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百花爛漫,天氣一日暖似一日,時節已是漸漸進入暮春。

“駕……”

官道上,一騎鐵蹄得得,從邊境方向急馳而來,奔入臥牛鎮驛站。馬上騎者風塵仆仆,身披輕甲腰挎刀弩,卻是一個官兵。

早有驛卒牽著另一匹備妥鞍轡的駿馬迎上,那官兵躍下,也不稍事歇息,徑直踏鐙翻身上馬,複又揚鞭打馬,疾馳而去。

烏方國內亂爆發後,每日裏往來臥牛鎮的傳信騎兵總有好幾起,臥牛鎮的民眾這段時間已是司空見慣,絲毫不以為意。

對於日出而作日落而歇的貧寒人家來說,鄰國兩叔侄不惜骨肉相殘,窮兵黷武興起連天烽火所爭奪的萬裏錦繡河山,實在不見得就比自家的幾畝田地、幾塊菜畦更值得去多加關注。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幹活就幹活,一如往常為生計而操勞。

不過,就那些不虞溫飽的富貴閑人而言,這絕對是振奮人心的大事件,天天集聚在酒肆茶館裏,低斟時指點江山,淺酌時揮斥八極,高談闊論鄰**情大勢。人人均胸藏經天緯地之才,似乎自己若有機會領軍鏖戰沙場,便能運籌帷幄決勝千裏,談笑間強敵灰飛煙滅。意氣之激昂壯誌之豪邁自不必多述,也不知有多少醇釀佳茗化作了橫飛四濺的唾沫星子。

狄記兩間茶鋪的生意雖然如今蒸蒸日上,忙碌更勝往昔,但掌櫃夥計收入大增,同心同力幹勁十足,需要狄子仲操心的事務反而大大減少,閑餘無聊,自也加入了這幹人士之列。

這一日,狄子仲在鋪子裏打了一個轉,便又來到日常光顧的酒樓,進去一瞧,卻見平時聚談的人數少了好些,不禁覺得奇怪,一問之下,才知道縣裏的官學今天開講,那些人都是秀才監生,已經入學去了。

狄子仲突然記起,狄小石亦要參加大楚今年的鄉試,要是不上官學報到,名額自然不會遞交到州府去,那又如何應考?趕緊踅身回家。

可巧狄小石正被狄母拉著說話,狄子仲一聽,原來狄母在說狄小石年紀已然不小,盡管因為龐慧珠的緣故暫時無法迎娶正妻,卻也不能因此誤了傳續狄家香火,要給他找一個貼身婢女,若是有喜了便先納為側室。

狄小石被她嘮叨得頭大,看見狄子仲來了,如逢救星,忙道:“叫他討個小老婆好了,幹嘛非要扯上我?”

狄母頗覺有理,點頭道:“子仲成親已經有了好幾個年頭,卻還沒能為狄家添個一男半女,也是應該娶房小妾回來了。”

狄子仲麵有難色,吱唔道:“這個,隻怕有些不妥吧?”

狄母知道他是怕妻子何朝蘭生妒吵鬧,便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件事我說了算,誰也不能反對。”

狄子仲向來畏讓何朝蘭三分,平時在外雖有尋歡之心,卻無作樂之膽,現在既然有狄母作主,心中不由竊喜不已,順水推舟應下來,又告知狄小石入學的事,讓他趕快去官學呈報應試名額。

日哦,老子快要成仙的人了,還要天天去什麽鬼官學上課聽講?狄小石不耐煩道:“我哪有這麽多時間?你幫我去搞定就是了,要多少錢隨便花。”

狄子仲唯唯諾諾應了,自去打點。

約過了大半個時辰,狄子仲慌慌張張趕回,來西院找到狄小石,氣憤道:“官學裏新換了一個姓鄭的學政,好生傲慢無禮,無論我怎麽說,就是不肯通融,還說小弟你如果三天之內不去官學報到,不但沒有名額,還要取消你今後三年的應試資格……豈有此理?我狄家也算是縣上有頭有臉的縉紳人家,區區一個學政,竟然這般目中無人,真是欺人太甚。”

取消三年的應試資格?狄小石不由一愣,心中忽地一動。

狄子仲憤然於色,又道:“小弟,那鄭學政竟敢欺壓到我們狄家頭上來,未免太也囂張,我這就去找縣令大人,請他作個公斷。”

狄小石皺眉道:“不用了,我明天自己去吧。”心裏琢磨,自己跟龐慧珠訂約的期限正好就是三年,難道是龐家和徐軒瑞那個當刺史的父親暗中搞鬼,要在背後玩陰的?

這時忽然聽見狄安在外麵叫道:“二少爺,牟仙師來了。”

牟處機的麵色微帶沉重,進來就歎了一口氣,道:“狄少,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狄小石訝道:“你要去哪?去多久?”

牟處機眼底隱隱泛出一絲不忿,說道:“師門召我回去述職,此後可能不會再回臥牛鎮。還有孟師叔,他老人家也要奉命赴上京城就任它職,因為上諭來得太突然,孟師叔無暇來此親自跟你辭別,特地傳書給我,讓我代為告知一聲,說日後定當登門致歉。”

狄小石大是愕然,疑惑道:“一任主持總該有好幾年罷?老孟調離也就算了,你才來幾個月,怎麽就讓你走?”

這件事牽扯到洞玄派的內部矛盾及權利爭鬥,牟處機不便明言師門是非,搖頭道:“處機道行低微修為淺薄,原本就不足以勝任崇玄觀主持一職,另由其他師兄來擔任也屬應當……處機這一去,他日雖然終有唔麵之時,但此後再無法時時得到狄少的指教,實在是莫大的遺憾。”

他的確是相當的遺憾,在臥牛鎮崇玄觀當了幾個月主持,所得的豐厚油水倒還在其次,與狄小石切磋印證修煉心得時,所獲的裨益實是令他驚喜不勝。近日來,修為已隱隱邁入了金丹中期,修行進度比在師門時大有提高。

天工老祖千餘年前便已是渡劫期的宗師級人物,隻差一步之遙便可得證大道飛升天界,修為境界之高深可想而知。狄小石得其傾囊相授,基礎比現今太沌神洲上的修行者不知高出凡幾,單論對修煉心法訣竅的領悟貫通,可以說化厄期以下的修行者當中都找不出幾個比他強的人,點撥牟處機自然是綽綽有餘。

不僅如此,狄小石在自己修習天工老祖留下的溟玉牒中的製器、陣術密法之餘,還指點傳授了牟處機一些陣法。盡管比較粗淺,但布陣是何等秘奇奧珍之術?得之一二便可謂是僥天之喜。種種惠利,牟處機在師門清修時想都想像不到,更與狄小石相處得頗為融洽投合,將之引為難得的良師益友,這次被迫離開臥牛鎮,他心性雖是淡泊,向來不欲與人爭名奪利,內心深處卻也大是忿忿不平。

牟處機不提,狄小石自然也不知道這其間的隱情,把他送出門,道:“老牟,老孟既然要去上京城,我看你以後也不用呆在師門苦修了,不如就跟著他,到時候我去找你們也方便一點。”

牟處機雙目一亮,心想不錯,孟師叔此番調任上京城,明為升遷,實則貶抑,心情一定不會如何愉快,自己深受師叔提攜之恩,無以報答,便隨在他身邊侍奉聽差,聊表寸心,略略為之排解愁緒也是好的。登時精神一振,又想師叔受貶,可能不願拖累自己,便道:“狄少說得是,隻不過,若是我請求孟師叔容留,恐怕孟師叔不會首肯,還得麻煩狄少你出麵才好。”

狄小石不知孟光衍此時已然失勢,還當真以為牟處機是怕被拒絕,所以才讓自己幫忙說話,哈哈笑道:“這有什麽?你直接說你要去上京城是我的意思就行了,老孟不至於連這點小麵子都不給我罷?”

牟處機喜道:“這樣是再好不過了。”告辭道:“我這就去了,隻盼能早日再跟狄少相見。”

“等等。”

狄小石叫住他道:“老牟,我有個兄弟住在上京城,叫歸拾兒,現在應該在禁軍中當兵,要是你和老孟有機會見到他,就幫我照顧一下。”

狄少怎麽會有兄弟在上京城的禁軍裏?牟處機頗覺奇怪,卻也沒有細問,隻道:“處機自當盡心竭力,希望不負狄少所托。”

狄小石清楚牟處機為人極是實在,有什麽事情托他去辦隻怕比自己出馬更要穩妥幾分,當下放了心,這才與他別過。

牟處機走遠後,狄子仲驚疑道:“小弟,牟仙師和灞水城崇玄館的孟仙師怎會無緣無故一同卸任?這裏麵莫非有什麽內情,小弟你方才怎麽就不打聽打聽?”

“我打聽什麽?要打聽你自己去。”

狄小石翻了翻眼,自行進院。

狄子仲討了個沒趣,站在院外發了一陣呆,又想起狄小石入學之事,連忙趕至縣衙求見縣令。

年後這段時間以來,臥牛鎮縣令跟狄子仲也有過幾次交往,每次均相當客氣親熱。這次雖不例外,但陪狄子仲坐了一會,聽他說明來意後,當即麵露難色,推脫道:“狄公子,這官學隸屬國子監管轄,向來與地方政務分開,自有學政主事,本縣不好過問,還請狄公子見諒。”

說罷便借口還有公務急待處理,起身離座,留下馬師爺作陪。

馬師爺與狄子仲的關係還算不錯,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狄公子,實不相瞞,這隻是一件小事,縣令大人不是不願相幫,而是這新任鄭學政是本州徐刺史的一位遠親……嗯,這個,狄公子,鄙人曾聽聞令弟與已遷居灞水城的龐家小姐有過婚約,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狄子仲突地醒悟過來,急問道:“馬師爺,你是說這件事跟那徐刺史有關……”

馬師爺咳嗽一聲,打斷他道:“狄公子,有些話也不必說明白。令弟與牟仙師交情非淺,這邊卻是頂頭上司,縣令大人如今夾在中間,著實為難得很呐,唉……”搖頭住口不說,端起茶來送客。

狄子仲哪還不明白?從縣衙裏出來,一路心神不寧,回到家後仍是神思恍惚,連何朝蘭到了跟前都沒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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