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年的一場雪,雪的白映襯著街道和牆壁的黑和灰,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店鋪統統關了門,使得原本就已經很凋敝的西京城顯得更加淒清冷寂灰暗。

黃昏時分,雪停了,趙明韜身穿重甲,立在城樓上憂慮地往外看去。但見白茫茫的原野中,炊煙四起,到處都是睿王士兵的帳篷和做飯燃起的炊煙。

西京城作為一座孤城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城裏的糧食就要消耗殆盡,仍然不見偽帝的援兵來。

久攻不下,受糧草和戰局的限製,睿王的軍隊撤走了一大半,但卻派來了新的統帥,這位統帥據說是後起之秀,攻城略地很有一套。

新統帥一來,就改變了策略。隔幾天就要騷擾攻打一次,或是夜裏,或是清晨,或是黃昏,每次總要弄死幾個人才走,實在是令人煩不勝煩。時間一長,西京城裏兵士累計損失得不少,精神壓力也逐步增大,加上糧食緊張,天氣寒冷,已經有不少人出現了厭戰情緒。

再這樣下去,趙明韜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他近來總是噩夢連連,總覺得對方不會隻是想把他困死,小打小鬧那麽簡單,肯定還有更厲害的後著。譬如挖地道之類的,西京城沒有護城河,如果對方真的采取這個法子,當真是防不勝防。

“爺,天晚了,回去吧?”李鉞躬身請他回去。

趙明韜歎了口氣,轉身往下走:“夜裏加派人手,特別是要仔細查看城牆周圍,要是聽到奇怪的聲響,一定要及時上報。”

二人帶著一對親兵騎馬在西京城緩緩走了一圈,趙明韜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是死人和糞便的臭味。已經有人開始餓死了,沒有糧食,沒有取暖的炭火,接下來死去的人可能會更多。

本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候,可是不要說房頂上沒有炊煙冒起,就連燈火也是零零落落的,曾經繁華的西京城,冷落凋敝,猶如死城。

趙明韜覺得他的前途前所未有的渺茫,呆呆地勒馬立在空無一人的街口,幾乎茫然失措。

李鉞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爺,要實在不行,我們是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趙明韜沒有吭氣。投降的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現在再投降,是不是已經有些晚了?良久,他才道:“再等些日子吧。我們派出去的人,算來也該到了。”他還猶自對偽帝抱有幾分希望。

夏瑞蓓飯也不吃,隻圍著熏籠發呆,芳兒立在一旁輕聲抱怨:“這炭這麽差,一大股子煙味。也不知道他們怎麽辦的差,送來的飯菜,也越來越沒點樣子了。”

夏瑞蓓不耐煩地說:“有用的有吃的你就知足吧。外麵冷死餓死的人多的是。”

芳兒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噤了聲,垂手躲到了燈影裏。

夏瑞蓓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探了探,天上又下起了雪。因為趙明韜不來,院子裏隻一盞燈籠在風中搖晃,到處靜悄悄的,人影子也沒半個。

她冷笑了一聲,這些人,當初她得勢的時候,狗一樣地搖著尾巴貼上來,隻為了討她一個笑臉。如今她倒了黴,不要說外麵的人,就是她院子裏的仆從也有些怠慢了。

她現在很後悔,很後悔。

趙明韜,根本沒她想象的那麽好哄騙,這麽多的錢,她不過是替人管著而已,隻是她這個賬房先生,還兼著一個職責,陪他上床消遣。

以往趙明韜心情好,戰事未起的時候,還會多聽她嘮叨幾句,會給她幾分薄麵,她提出要送點銀票回夏家去,他也不表示反對,也會常常送她點小東西,誇讚她幾句。

可自從夏瑞熙的事情發生以後,他就總認為是她嫉妒派人去放的火,認為夏瑞熙是被她燒死的。隻是因為夏瑞熙是他假借她的名耍了手段接走的,事情沒有放到台麵上,也找不到憑據,他不好發作。

但到底心頭窩著一把火,便借著一點小事情狠狠地發了一回脾氣,她隻是稍微辯白了幾句,他就下死勁地劈臉一巴掌,又踢了她幾腳,疼得她在**躺了整整半個多月才起得了身,如今身上還是隱隱作痛。

此間他不曾來看過一眼,也不曾讓人來問過一聲。反而讓人來她這裏拿走了二十萬兩銀子讓人去京城送聘禮,大肆修葺壽王府,準備迎娶正室。從那個時候開始,這院子裏的風向就開始變了。

她那時才算體會到當初夏瑞熙勸她的話都是真話,給人做小,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愛不愛,這樣的被對待,拿自己的錢去給他討大老婆,其中滋味實在難言。

她好了以後還得去給他賠禮道歉,低頭伏小。他若是恨她燒死了夏瑞熙,不喜歡她,不要來就是了,可他倒好,要麽幾天不來,要麽來了就是兩件事,要錢,上床,在**狠命地折磨她,羞辱她。

她也不知道趙明韜到底是把他得不到夏瑞熙的氣出在她身上,還是嫌棄她不是夏瑞熙。

有一次她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她哭著求他放過她,幹脆休了她,他惡狠狠地說:“你不是要替我賺錢嗎?還沒做到就想走?你休想!”接著又把她按倒在床,邊撕扯著她的衣服,邊威脅她:“你也想死是不是?死了好,我殺了你全家!”

仗打起來以後,趙明韜顧不上她,她過了幾天好日子,一個反應就是高興。還沒高興完呢,又開始擔心戰事。若是趙明韜勝了,費小姐還是要來,她的日子更難過,若是趙明韜敗了,敗軍之將,會有什麽好下場?家眷,肯定也是難逃被淩辱,死去的命運的。

她很想為自己打算一下,卻不知道,這樣情況下,她能做些什麽?夏家,她是回不去了。夏瑞熙,不知是死是活。逃走?怎麽逃?能逃到哪裏?死?她不甘心。

她斜倚在窗邊,冷風一陣一陣地往裏吹,吹在她臉上,把房裏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暗,她也沒反應,猶如木雕泥塑一般。

有人在門口悄悄探了探頭,芳兒出去片刻後回來:“夫人,家裏來人了。”

夏瑞蓓“謔”地回過身,兩眼灼灼生輝:“真的?快請進來。”夏老爺對她一向是不聞不問,怎麽今日會突然讓人來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