結論,長出一口氣。握拳站起身子時,已下了決心,從今兒起有些事兒不能依著她的意!

至於哪些事兒,日後碰到再說。眼下有一宗大事,陸仲晗原本打算到杭州與她商議之後再做定奪,現在他決定這事兒不讓她!

可憐正在興高彩烈與梁富貴一家敘舊並詢問隨船來了多少貨的陸,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已被單方麵剝奪了當家做主的權利。

不過,蘇瑾這回倒是有分寸,見了梁富貴一家沒多久,便又了。

再進正房時,陸仲晗神色已恢複正常,端坐著品茶。那幾個隨著出門的丫頭還沒,跟前兒隻有葉媽媽和來旺兒。

蘇瑾笑眯眯地彎腰看看他的麵色,輕笑,“,餓麽?”

陸仲晗赫然躲過她的目光,眼睛盯著竹簾,不看她也不點頭,很矜持地道,“嗯,餓了,擺飯。”

“嘿嘿,也餓了!”蘇瑾看他這囧迫模樣,就不怕死地輕拍的肚子,笑嘻嘻地補了一句。

陸仲晗頭不動,拿餘光瞄了她一會,轉過頭,正色道,“那快叫她們擺飯,你要愛惜身子,莫虧著才好。”

看來是正常了!蘇瑾遺憾地歎一聲,其實他生氣樣子也挺好玩兒!揚聲叫葉媽媽幾人擺飯。

葉媽媽幾個早知表姑爺來敲門,在家好好準備了一場午宴。聽了這話,忙笑嗬嗬的叫人傳飯。

自打成親後,自來都是事事好商量的二人,今兒突然莫名的“吵”了一架。不但下人們詫異,連帶當事人也有些不自在不習慣。

對著滿滿一大桌子菜肴,默默吃著。間或無聲地為對方挾一筷子菜,或舀一勺子湯。

終於用完午飯,蘇瑾端著香茗,就笑微微地看著陸仲晗,“今兒是我的不是,讓好找,日後不會了。”

可惜,對她無比熟悉的陸大人聽到“日後不會了”這幾個字,就微微挑了眉頭,一臉的不信,斜睨著她。她在這方麵一向最會說一套做一套。

但凡聽到她說日後如何如何,必作不得真!

蘇瑾被他看穿,幹笑著低頭吃茶,吃了半盞之後,才向陸仲晗笑道,“這是自大表嫂幫咱們尋的茶山上采的,你吃著如何?是池州產的茶,我吃著與徽州茶倒也不差。”

“茶山麽?”陸仲晗凝眉。自她到杭州,二人隻通一回書信,這些事兒,蘇瑾雖寫了信,還沒傳到陸大人手中呢。

不過這也讓他更氣餒,原來不止是安置好了宅子,新生意也有眉目了!

蘇瑾說完茶山,也意識信件傳遞的問題,又將與楊府、尚府的合作,朱府在鬆江開鋪子的事兒簡略提了提。她的本意是:信息不通暢,見了麵自然要告知一下自家在杭州的近況。

哪知陸大人早想左了,聽了這話,非但沒有十分高興,反而眉頭又輕擰了幾下,也愈發坐不住了。

將杯子往輕放到桌上,站起身子,“早上先去了朱府,並未進去看望外祖父,我這便,你先歇著罷。”舉步要走。

“哎!你等等!”蘇瑾忙叫住他,緩緩起身,“外祖父正等著你去呢。你可想好了如何應對?”

以老太爺的氣憤程度,這次見了麵必不會輕饒他,必要他說個法子來不可。

陸仲晗就習慣性地輕笑著解釋,“自是想好了才去地。”說完,似是覺得態度不正確,輕咳一聲,斂了笑意,沉聲道,“我說過這事兒不用你管,你隻管安心養身子便好!”

說罷就挑簾出去了。

蘇瑾登時怔在當場,不解抓頭,隻是因沒在家等著,便生這麽大的氣麽?以她對這人的了解,實在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片刻怔忡過後,就招葉媽媽和來旺兒,“你們快跟著去,外祖父若為難姑爺,你們即時叫人來知會我。”

二人應聲,匆匆的去了。

原本以為朱老太爺見了他必定會很生氣,鬧出些大動靜。卻不想,葉媽媽派人來傳了幾回話,皆是說二人在書房安安靜靜的兒,並未聽見老太爺發脾氣。

蘇瑾就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陸家的事兒能得以順利解決?不然這老太爺焉能半點火氣沒有?

直到入了夜近一更,陸仲晗才自朱府。蘇瑾等得焦急,見了他忙問,“外祖父都與你說了?說了這樣長的時候?”

陸仲晗看她急切,就突然笑了,搖頭,“並沒說。”

蘇瑾微怔,“一再加入夜這一個時辰,就沒說些有用的?”

“嗯。”陸仲晗煞有介事地點頭。

蘇瑾無語。定是有話瞞著!然後就眼含期盼看著他,等他主動說。

陸仲晗卻隻笑笑,她想,他就偏不說。

蘇瑾等了半晌,見他沒的意思,撇了撇嘴,爬上了床,背著身子不理他。

陸大人的心情登時大好,順手一撈,將人撈到懷裏,手輕輕蓋在她腹部,低聲道,“明兒我得去一趟湖州。”

“去湖州做?”蘇瑾顧不得生氣,一骨碌爬起來,半支著身子問。

陸仲晗說完這句話就閉了嘴,也閉了眼,一副裝死的模樣。

蘇瑾氣得伸手撕了下他的臉頰,他睜開眼睛,笑,“去看望義父。”

“隻這樣麽?”蘇瑾疑惑。去看姚山長自是應該的,可這事兒好象沒徽州那邊兒的事兒急切吧?無小說網不少字

“嗯,隻這樣!”陸仲晗笑著點頭,並不打算繼續往深裏說。

“信你才怪!”蘇瑾隻好又撇了撇嘴躺下,不滿地咕噥道。

去湖州府當然不隻是看看姚山長,而是有一件事兒與他商議。說是商議,實則不過尋求經驗上的支持罷了。

“?你向吏部上報養病?”姚山長聽完陸仲晗的話,大吃一驚。

“是。”陸仲晗含笑點頭,“恩師以為如何?”

“胡鬧!”姚山長臉沉下來,斥道,“秀容縣雖是偏遠小縣,好歹也是一縣之正堂,你上任已有一年,你在那邊所做種種情形,若真如你所言,任滿隻消稍稍活動,便能再選個富庶之地,官升一級也未為不可,此時養病,一年的力氣不是白費了麽?”

頓了頓又斥道,“你有何病要養?”

陸仲晗赫然一笑,“恩師也知養病隻是托辭。”

姚山長就重重哼了一聲,“可是因為瑾兒在杭州,你便沒心思在那邊呆了?”

陸仲晗也不否認。不過,自忻州來時,是有這麽一個念頭,原本是想與蘇瑾議一議的。可到了杭州的種種遭遇,便讓他堅定這種做法,在事情沒成之前,也不打算與她透露半個字兒,這事兒她若,必定一百個不同意。

“恩師也知,她獨居在此,又身懷六甲,嶽父遠在忻州,暫不能離開,朱府雖親,終是外人……”陸仲晗還有幾句沒說出口:她近日愈發膽大妄為,連朱老太爺也管她不住。他不在身邊看著,怎能放心?

“再者,祖母也氣我早先選了秀容縣,現今報病,她的氣也能消一些。隻當在京中等派富庶之地,多等了兩年,亦沒。”陸仲晗說著笑起來,“本來我想,秀容縣任滿後,想法子調任到江南來。現在養病,正好熟悉熟悉江南官場,說不得用不了多久,便能補任。”

大明朝隻有位高權重的京官,有帶職養病的權利,其餘官員,特別是地方衙門掌印正堂,除了官定年假,概不得離任。陸仲晗說養病,實則就是去職了。

姚山長就哼一聲,“你已盤算好地事情,還來與我說有何用?”

陸仲晗賠笑道,“是因我終怕思慮不周全,故而來請教恩師可有更周全的法子。秀容縣,我是去不得了。”

“你若不放心瑾兒回徽州,仍舊帶了去任上,好歹隻餘兩年,熬一熬也就過了。宦遊在外,哪個能事事如意?”姚山長看他麵容堅定,就知他打定主意了。隻是仍舊想勸他一勸。

聽姚山長提到這個,陸仲晗就笑,“如今總號在杭州,又有茶山,又有幾家分號地,宅子都安定了,她哪裏肯?”

“不肯?你與她好好說說,若不放心生意,叫你嶽父來此便可!”

陸仲晗隻是淺笑著,他即便蘇士貞來此,蘇瑾此時怕也不肯走。

“你這是打定主意了?”姚山長無奈問道。

“嗯。隻是如何操辦,學生無經驗,還望恩師指點。”陸仲晗輕輕點頭。

姚山長就歎了幾歎,最後無奈地道,“養病與任滿,終是有區別的。你執意要如此……也罷,前些日子瑾兒來信問候我,提到買茶山地事兒,現今這生意當是愈做愈大了。到時,隻好多使些銀錢了!”

陸仲晗瞬時想到他進京趕考時,蘇瑾早早做的準備,便微笑點頭,“恩師放心,若將銀子用到這上麵,使多少她必都舍得!”

姚山長就連連搖頭,無奈將養病去職的流程與他大略講了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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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更早了。晚上沒有更新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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