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月嬋出了青衣巷馬不停蹄往劉四媽說的廣記去,那見那鋪子大門已緊閉,半個夥計沒見著,倒有幾個閑漢倚著他家門板坐著曬太陽。問了那閑漢才知,這鋪子已關了有二十來天了,說是和蘇家做生意頂了頭,他們欺負人蘇家,叫蘇家給反製住了。

這兩下如今正打嘴官司呢。

那人說起來沒個頭,又引得另幾個過路愛說嘴地,湊了過來,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倒叫潘家的人將前事弄了個七七八八。

潘月嬋冷笑“怪道她叫人寫信與我。原是那賤人氣著她了。”

柳嫂子一見她又要拎不清誰是正敵,連忙小聲勸道“小姐,還是先尋著姑爺要緊。”那蘇家人沒惹自家,自家怎敢輕易去招惹?

潘家前去探話的老仆也忙道“廣家如今就在這鋪後院中住著,小姐,我這就去問問?”廣記的當鋪,乃是前鋪後宅的布局。另有一扇小門出入院子。

見潘月嬋隻顧生氣不說話,略想了想,自作主張往廣家宅門而去。

到了廣家敲開門兒一問,那人冷笑道“好哇,可等到正主兒來了,我們老爺正氣極呢,來,你與我來,先見了我家老爺再說!”

這老仆方才得劉四媽一鬧,已是被鬧怕了,見了這陣仗如何敢跟和他進去,情急之下,腿腳倒也靈便,一個轉身飛快跑了,氣喘籲籲跑到廣記鋪門前,連聲嚷道“小姐,不好了,廣記要拿我們賠銀子!”

把潘月嬋嚇了一大跳,方才聽那幾個閑漢口中說,廣家因此叫蘇記抽走了十幾萬兩白huāhuā的銀子,也有說幾十萬兩地。她莫說隻帶千把兩銀子,便是整個潘家都賠把人家,也不夠填牙縫地。這回心思轉得倒快,趕忙和眾人說道。“快,快回去,先回去再想法子。”

潘家下人在她的帶領下,一窩瘋地上了自碼頭雇的馬車,急惶惶離了青衣巷一帶。

直直跑出二三裏,因沒見廣家的人追來,這才鬆了口氣。

柳嫂子見日頭已西斜。抹了把虛汗,和潘月嬋商議“小姐,咱們哪裏投宿才好?

潘月嬋一時間也沒了主意,照今兒這情形,這事怕是不得快了地。長住客棧終是不便,長出了一口氣地道“罷。去姑母的妹子家罷。”

來時潘老爺不大放心她一人前來,生意又走不開,因就特意囑咐她到了杭州。可先去一位遠親家問個安,若有需要幫助地,人也可助助她。

潘月嬋自覺沒臉麵,不肯叫親戚知道了笑話,原是不打算去的。如今看來,竟還是要叫人笑話一場。

一路打聽著來到那趙府,已是將黃昏光景兒。因是遠道而來,又是不常走動地親戚,這家人倒也客氣,忙忙的將人迎到室內。問所為何來。

潘月嬋不好說,囁囁半晌,才含混地說陪相公讀書而來。

這人家倒也通透,見她進來時,臉上已帶怒色,說是陪相公讀書而來。那相公竟沒跟隨,妻尋夫這樣的地事兒,本不少見。隻看她這樣,已略微明白了。

因就特特將人安置到離家一裏遠的一座早先置下的小宅子裏,說是這裏清靜,正好叫汪顏善讀書雲雲。這宅子雖不常住,日常卻有人打掃,是以各色家什俱是齊備。

趙家人將她們領到宅子裏,並未留一個下人,隻說,有什麽事往家去送信兒,便都走了。

潘月嬋一幹人見人家這等行事,已知是他們猜到了什麽,心頭又惱又恨那秦荇芷,得了這個小宅子,且等掬了那小賤人來家,要好生收拾她。

自己坐著氣了一回,叫柳嫂子等人安置箱籠,灑掃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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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裏常貴遠來信說,來杭州小住,蘇士貞早早的就叫梁富貴替常家尋院子,尋了多時,方尋得一處極合適的兩進精巧小院,雖不大,卻帶著一個垮院兒,並兩個**地小huā園子。

三月初十左右,常家一家人果是來了。連帶林寡婦也跟來了。

常夫人帶著兩個兒子住在主院兒裏,掌珠婆媳就住在偏院兒。蘇瑾那時正躲廣記的人,還躲不及,又和掌珠多時未見,自然常來往常家這裏來玩。

有時不止她來,連陸三夫人也來。

這日,她午飯後在家裏又沒事,和陸三夫人一道往常家來說閑話兒。到半下午時,原說要回家,常夫人隻是不許,硬要留飯。蘇瑾婆媳推卻不過,隻得留下。

陸三夫人仍和常氏夫人在正院說話兒,蘇瑾和林寡婦敘了會家常,便尋了掌珠到後麵小huā園裏說笑。正說得熱鬧,突聽後頭原本清淨的小宅子,突地熱鬧起來,人聲腳步聲,搬卸箱籠的聲響,隔著院牆傳來,極是清晰。

蘇瑾往那丈高的青磚院牆外望了望,笑道“你家來了鄰居了,日後這園子再不得清淨了。”

掌珠扁嘴兒,悄和她道“我家沒這鄰居,整日也難得清淨。”

蘇瑾曉得她是說林寡婦,因就笑她“林大娘早就是那樣子,你不也早知道地?這會子嫌鬧騰了?”

掌珠歎口氣兒,低頭把玩著雙手,半晌方抬頭笑道“也罷,有她在,我家總不冷清!”

蘇瑾就笑了,想了想,悄聲和她道“林大娘我是知道的。隻愛財,隻愛往外跑著玩。你呀,想清淨,就拿些錢兒勾她!她若往外跑,林大哥不說呢,你也隻作瞧不見。沒得為這生閑氣,又要想她丟了你們地人,還是怎麽樣地!隻管隨她去就是!如此,她在外頭高興了,可還來鬧你們?”

“若你瞧不過眼呢,隻管叫林大哥去說她。就說,現今不缺銀子使了,有些活計,莫去張羅。與兒子聲名有損呢,也叫人家說嘴!將來於派官,聲名也是不利地。至於她若愛與四鄰婆子說個閑話兒,使幾個小錢吃喝快活。就隨她罷!”

這話原先常夫人也說過地,掌珠如何不知,沒得法子笑道“不這樣。還能怎樣?我隻練一張厚臉皮,與她混罷!”

蘇瑾伸手點她額頭,笑“這卻是你自找地,怨不得旁人……”

話剛到這裏,突聽牆那邊有人高聲叫嚷,什麽死老太婆。什麽死賤人,叫我拿到一頓好打之類的話,她怔了怔,就笑了,和掌珠說道“這下子倒不怕鄰居笑話你們家了。聽這聲口,日後想必有熱鬧瞧嘍!”

掌珠側耳聽裏頭有一個青年婦人的聲音,罵聲不絕。似是氣極,又有幾個仆婦地聲音低聲勸說,不覺也笑了。

正這時掌珠的大弟弟。現年已將十六的常文明轉到huā園裏,向二人笑道“瑾兒姐,姐姐,我娘叫你們吃飯呢。”聽到後牆傳來的人聲,微微一怔“後麵那宅子住人了?”

自他們來這大半個月裏,後麵那院子裏安靜得很,連院門兒也不曾開過一次呢。

掌珠點頭,又問他。“爹回來了沒有?叫你姐夫了沒?”

提到這個,常文明滿目敬仰地看向蘇瑾“爹叫人回來送信兒,說在蘇伯伯那裏用飯。還有,我聽老候說,今兒廣家又去蘇伯伯那裏呢。叫蘇伯伯以家中有要事為由給擋了回去。瑾兒姐。你當真是好計謀,我爹爹這些日子天天誇讚你呢。”

說得蘇瑾連連失笑擺手“你聽常叔叔亂說。單憑我自個兒哪有這樣的本事?還不是多虧了旁家的幫襯?!”

掌珠見弟弟平素待她沒半分敬重,好聽的話也不曾說一句,此時嘴倒甜,伸手拍他一掌“我是你親姐姐呢!”

常文明揉揉肩,斜了她一眼,嘟噥“我親姐姐隻知道吃喝玩樂~”

見掌珠又要打他,他哈地笑了一聲,飛快往園子外頭跑,一邊回頭喊“你再去叫姐夫一回,不叫他,必又忘了吃飯!”

在常家用過晚飯,天色已幕,常貴遠還未來家,又略坐了一會兒便告辭了。

路上婆媳二人說著那林寡婦自到杭州府做的可笑事兒,往家走,快到家門時,遠遠地借著門頭上幾盞朦朧燭光,瞧見門口烏壓壓地立了一群人。

不用想就知,這又是廣家的人。

那邊的人似是瞧見婆媳二人的馬車,趕忙避到邊兒上,讓出一條道兒來。

蘇瑾扶著陸三夫人下馬車,這才向來人看去,原是那位廣三少爺帶著五六個仆從,中間兩個身著布草衣裳地男女垂頭立著,不用細看,就知這是汪顏善與秦荇芷。

和陸三夫人對了個眼兒,陸三夫人微搖了搖頭,話也沒說,就往院中走。

廣三少爺急得“哎”了一聲,卻不敢攔她,隻得連連和蘇瑾急切辯解道“陸夫人,原來地事你也知道地。這兩個狗東西說什麽話確與我們不相幹。不過,即您認為是我們廣記指使,我們索性拿了這二人來,叫您發落。”

這也不是頭一回了,往常一直見不著人。今兒好容易碰上了,兩家也就生意上地事兒做了約定,這二人,他們隻管送到,蘇家要打要罵,隨他們去。

做過這一遭兒,從此之後,這兩個狗東西與廣記再無關係。

其實這事蘇瑾也沒想好怎麽了局。如今生意已談透了,卻不好再拿這個說嘴,不然就有些逼人太甚了,逼得狗急跳牆,與大家都不利。但是要她打罵,她還嫌髒了她的手,嫌累的慌呢!

廣三少爺見她沉思不語,卻當她還是不依,也是被逼得沒法子了,那賤人如何,倒不礙,汪顏善是個舉子,他們可不敢一直關著,不由急切地道“實話與您說罷,這姓汪的婆娘已尋了來,您若不肯罰他們,我們也不再押著,隻有放了人。到時您可別再怪我們!”

哦?!蘇瑾詫異挑眉,微微低頭,正眼瞧了汪秦二人一眼,正對上二人詫異的目光,不覺暗笑,想了一回擺手道“罷了,生意是大事,這些小事我也懶得理會了。不過做了壞事,是要罰地!拿一千兩銀子來,即往不咎,如何?”

廣三少爺一聽她鬆口,連忙道“使得,使得。”反正不是他家出銀子,管這狗東西死活!

蘇瑾微微點頭,目光在秦荇芷和汪顏善臉上轉過,笑意寡淡“趁今日,再與你們說一句,日後莫惹我!惹了我,你們便是走到天邊兒,這債,我還是要追過去討地!若有下一回,便不是千兩了!還是那句話兒,望你們好自為之。”

汪顏善這些日子雖不曾受過打,一日卻隻一兩餐如泔水一樣的飯菜,早已怕了,此時不敢抬頭和蘇瑾對目光,隻是連連點頭應是。

秦荇芷聽了這話,卻豁然抬了頭,向蘇瑾略帶恨地盯過去一眼,極快地低下了頭。

卻叫蘇瑾瞧個正著。

不覺冷笑一聲,盯著秦荇芷微亂地絲,淡淡地道“想來秦姑娘還是不服氣,許是嫌我不夠狠利!對不對?不若我開價二千兩?!若還不服氣,那就三千兩?再不然……”

蘇瑾話剛到這裏,秦荇芷猛地抬頭,聲音尖利極快地接話兒“服氣,誰敢不服氣?!”

蘇瑾大略曉得她的性子,也懶得和她計較,隻是淡淡地笑“你服氣最好。還有,我要一千兩,是看在往昔同鄉同窗地情份上,開了恩地。這個你們要記住!若不然,我便是要一萬兩,你們又能如何?”

說著話著一頓,盯著二人雙雙垂著頭,微歎一聲,道“若有下次。我會先尋一塊墓地,上書:秦荇芷千古,或汪顏善千古,你們以為如何呢?”

她聲音淡淡的,似與人商量一般,但在場的人,估計沒人笑話她在說大話。

蘇瑾實是煩與他們多扯地,隻是有些話兒不說,有些人是不長記性地!

言罷也不理會眾人,徑往院子裏去了。

陸府大門應聲合上。

常氏跟在蘇瑾身邊兒竊笑著,將到院中時,方忍不住笑道“以老奴的性子,合該扔他們到亂葬崗去!小姐終是太心善了,還要與他們尋墓地。”

蘇瑾想到方才的情形,也憋不住笑起來“奶娘這是在取笑我罷?”

“哪有!我是聽小姐說那話有趣兒!”常氏笑嗬嗬地跟進屋裏“正該震懾震懾那兩狗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