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廣三少爺得了蘇瑾鬆口兒,喜不自勝,趕忙扯了二人回家說與廣老爺知道。廣老爺今兒又到蘇記碰了一回釘子,正是心悶,聽他這裏總算有了結果,不由鬆了口氣兒道,“即這樣,你盯著他們將銀子送到蘇府再放人。”

廣三少爺因這事早是煩不勝煩,趕忙應下,跑去關二人的柴房喝道,“明兒你家人再來,與他說叫人拿銀子來,早早送給蘇家!”

汪顏善慌得忙道,“記下了,記下了。”

廣三少爺方才滿了意,剛要走,隻見汪顏善快步到柴房門前,賠笑道,“廣兄,飯菜……”他因太久沒梳洗,身上的臭氣衝天,廣三少爺嫌棄地退後幾步,看他如此蓬頭垢麵,再想初見是那等清爽幹淨模樣,搖頭嘖嘖幾聲,自叫人備了兩素兩葷,與他們送來,吃完飯,又叫人帶他們去洗了澡,梳了妝。

汪顏善一身輕爽回到柴房,和秦荇芷賣弄道,“你這次卻是沾了我的光,沒我這個舉人老爺在,可有這些?”

秦荇芷拿破布擦著濕濕的長發,連瞧也不瞧他一眼。

汪顏善坐在她身邊的破長條凳子上,伸手去接她手中的舊布巾,手指觸上,秦荇芷抻了一抻,沒抻過,終是鬆了手,任他幫著擦頭發。汪顏善見她態度略有緩和,因道,“你這些日子隻管氣惱我,卻不想想,這些事不是你自找地?好生生地,你與她置那些氣作甚?我早先與你說過,她如今可不同以往,連我也受過排暄呢。”

見秦荇芷還是不說話,因又道,“她現今的底氣,是誰給的?還不是那姓陸的?可是,天下隻他一個是進士不成?一屆科舉下來,三四百人呢?你等我明年高中。看我到時,如何與你出氣!”

秦荇芷頭微微動了一下,仍舊背著身子沒回頭。

“……若論學識,我比那姓陸的差什麽?他是解元。我是亞元!”汪顏善手中仍不停,嘴裏絮絮叨叨地說道,“若論人脈關係,我家雖不及他家,我也在國子監混過一年地,認得好些個京城權貴!將來在官場上,我必定比他吃得開!”

秦荇芷原本惱他軟骨頭又無恥。沒擔當。聽了這話卻心中一動,若論哪種人在官場上吃得開,還就是他這種無賴又不要臉地人!再思及蘇瑾兒今兒那狂妄致極地模樣,心頭發堵,愈加發狠,有生之年要她好看!

如此心中轉桓半晌,倒把那衝天怒氣消了幾分,理出些思路來。背著身聲音平平地說道。“你這些日子沒瞧書,會試隻餘一年,你能行?”

汪顏善得了這一場教訓。早已心中發狠,要苦讀考官,聞言把手中帕子往桌上一摔,大聲說道,“自然能成!考進士有什麽難地?不過背八股罷了!”

說著咬牙恨道,“不是那潑婦鬧得家宅不寧,我怎的會躲來杭州!”

豆大燈光忽明忽暗中,他臉上的神情看起來倒也是一片堅定!

秦荇芷用指頭緩緩理著長發,隱在暗影兒中的臉上,就露出一抹算計的笑。半晌抬頭,看向汪顏善,聲音柔和起來,“你原先和我說的,要我和你家去……”剛沐浴過的臉兒,在朦朧燈光下。倒也顯出幾分楚楚可憐。

“自是算話的!”汪顏善把胸膊一挺,傲然斷聲道!隻不過他話頭一轉,歎了口氣,垂著坐在凳子上,“可如今怎麽是好?千兩銀子呢。那潑婦便是肯,怕也要大鬧一場。我卻是受不她的閑氣!”

提到銀子,秦荇芷微微一怔偏過頭,唇角嗤然,默了半晌,她轉過頭,神色已如常,“銀子,我卻是有一些~”

汪顏善料得她有,專等這一句,喜得忙問,“在哪裏,快取了來,趕緊出了破屋子,我好用心讀書!”

“莫著忙!”秦荇芷在他胸口輕推了一下,露出點點笑意,“要我拿銀子不難,不過,得先有個說法。”

“什麽說法!”汪顏善受夠了這鳥氣,莫說一個說法,便是再賠些小心,也是要出去地。

“這銀子是日後你怎麽還?”秦荇芷起身,把黑發偏到臉側,偏頭看著他,一雙眼眸如鹿樣明亮。

“你與我家去,就是作了一家人,還要怎樣還?”

“這個麽……”秦荇芷一笑,“寫個借據來。我可不想人財兩空~~~”

汪顏善剛要說好,隻見她又一笑,“然後正正經經地抬我入你家的門兒,我也不要做大,隻要個名份兒!”

汪顏善才剛動了動的嘴唇,忽地僵住。心下想到往日在劉四媽家,或是廣公子來,他去隔壁住,或是以往她相熟地人來接,他便去別家窯子子裏逛,她那裏夜夜換人,心頭就是一堵。

秦荇芷瞧在眼中,笑意猛地一拉,往椅子上一坐,冷哼道,“咱們兩個,誰也嫌誰!你那腔調兒也夠使了,別打量誰是傻子!”

見她突然扯破了臉,汪顏善先是一訕,反倒自在了,伸將她摟到懷裏,哄道,“我可說什麽了?依你就是。借據我寫,等出去了,餘下的地事,我好生辦!這樣可行!”

秦荇芷出了青衣巷是沒著落地,也不知往哪裏去,這汪顏善不遇著事兒,倒也是個會說幾句好聽話地。沒得主意時,就得麽這麽一個主意,想想,日後或隻能如此了。

惱了幾惱,作過態,也就依了。

汪顏善喜得衝過去開了柴房門,大叫,“快拿筆來……”門後躲著聽他倆閑話地兩個小廝正竊笑得意,避不及叫他拿了個正著,一怔過後,忙忍著笑道,“汪相公要筆做何用?”

汪顏善不妨外頭有人聽壁角,臉上訕了幾訕,把個門板使勁兒一摔,惱怒,“快取來!”

兩個小廝聽著二人如此這般的說話兒,笑還不來及呢,也不著惱,笑嘻嘻地尋筆墨,一邊嘻嘻哈哈地交頭接耳,“這可真真是,老鴰子配了豬,誰也不嫌誰黑!”

邊去取筆,又與見過的人如此這般翻了一遍兒話,聽的人無不發笑,都道,“他們混作一對,倒也般配。”

二人得了紙筆,寫了借據。次日一早,廣家便叫兩人跟著秦荇芷去取銀子。她早先被宋時飛拿銀子算計,早留著一手呢。得了賞銀賞錢,有一筆算一筆,都存到錢莊裏去了。

便是劉四媽趕她出門兒,留下的也沒多少值錢物件兒。

到了錢莊果然取得千兩銀子。那廣三少爺慶幸這樁事兒做了了結,倒說了好些軟話兒送他們出門兒。

潘月嬋在小宅子裏安定下來,這一早的又叫人來悄悄探動靜,潘家下人才剛到不久,便見廣家大門開了,方要躲時,打頭走出來的卻是自家姑爺,這二人生怕有詐,不敢上前,直到廣家關了門兒,他二人方才回過味兒來,一哄上前,叫道,“姑爺?”

汪顏善見打頭的人是嶽父家二管事兒,不自在地咳了幾聲,也不和他們客套,隻問,“你家小姐現住何處?”

這姓劉的管事兒看看秦荇芷,半晌方遲疑地道,“現在米巷一戶親戚家的宅子裏。”

汪顏善不和他多說,抬腳便走。秦荇芷高仰著頭,舉步跟上。

劉管事急了,身子一旋,將秦荇芷攔在馬車外,“我們是接我們家姑爺的,你是何人?”

秦荇芷嗤笑一聲,閃開他的胳膊,爬上馬車,將放車簾時,才往外丟了一句,“我是你家二奶奶!”說罷便摔了簾!

劉管事一怔,方還要再問,汪顏善已在裏頭斥道,“還不快走!”

底下有另一個下人拉劉管事兒,向他耳邊低語道,“必是昨兒那個什麽粉頭。且拉她家去,看小姐怎麽治她。”

劉管事兒沒得法子,歎著氣兒上了馬車,一邊在心頭暗自埋怨,當年老爺一念之差,竟結了門這樣地親,叫一家人跟著沒臊得慌!

且說那林寡婦自來了杭州城,才沒出幾天,便和東鄰人家的幾個婆子混熟了,飯後碗盤一丟,扭著腰就來人家側門說閑話兒。那些個婆子不過是窮苦人家出身,沒她這樣的福氣,自是羨慕不已。一半真心,一半假意,把個林寡婦誇得合不攏嘴兒。正東家長,西家短地說得歡暢。

見一輛馬車打東邊過來,定眼一瞧,卻是早上她出門時,自西鄰出來的那輛,她是愛瞧稀罕兒,愛與人說笑地,就想瞧瞧西鄰這家住的是什麽人。

舍了那幾個婆子,掂著小腳就追到巷子裏大路上,見那馬車已在西鄰門口停下,先下來個衣著普通地婦人,因背著身,沒瞧清臉兒,接著下來一個青年男子。

這人下車,卻是四下觀看巷子景致,臉往東一轉,就和林寡婦打了照麵兒,林寡婦一眼就認出這人,這可不正是搶了自家兒子往國子監去讀書地,那汪家地兒子?

汪顏善一是大不認得林寡婦,二來卻不曾想過,她會在這裏。隻當作是鄰家好事地婆子在瞧熱鬧,掃了一眼就進了院子。

林寡婦見人進去,一溜小跑兒到人家門口,拉著最後進門的小廝悄聲問,“哎,小哥,我問你,這家主人姓甚什麽?”

那小廝直等回家看好戲,哪裏肯理她,把胳膊一甩,“恁愛打聽閑事!”說完順手給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