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盡的時候,歐青英終於退了熱,他剛醒來就看見一張眼睛哭得紅腫的小臉對著他笑得無比難看,他有些晃神,才想起這是那個新來的,看著他吃糯米糕饞得咽口水的小丫頭銀耳。他對著銀耳比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坐起來。

銀耳在青木家的指示下,取了靠枕給歐青英墊在背後,小心翼翼地扶他起來坐好,喂他喝藥。喝了藥,歐青英又說自己想吃稀飯,居然也就吃了一大碗稀飯。

忙亂了好一會,大夫又來看了一次,說是沒有大礙了,還奇怪地搖頭,說他這病怎的去得這般快。

銀耳趁著青木家的去和吳氏報信,給歐青英跪下哀求:“求三爺救救紫緞姐姐吧?”天寒地凍,紫緞已經暈死過去一回了,再不放她起來,隻怕捱不到被賣就先凍死了。

歐青英這才注意到自他醒來一直都沒看見紫緞,抬起眼:“她怎麽了?”

聽了青木家的回話,吳氏冷笑著:“她暈死過去一回了?還能端起盆是不是?沒關係,繼續讓她在那兒跪著,等她暈過去三回,再也端不起盆來的時候,再拖她來見我。”

她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丫頭婆子和媳婦子們:“你們都給我好好記著,她是老夫人身邊出來的人又如何?犯了錯一樣的懲罰!要過年了,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辦好差事,誰要是像她一樣的,哼哼!”

眾人都是見過風浪的人,哪裏不知道吳氏借機立威的意思,遂把那份異心收起,安安心心地各做各事,隻怕不小心,自己就成了下一個。

青木家的見眾人散去,討好地對吳氏道:“夫人,紫緞那丫頭的事,要不要和老夫人說一聲兒?”雖然是吳氏當家,但紫緞始終是那邊出來的人,要不和老夫人說一聲,這婆媳關係還得僵。

吳氏一凜,可不是,夏瑞熙能討得這家裏大多數人的喜愛,不就是因為她總會悉心地照顧到方方麵麵的麵子和裏子麽?自己還真得和她學習,不要把這好不容易才融洽起來的婆媳關係給弄僵了,當下收拾整齊,去了上房。

歐二夫人早從王婆子那裏聽說了這件事,又有紅綢在一旁苦苦哀求,心裏早有打算,就等著吳氏來和她通報情況。雖然也痛恨紫緞失職,害得歐青英病情加重,但好在人也沒有什麽大礙。

她還是有些舍不得紫緞的,好歹也是跟了自己十來年的丫頭,從來也沒犯過一點點錯,人又是自己派出去的,居然這樣拎不清,大大的失了麵子。

歐二夫人等的時間有些長,整整一天都不見吳氏過來。先前她還為吳氏找借口,說吳氏太忙,會來的,等到天黑了還不見來,心裏便頗有些不樂。紫緞再怎麽失職,再怎麽該罰,到底也是從她這裏出去的人,吳氏再想立威,也得和她吱一聲才對吧?難道說丫頭不把她的囑咐放在心上,兒媳也不顧她的想法和麵子啦?

王婆子跟了歐二夫人多年,見她連著看了門口好幾次,神色不虞,便知道她心中不樂。正想著是不是尋個法子去提醒一下吳氏,猛聽得吳氏來了,忙去打起簾子對著吳氏使了個眼色。

吳氏會意。笑吟吟地上前給歐二夫人行了禮,自動接過紅綢手裏的美人捶,坐到歐二夫人身邊,給她輕輕捶起了腿,順帶說起了紫緞的事。

歐二夫人道:“你管家,你看著辦就行,別問我。”她語氣聽上去很平靜,好像很通情達理。實際上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正是不高興了的表現。

吳氏暗道一聲好險,果然生氣了。忙著賠笑,賠小心:“媳婦原本早就要過來。但是因為三弟的事情沒個結果,不敢貿貿然過來打擾了娘的清淨,就怕您擔心。現在聽得他情況穩妥了,才敢過來。”

見歐二夫人的臉色舒緩些了,吳氏才又道:“媳婦再管家,還不是要您老指點著才行,您老吃過的鹽可比媳婦吃過的米還多呢。紫緞是您身邊的人,她向來做事妥當得緊,咱們都一直挺放心的。也不知她為何突然就犯了糊塗,她到底該怎麽懲罰,還是請娘定奪的好。”

歐二夫人心裏受用了,站起身來:“我和你去看看老三。這孩子,總不讓我省心。也不知道他想通沒有,竟然是回來也不肯來看看我和你爹這兩把老骨頭。”

吳氏笑道:“三弟哪裏是不肯來呢?是身體不舒服。說起來,也是紫緞這丫頭太粗心,昨兒她問三弟要不要請大夫,三弟說不請,她也就不請了,好在三弟吉人天相,沒有什麽大礙。”她是看出歐二夫人的真實想法了,不如就為紫緞說幾句好話,把責任推些到歐青英身上去,也顧著老人家的麵子。

王婆子狀善於察言觀色,在一旁添了一句:“三爺就是那個脾氣,總怕給人添麻煩,這回可好,麻煩著自家了。等會兒老夫人見了他,還得和三爺說說才是,小病也是病,不能拖著。”

“嗯。”歐二夫人穿上夏瑞熙新送的大毛衣服,被一群人前呼後擁地擁到菊英院,遠遠就看見一個瑟瑟發抖的身影在院子裏跪著,手上還高高地舉著一隻水盆。

歐二夫人冷淡地瞅了紫緞一眼,率先往裏屋去了。紅綢特意落在後麵輕聲道:“你莫擔心,且再忍忍。”

歐青英沒有想到這麽晚了他老娘還會來看他,當下在銀耳的扶持下撐起身子要給他老娘行禮。

歐二夫人噓寒問暖了一通,把話題轉到林輕梅頭上去:“你這次回來,安安心心地養好腿腳,等開了春,該幹嘛還是幹嘛去,不要再惹你爹生氣了可好?”

歐青英垂下眼,臉色不善:“兒子知錯了。”他想起鄔大嬸提起林輕梅時那種雖然感歎,卻又掩蓋不住的鄙薄,心裏就一陣一陣的刺痛。

他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再提起他的腿,也不想聽見任何人提起和林輕梅有關的任何事情,一切都證明他很傻。他恨著林輕梅,卻又在她的墳前癡癡地坐了一天一夜,心如刀絞。

他聽見歐青謹夫婦搬走了時,首選感到的就是一陣莫名的輕鬆,他不想麵對那夫婦二人。隻要一看見歐青謹夫婦,他就會想起自己曾經是傻得多麽的徹底,就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林輕梅這件事,到底給這曾經很親密的兄弟二人造成了很大的隔閡,過後很多年,縱然歐青謹有意去修補,卻也無法回到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