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蘇士貞回到家中,蘇瑾早等著他呢,聽見有人叫門,趕忙跑過去開門兒,不等他進院子,便迫不及待的問起來,“爹爹,鋪子第一天開張,生意如何?”

蘇士貞嗬嗬笑著,反手將院門關了,才道,“還算不錯。共賣得四十來雙鞋子,你常叔叔直誇你呢”

四十多雙,蘇瑾微微皺了皺鼻子。這個數字不算好也不算壞吧。今日開張,她定的營銷策略,買鞋送襪子,才強強與清源山下打個平手不過對於新鋪子來說,頭一天開張能賣出這麽多,也算不錯了。再者她因沒有多餘的銀子,也折騰不出太大的動靜來。

樂嗬嗬跟著蘇士貞進了院子,“爹爹快與我說說今兒賣鞋子時,客人們都是怎麽說的?”

蘇士貞嗬嗬笑道,“能怎麽說?咱們的鞋子價錢還算便宜,鞋底又比其它鋪子裏的厚實,那些船工們不怎麽圖樣子,隻圖這鞋底子厚實鞋麵結實耐穿。尤其是鞋底子,他們常年在河岸邊上行走,那岸邊什麽沒有?鞋底子厚了不咯腳,穿著舒坦”

“有沒有外地客商進鋪子逛?”

“自然是有的。那永清橋頭隻有人不缺。前麵是歸寧閘,單是驗稅單、等過閘的客船,從早至晚,河道裏內排出三裏長的船隊。這些人一等便是一整天,趁著空閑,自是要上岸逛一逛。”說完這個,蘇士貞知道她還要往下問,索性將她想知道的一口氣說了,“那鞋碼子是要費些口舌與人解釋,不過,這也不是甚麽難懂地事兒。今兒賣的四十來雙鞋子裏,倒有幾雙是外鄉人買地。”

他這麽一說,蘇瑾倒不好追問了。殷勤有加地侍候蘇士貞洗了臉,又將常氏午飯後煮好浸在水井的綠豆湯端跟前,看著他吃了下去。才說起眼下急須辦的一宗事兒,“爹爹,這幾天你去打聽過汪家舅爺的鋪子在何處了沒?咱們接下來要做好多事兒,沒銀子使呢。”

蘇士貞斜了她一眼,故意歎道,“我就知回到家還不得消停。”

蘇瑾嗬嗬一笑,“掙銀子,過日子,哪一天得消停?這個道理爹爹比女兒懂呢。”

汪家舅爺新開的鋪子在何處,蘇士貞原是不知的。自打他賠了本錢之後,汪家人便很少在蘇家麵前提及他,生怕他再想到當年借銀子的事兒。因而在籌辦新鋪子的空檔,他回了一趟釘子巷,找幾個舊鄰問了問,得知是在新城西門外的散糧市上開了一家陳記糧行。

“這麽說,他的本錢不大?”蘇瑾微微擰了眉頭。這些天來,她見天兒得空便問蘇士貞歸寧府生意場上的事兒,知道新城西門外的散糧市,大多是本地糧商,各家規模都不大,糧食的也是自歸寧府周邊各縣的農戶家中零散著收來的。

“倒也未必,明日我去看看再做打算。”蘇士貞淡淡的搖了搖頭,“糧食在歸寧府可是三大掙錢的買賣之一,散糧市上的本地商人雖然不如山西等地的商人本錢大,也算是高個兒裏麵的矮子,總比那些小營生的人強些。”

蘇瑾聽他這樣說,心頭微鬆。

次日早飯後,蘇士貞將那借據袖了,打算先到鋪子裏瞧瞧,便去找汪家舅爺討銀子,臨去時交待蘇瑾莫不聽話往新鋪子裏跑,那些船工們言語葷素不忌,行止粗俗,且天氣愈來愈熱,那些人熱狠了,哪裏肯好好的把衣裳穿整齊?

蘇瑾本就沒打算出去,她給自己的定位是指揮者,可不是執行者。看鋪子賣貨這樣的事兒,她自不會親力親為。很痛快的應下,“爹爹隻管放心去吧。我現在哪有心思想鋪子,滿腦子想著汪家舅爺欠咱們的銀子呢。”

蘇士貞被她急切的樣子惹得一笑,轉身出了院子。雖然這事兒自家理直氣壯,占著理字。討債卻不是個好辦的差。他幾乎能猜到將錯據拿出來後汪家舅爺的反應。

蘇瑾目送蘇士貞出了巷子,轉回院中。梁小青自東廂房出來,懷中抱著一堆要洗的衣裳,往她身後張望了下,“小姐,老爺這一回去能討來銀子麽?”

“你說呢”蘇瑾伸手去接她懷中的衣裳,今兒沒事兒,她也做做家務,活動下身子骨。

“以我看,難”梁小青皺了下鼻子,抱著衣裳跟在蘇瑾身後,兩人一道去水井邊兒上,“那人若有丁點愧疚,這麽些年怎麽可能不來我們家一趟?老爺不是說,他現在開著糧鋪子,能沒掙一點銀子麽?這麽些年不提銀子的事兒,打定主意是不還了呢。”

蘇瑾偏頭笑道,“這些我倒沒想到,還是小青說地對”

“小姐,你又笑我”梁小青圓圓的臉蛋上浮上一抹不自在的羞紅,不過眼睛卻因蘇瑾隨口的一句稱讚,而閃閃發亮,“這些小姐也想到了吧?”

蘇瑾忍著笑意,搖頭,“想到一點點,沒小青想的清楚。那你說說,若汪家舅爺不還銀子,我們該用什麽法子把銀子討回來?”

“呀,這個呀……”梁小青輕輕叫了一聲,眉頭擰起,下意識地將手中衣衫揉搓起來,蘇瑾認出那是她自己的,便不提醒她,悄悄把自己的衣衫往一邊扯了扯。

眉頭擰了半晌,梁小青突然眼睛一亮,“小姐,他們若不還銀子,咱們去告官咱們手裏有那姓陳的親筆寫下的字據,咱們去告他,準能告贏官府大老爺會叫他們當場還銀子地”

蘇瑾將自己衣衫歸攏好,正在轉井軲轆,聞聽此言,抬頭笑道,“這是個好辦法,還有旁的法子麽?”

梁小青眉頭又擰起來,“旁的呀……那我再想想”說著又低頭搓起手中的衣裳來,直到蘇瑾將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出僅僅剛蓋住桶底的水來,梁小青眼睛又是一亮,叫道,“小姐,那咱們找人去圍著他們家的鋪子討要,若不給銀子,他們就別想做生意”

蘇瑾氣餒的望著桶裏那不足一碗的水。這木桶甚不好用,下到井底水麵上,輕飄飄地,無論她怎麽擺繩子,這木桶偏是不是倒。往常見常氏打水,隻消鬆鬆擺動一下,水桶便乖乖的偏倒在水麵上,水流進去後,木桶自然下沉,輕易便打滿一桶水。

梁小青正說的起勁兒,見蘇瑾的神色不好,起身往桶裏一瞧,咯咯咯地笑起來,將水桶接過去。蘇瑾抹了下額頭的細汗,退到一旁思量,陳家如果還不還銀子,該如何辦。這個“不還”可不是沒有銀子,還不起。而是有銀子故意裝窮,或者避著蘇家。當然陳家最有可能會做出的反應,便推脫。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推過一年是一年,推到討債的不耐煩,這事兒便算黃了……。

其實能用的法子倒也不少,梁小青說的兩個也還不錯。不過她一直想找一個最合適的辦法,最好能一舉要回銀子,而且不跟他們糾纏那麽久。

蘇瑾這邊兒尋思著討銀子的事兒。蘇士貞已自鋪子裏出來,賃了車趕到新城西門外的散糧市上。這糧市上是自發建起來的,兩旁的鋪子蓋得不甚整齊,在糧市口尋了在外麵招攬生意的小夥計,問了問,便直奔糧市西頭。

將走到糧市盡頭時,遠遠瞧見一家木質招牌上寫著個大大的“陳”字,心知是找到了。也不急著靠近,找了個陰涼處,裝作過路歇腳兒,打量陳記糧鋪。

這鋪子三間開門,房子是胡亂建的,也不講究。中間開門兒,兩側是大大的窗子,自外麵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鋪子裏堆積著人高的裝糧麻袋。因天色還早,才過辰時不久,鋪子裏並無賣糧的農戶,隻有兩個小夥計和一個掌櫃模樣的中年人聚在窗前桌邊兒算帳。

正看著,自東邊來了一輛轎子車,轉眼便到了陳記糧鋪門前。蘇士貞看那車體嶄新,雕花鏤刻無不精致,微微側過身子,將臉扭到西邊張望,眼睛餘光卻暗暗注意那輛車的動靜。

車子剛停穩,鋪子裏一個小夥計飛奔出來,手腳利索地將放在前板上下車凳子取下來,在車前放好,“老爺,你回來了?此行可順利?”

車簾挑起,一個身材微胖,身著寶藍織花地緞子長衫的中年男子探出身來,踏著腳凳下了車,斥道,“多嘴不該問的別問昨兒收的糧都入倉了?”

“是,是老爺您交辦的事兒,小的們哪敢偷懶。都辦好了隻等老爺您的信兒”水夥計受了斥責,笑得愈發殷勤,半躬著腰跟在來人身後進了鋪子。

蘇士貞聽他的聲音熟悉,似是汪家舅爺,隻是這身形卻有些不敢認了,再看他的穿戴,心知這糧鋪的生意還不錯。

汪家舅爺進了鋪子,便坐到臨窗的大木窗前,與那掌櫃模樣的人議著什麽,因離太遠聽不大清楚,突地,那汪家舅爺將帳本往桌上重重一甩,高聲說了句“胡家二掌櫃”什麽的。

蘇士貞不動聲色的聽了一會兒,突的起身,整整衣衫,舉步往那鋪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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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