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瑾得了自蘇州府傳來的消息,立時找丁氏,見了她便笑道“丁姨原說和各相熟的人家說說,我不知您還扯起內監的虎皮了。”

丁氏叫她入座,擺手笑道,“這位張內監我卻是不熟的,因是孟內監手下的辦事公公,是與他說了一聲。這才叫曹掌櫃去尋了張內監。反正,與這位張內監來說,也礙不著他什麽。不過叫兩小內監幫著把我的器物抬了去,與他們幾兩辛苦辦事錢罷了。如此的好事,他豈有不幫的道理?”

丁氏和那位孟內監相熟,蘇瑾早在歸寧府時就聽說過,那時丁氏的成衣鋪中上好的布料綢緞多是出自這位孟內監之手,合作這多年,想來即便是普通的生意往來,也有些情義在了。因和丁氏悄說了。丁氏擺手一笑,“你呀,還太年輕。

這些內監們哪有什麽情義可講?不過是看著錢罷了!他們沒兒沒女,沒後代的,哪裏講什麽給兒女積福之類的?不過圖自己自在一世,到時兩眼一閉也就罷了。”

說著一歎,又輕笑,“不過這位孟內監為人算是矮子個裏挑將軍,尚算好的。我認得他的時候,他還隻是個沒甚權勢的,那時我正好要做成衣鋪,沒好布料不成,經人引薦就認得他了。這麽些年過去,我不曾虧待他。他麽,但凡有官中充許往外售的緞子也會使人與我帶信兒......,對了,還有那宮中采購毯子的事兒,也是他與我說的。隻是這些日子卻怎麽又不聽動靜了呢。”

蘇瑾笑道.“咱們現今亂哄哄的,我寧可確切消息再遲些,到時方能抽出手來。”

說到眼下這事兒,丁氏低頭思量一回,望著門簾輕笑,“曹掌櫃說廣記總號往旁家借銀子,隻借得少許,昨兒咱們又自他鋪中兌出近兩萬來,估摸他家沒甚銀子周轉了。”

“…...接下來.廣|乇要敗的消息傳開了,怕是更沒人家敢借銀子給他。他家鋪子日常贖當回流的銀子,隻夠每日日常收當的使用。須知,他廣記也算是當鋪老號,不到逼不得已,他是不可能關鋪子呢。一旦關鋪子,他家可就真亂了!”

蘇瑾點頭,“正是這樣。我在家裏也想過,日常進的銀子,或可僅夠日常出。流進流出的這些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即便這樣.他是不敢接大件物品的。或許,他們想銀子回流,可能要尋個什麽由頭,先不接當,隻贖當。這樣,他或可回流稍多一點的銀子......”

“不過,若是這樣,蘇州府的市場他廣記從此恐怕不能一家獨大了。旁的人家豈不趁他不接當的時候擴張?被他家壓得老早心裏不爽快了呢。還有若廣記不肯向咱們低頭,要和咱們硬挺,必是要僵持幾個月的。這幾個月過後.盛記因廣記沒銀子給他買羊毛、付織工的工錢,必然歇業。咱們就可趁機把盛記忻州的坊子收購在手的。到時整個忻州府就是我蘇記一家獨大了。這些都是廣記的損失。”

蘇瑾說到這裏一笑,“咱們當初做這件事.也是因盛記是廣記給出的銀子本錢,隻單打盛記,不能傷其根本。有廣記在背後撐腰,最終,兩家頂了頭,估計要把羊毛炒得比金價兒還高,咱們也不知能不能贏得過他們。所以才想到隻打廣記的主意,廣記沒了銀子.盛記就不攻自破了。經此一事.廣記必然不會再管那個羊毛坊子。可是餘下來,他這當鋪.咱們可是吃不下地……”

說得丁氏笑起來,“好貪心的丫頭。還想吃下他家的當鋪。你才有多少銀子?”

蘇瑾嘿嘿一笑.“我並非真要吃下他。說說而已。”

丁氏思量片刻笑道,“若廣記不傻,必等不了幾個月。想必這幾日就會上門兒。你若有意拖他,隻說那汪顏善和秦荇芷的事兒。或說毯子券子的事兒。拖到你想拖的時候。其它的事兒,你莫認,也不知這回事兒,有我呢。”

其實就在這二人敘話的功夫,廣老爺廣至善已和廣大少爺等人一行,直奔杭州而來。

到了杭州的第一件事,卻不是來蘇記,而是直奔杭州府分號。此時的杭州分號因前些日子朱老太爺那麽一鬧,已基本歇了業,櫃上隻留兩個小夥計懶懶的招呼客人。

廣老爺一見這情形,狠狠地瞪了廣三少爺一眼,氣哼哼地進了內室,不及落座便喝道,“你招惹那兩個不知深淺的狗東西在哪裏?去押了來!”

廣三少爺連忙低頭囁囁地道,“那賤人可隨手抓了來,可那汪兄,乃是舉子~動他不得!”

“我管他是什麽阿貓阿狗,壞我家的好事,豈能饒他!還不快去!”廣老爺暴喝一聲,嚇得廣三公子一個哆嗦。連忙應了一聲,叫了幾個家人,洶洶往青衣巷去。

半下午光景,青衣巷正是人來人往的時候,這一眾人虎狼一樣,惡狠狠撲向劉四媽家,惹得那些閑漢們,來此耍地浪蕩公子們都一齊圍聚過去。

劉四媽自那日廣三少爺大怒離去,整日的懸著心,突聽外頭山響一樣的敲門聲,嚇了一跳,小心湊到門後,問,“是哪位?”

廣三少爺一腳踹在門上,“作死!還不快開門!”

劉四媽一聽是他的聲音,又是這樣怒色,慌忙開了門兒,一眼瞧見後頭那一群來勢洶洶地下人,連忙賠笑,“廣爺,好廣爺,那小賤"人和那狗東西,我都叫人鎖屋裏了,專等您回來發落他們!”

不待廣三少爺說話,便向龜公瞪眼罵道,“還不把那兩個狗東西給我拉出來!”

龜公帶著兩個打手,匆匆跑上二樓,不一時,從裏頭揪出兩個人來了,皆是神情憔悴。男子下巴上長出一層清清的胡子茬兒,身上衣裳皺皺巴巴,如一團漬鹹菜,女的也好不到哪裏去,早先的錦衣華服早沒了蹤影,身上是一套舊得洗得掉色的布草舊衫,微亂的發髻上,一根飾物也無。

洗去胭脂水粉的臉兒,臘黃臘黃地,配著這一身衣裳,與那等小戶人家的婦人也不差什麽。

廣三少爺一見她這模樣,心頭泛起一股悔意,怎就被這東西迷了眼!煩躁喝道,“帶走,帶走!”

劉四媽一聽這話喜不自禁,帶人走了,可與她不相幹了。喜滋滋將人送到門兒,猶不忘向廣三少爺表忠心,表立場,“廣爺放心,有我劉四媽在,自從之後,這兩個東西進不得青衣巷~~~”

廣三少爺頭也不回,帶著一眾下人,推搡著汪顏善和秦荇芷走了。

劉四媽見人出了巷子,高興得回身一連聲的張羅,“哎,人呢,都死哪裏去了,快,快快,放炮仗,放炮仗!害得老娘擔心幾日,快驅驅黴氣!”

聲聲炮竹聲中,汪顏善和秦荇芷到了廣記分號鋪子裏。

汪顏善與那老鴇劉四媽辯不過,受了些推搡,此時又怕廣老爺叫人打他,一進屋便梗著脖子外強中幹地喝道,“我是有功名在身地,你一個白身布衣也敢拿我?還不快叫人鬆開!”

見廣老爺臉色陰沉不語。如山雨欲來,心裏愈加害怕,把心一橫,向廣老爺又梗著脖子叫道,“你們去打聽打聽,在蘇記說那話的可是我?我是一字沒說的,都是瑤琴姑娘說的,我拉她,她尚不聽呢!”

秦荇芷悠忽抬頭,向汪顏善真愣愣地瞪著,眼裏出火,“好個滿口之乎者也,滿口仁義的舉人老爺。真真叫我惡心!難怪你當年退蘇家轉聘潘家,原是個卑鄙小人,昨兒在樓上如何和我說的,叫我贖了身,你與家去,才剛一日,你這張狗就破了,露了餡兒!”

汪顏善又怕被打,又不想和秦荇芷鬮掰了。他隨身帶來的銀子皆花個精光,跟隨的兩個下人,早因勸他不住自做主張回了家。

如今和廣家交惡,沒了銀子,他吃什麽?還要靠秦荇芷手中的那點兒,因就忙換作一副笑臉,向秦荇芷賠笑道,“我這話可有錯地?是你說的罷?”

說著向廣老爺大聲道,“雖說了蘇家的什麽話兒,我們自去澄清便是,說與廣記不相幹,皆是我們二人所為。有什麽話不能好生說?還不快鬆開!”

廣老爺倒不是要打他。要打也是等賠了罪後,蘇家或消氣,或不消氣,到那時再打不遲。坐著思量半晌,向廣大少爺道,“你現就帶了這兩個去蘇家。

隻說蘇家老爺的話兒我已知道了。想來這其中必有什麽誤會。我們廣記也是幾代老號的生意人,斷不會無故使下作手段,故意做這等蠢事。”

廣大少爺因悄悄向他耳邊低問,“盛記之事,可說也不說?”

廣老爺怔了半晌,若說,就等於自家主動承認挖蘇記牆角的事實,蘇家與他們下的套子,可說是活該!若不說,這明明是蘇家已把套子下了,卻不和他家挑明……

一時沒了主意,擺手道,“先去探一探回來再議。”

廣大少爺點了幾個體格矯健的男仆,推搡著汪顏善秦荇芷自廣記出來,一上馬車,汪顏善鬆了口氣兒,向秦荇芷慶幸地道,“虧得有我在,不然你招一頓好打!”

“我呸!”秦荇芷狠狠地碎一口在他臉上,冷笑,“好個男人樣兒汪顏善大聲怒道,“我怎的不是男人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