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他的目的地是艦隊街底一家擺滿了酒桶的酒館。在別的地段喝午飯前的開胃酒,三點半可能已經晚了一些,但是當史邁利輕輕推門進去時,看到有十幾個朦朧的人影從酒吧櫃台那邊轉過頭來看他。在角落裏一張桌邊,坐著傑裏·威斯特貝,桌上放著一大杯粉紅色的杜鬆子酒,與塑料假拱頂或牆上的仿冒火槍一樣不顯眼。

“老兄,”傑裏·威斯特貝羞怯地說,聲音好像是從地下出來的,“想不到是你。嗨,吉米!”他一手按住史邁利的肩膀,一手打招呼要酒,他的手又粗大又結實,原來傑裏曾經在一個鄉下板球隊擔任過守門員。和其他守門員不同的是,傑裏個子高大,不過由於放下手準備接球成了習慣,他的肩膀仍舊下垂。他一頭黃發已經發白,滿臉通紅,穿著一件奶油色的綢襯衫,係著一條著名的運動領帶。看到史邁利無疑使他很高興,他滿麵笑容。

“真想不到在這裏見到你,”他又說,“真是想不到。嗨,你最近在幹什麽?”他把他一把拉到自己旁邊坐下,“曬太陽,睡大覺?嗨——”他急切地問,“喝什麽?”

史邁利要了一杯血腥瑪麗。

“這不完全是巧合,傑裏。”史邁利承認道。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傑裏突然急著要打破沉默。

“你聽我說,你的那個老婆好嗎?一切都好嗎?那才行。我總是說,你們是最美滿的一對。”

傑裏·威斯特貝自己結過好幾次婚,但是沒有一次令他感到滿意。

“我跟你對換一下,喬治,”他建議道,肩膀向他一撞,“我去跟安恩過日子,每天睡大覺,你來做我的工作,報道女子乒乓球賽。怎麽樣?”

“幹杯。”史邁利好脾氣地說。

“說實話,很久沒有看到哥兒們和娘兒們了。”傑裏尷尬地招認,不知為什麽羞紅了臉,“去年收到老托比的聖誕節卡片,這就是我的命運。我想他們把我也給忘了。也不能怪他們,”他用手指彈一彈玻璃杯,“喝得太多了,就是為了這個。他們以為我會嘴快說出來。失去控製。”

“他們不會那樣。”史邁利說,兩人又沉默不語。

“勇士的錢太多不好。”傑裏一本正經地說。他們多年以來一直喜歡說這句印第安人的笑話,史邁利聽了心中一沉。

“來一杯怎麽樣?”他說。

“怎麽樣?”傑裏說,他們一起喝了酒。

“我讀了你的信就馬上燒了。”史邁利神色自若輕聲地說,“怕你不放心。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反正已經太晚了。一切都已過去了。”

聽到這話,傑裏的麵色漲得發紫。

“因此他們辭退你,不是因為你寫了那封信給我,”史邁利仍然輕輕地說,“你可不能那麽想。而且,這封信是你親手交給我的。”

“你很夠朋友,”傑裏喃喃道,“謝謝你。我本來不應該寫的。多管閑事。”

“沒有的事。”史邁利說,一邊又要了兩杯酒,“你是為了圓場好。”

史邁利覺得這樣說有點像拉康。但是要與傑裏談話,惟一方式是用傑裏的報紙陳述方式:句子要短,說話要快。

傑裏吐了幾口煙。“最後一個任務,哦,那是一年前,”他又高興地說起來,“不止一年了。把一個小包裹送到布達佩斯去。其實沒有什麽。公用電話亭。放在頂上。把手舉起。就放在那裏了。小孩子的玩意兒。你放心,我沒出錯。我還先估算了一下。有安全暗號。‘亭空,請用。’你知道,這是他們教我們的。你們這幫子人最了解,是不是?你們是‘貓頭鷹’。各幹各的,規矩是這樣。多的不幹。合起來就成了一個整體。計劃是如此。”

“他們很快就會登門來求你。”史邁利安慰道,“我想他們大概是讓你休息一陣子。你知道,他們常常那樣做。”

“希望如此。”傑裏恭敬地微笑道。他喝酒的時候,酒杯微微發抖。

“你是寫信給我前出門的嗎?”史邁利問。

“是的。實際上就隻是一次,先到布達佩斯,再到布拉格。”

“你是在布拉格聽到那消息的?你給我信中說的那個消息?”

在酒吧櫃台那裏,一個穿黑色衣服、臉色紅潤的人在預言國家馬上就要崩潰。他說,頂多三個月就要完蛋。

“難搞的家夥,托比·伊斯特哈斯。”傑裏說。

“但還不錯。”史邁利說。

“是啊,老兄,第一流的。很傑出,我的看法。但是難搞,你知道的。怎麽樣?”他們又喝了酒,傑裏·威斯特貝在腦袋後伸出一根手指,假裝是印第安人的羽毛。

“問題是,”櫃台那邊那個臉色紅潤的人喝一口酒說,“我們根本沒有料到。”

他們決定馬上去吃飯,因為傑裏要給明天的報紙發稿:某個足球前鋒在商店扒竊被捕。他們到一家咖喱餐廳,吃飯的時候還供應啤酒。他們商量好,如果碰到什麽人,傑裏便把史邁利當做他的銀行經理介紹給對方,因為這個主意,他在吃那頓滿意的飯時,一直很高興。餐廳裏放著背景音樂,傑裏稱之為蚊子的**飛行,有時甚至淹沒了他粗嘎嗓子的輕聲說話。這樣也不錯。史邁利硬著頭皮表示很喜歡吃咖喱。傑裏開始時還有點勉強,後來就開始說另外一個故事了,就是老托比不許他報道的那個故事,跟一個叫吉姆·埃利斯的人有關的。

傑裏·威斯特貝是個極難得的證人人選。他沒有幻想,沒有惡意,沒有個人意見。他隻覺得這事很古怪。他一直不能忘掉這件事,但是說也奇怪,他後來再也沒有跟托比談起過。

“就是這張卡片,你瞧,‘聖誕快樂,托比。’一張雪中街景的圖片,是裏登霍爾街。”他大惑不解地看著電扇,“裏登霍爾街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吧,老兄?不是什麽間諜窩或者碰頭的地方吧?”

“據我所知都不是。”史邁利笑道。

“真不明白他為什麽選一張裏登霍爾街雪景的聖誕卡。真怪,你說是不是?”

史邁利說,他也許隻是想要選一張倫敦的雪景。托比到底在很多方麵都保有一點外國習氣的。

“我覺得要保持聯絡,這樣未免太古怪了一些。過去總是送我一箱威士忌酒,非常準時。”傑裏皺起眉頭,喝了一口。“我倒不是在乎威士忌酒,”他迷惑地解釋,他的一生常常因為感到迷惑,而沒有遠景,“我要喝隨時可以買。隻不過,我人既然在圈子外麵,就會把什麽都看成

是別有用意的,因此禮物也很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那是在一年以前,精確地說,是在十二月。傑裏·威斯特貝說,布拉格的體育餐廳不是西方記者常去的地方。他們多半在“宇宙”或“國際”,低聲談話,聚集在一起,他們都很提心吊膽。傑裏常去的是體育餐廳,在贏了韃靼隊那場比賽後,傑裏帶守門員霍洛托克去了那裏,從此以後,傑裏與酒保就有了交情,他名叫斯坦尼斯拉夫斯,也叫斯坦。

“斯坦是個自由自在的人。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讓你覺得好像捷克仍是個自由的國家。”

他解釋道,餐廳主要是個酒吧。而在捷克,酒吧就是夜總會,而夜總會就是朗姆酒。史邁利附和說這令人糊塗。

與往常一樣,傑裏在那裏的時候總是豎著耳朵留心聽著,畢竟這是捷克,有一兩次他居然給托比帶回一些片言隻語回來,或者替他提供一些人的線索。

“即使聽到的不過是外幣交易、黑市之類的事,據托比說,都是有用的。一鱗半爪的加起來——反正托比是這樣說的。”

很對,史邁利同意,就是這樣。

“托比是‘貓頭鷹’,是不是?”

“當然。”

“你瞧,我原來是在羅埃·布蘭德手下工作。後來羅埃升了官,我就由托比領導。說實在的,有點令人不安,老是換人。幹杯。”

“你那次去以前已替托比工作多久了?”

“一兩年,不會更久。”

菜送上來時,他們停止了說話,酒杯又斟滿了。傑裏·威斯特貝的粗手把一瓶胡椒撒在菜單上最辣的一道菜上,然後又在上麵倒了一層猩紅的調味料。他說,這調味料是為了要吃起來更辣一些。“那是老廚師特地為我調製的,”他解釋道,“放在最下層的架子。”

他繼續說下去,那天晚上在斯坦的酒吧裏,有個頭發剪得短短的小夥子,挽著一個漂亮的小姐。

“因此我想:小心點兒,傑裏,那是當兵的人剃的頭發。對不對?”

“對。”史邁利附和他說,心裏想,在有些方麵,傑裏自己也是“貓頭鷹”。

原來那小夥子是斯坦的侄子,因為能說英語,感到很得意:“你不知道有人因為能表現自己的外語本領,什麽都會告訴你。”他正在休假中,愛上了那個小姐,假期還有八天,人人都是他的好朋友,包括傑裏在內。應該說,特別是傑裏,因為傑裏會付酒錢。

“我們大家都擠著坐在角落裏一張大桌子邊,有大學生,有漂亮的小姐,什麽人都有。老斯坦也從櫃台後麵走了出來,有個小夥子修好了一台錄音機。大家都很自在,又是喝酒,又是喧鬧。”

傑裏解釋道,這喧鬧聲特別重要,因為這樣他就可以和那個小夥子搭訕,而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那小夥子坐在傑裏旁邊,從一開始就對他有好感。他的一隻胳膊摟著他的小姐,一隻胳膊搭在傑裏肩上。

“他那種小夥子碰到你身上是不會叫你起雞皮疙瘩的。我一般不喜歡被別人碰。希臘人喜歡那樣。我最恨那樣。”

史邁利笑著說他也最恨那樣。

“說來奇怪,那小姐有點像安恩,”傑裏回想道,“狡黠,懂得我的意思嗎?像嘉寶一樣的眼睛,很性感。”因此就在大家唱歌、喝酒、玩著接吻遊戲的時候,那個小夥子問傑裏想不想知道關於吉姆·埃利斯的事件真相。

“我假裝從來沒有聽說過他,”傑裏向史邁利解釋,“‘很想知道,’我說,‘吉姆·埃利斯是誰呀?’那個小夥子看我一眼,好像我是個傻瓜似的,他說,‘一個英國間諜。’你瞧,誰也沒有聽到我們說話,大家都在叫啊,喊啊,唱那些快活的歌兒。他的小姐倚在他的懷中,頭倚在他的肩上,但是她已半醉了,有些迷迷糊糊的,因此他就一個勁兒地和我說話,因為自己能說英語很得意,你懂嗎?”

“我懂。”史邁利說。

“‘英國間諜,’他對著我的耳朵直嚷,‘戰時和捷克遊擊隊一起打過仗。到捷克來自稱哈耶克,被俄國秘密警察開槍打中了。’我聳一聳肩說,‘我這是第一次聽到,老兄。’不能操之過急,你懂嗎?什麽時候都不能操之過急,不然會把他們嚇跑的。”

“你說得一點也不錯。”史邁利衷心地表示同意,接著就耐心地招架有關安恩的一些問題,以及愛一個人、真心地一輩子愛一個人究竟是什麽滋味的問題。

據傑裏·威斯特貝說,那個小夥子告訴他:“我是征兵入伍的。我要是不入伍,就不能上大學。”十月間,他在布爾諾附近的森林進行基本訓練演習。那邊森林一直有許多部隊駐紮在那裏,一到夏天有時整整一個月不對民眾開放。單調乏味的步兵操練原來規定要舉行兩個星期,但是到了第三天就無緣無故取消了,部隊奉令開拔回城。命令就是:馬上收拾回到營區。整個森林要在天黑以前撤空。

“馬上各種謠言就紛紛傳開了。”傑裏接著說,“有人說,季斯諾夫的彈道研究站被炸了。也有人說,訓練營的新兵發生叛變,開槍射殺俄國兵。布拉格又發生暴動,俄國人接管了政府,德國人打了進來,天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麽。你知道當兵的都是那樣的。不論在哪裏,當兵的都是一樣。謠言傳來傳去,沒有個完。”

談到當兵的,傑裏·威斯特貝又不免問起在軍中認識的一些朋友,也是史邁利有泛泛之交但後來淡忘了的一些人。最後他們又言歸正傳。

“他們就背起背包,爬上卡車,隻等開動了。剛走了半裏路,忽然車隊又停住了,命令他們開到路邊,卡車都得倒退回到樹林裏,結果陷在泥裏,掉在溝裏,一片混亂。”

據威斯特貝說,原來是俄國人來了。他們從布爾諾的方向開來,急急忙忙說著,凡是捷克的東西都得撤走,否則一切後果由你們自己負責的話。

“先是有一隊摩托車疾馳而來,揮舞著手電筒,開車的人向他們大聲嚷嚷。接著來了一輛參謀車,上麵坐著穿便服的人,那個小夥子估計一共有六個人。後麵是兩輛卡車的特別部隊,個個都全副武裝,臉上塗著迷彩,殺氣騰騰的。最後一輛卡車裝的都是追捕的警犬。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要上陣作戰的樣子。我沒有讓你厭煩吧,老兄?”

威斯特貝用一塊手帕擦一擦臉上的汗,眨著眼睛,好像剛剛蘇醒過來的樣子。他的綢襯衫也被汗濕透了,像剛洗過淋浴一樣。史邁利不喜歡吃咖喱,因此又要了兩罐啤酒,把咖喱味衝

掉。

“故事的第一部分就是:捷克軍隊撤了出去,俄國軍隊開了進來。明白了嗎?”

史邁利說,明白了,他心裏想,他早就預料到這一著了。

但是那小夥子回到布爾諾以後,很快就聽說他的部隊在這件事中所分配到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除了他們以外,又來了一個車隊。第二天晚上,兩個車隊就在鄉下來來回回地轉了十來個小時,沒有一個明顯的目的地。他們向西開到特熱比奇,停了下來等待通訊隊向總部通報,過了很久才又折向東南,開到奧地利邊境上的茲諾伊莫,一邊開車,一邊收發電報,像瘋了一樣。誰也不知道走這條路線是奉了誰的命令,誰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有一次他們還奉命上刺刀,又有一次下車紮營,接著又背起背包重新出發。一路上還碰到其他部隊,在布雷拉夫鐵路調車場,有坦克在圍著轉,有一次還有一對自動推進的大炮架在事先鋪好的軌道上。不管到什麽地方,情況都是一樣的:一片混亂,莫名其妙。有的老兵說,誰叫你是捷克人?這是俄國人給你的懲罰。回到布爾諾以後,那小夥子聽到了一個不同的解釋。說是俄國人在追捕一個叫哈耶克的英國間諜。他在偵察研究站的時候想綁架一個將軍,被俄國人開槍打中了。

“你瞧,因此那個小夥子問,”傑裏說,“那個小夥子問他的班長:‘既然哈耶克已經中了彈,咱們為什麽還要在鄉下亂轉,鬧得天翻地覆?’班長對他說:‘因為咱們是軍隊。’全世界的班長都是一樣的。你說什麽?”

史邁利不動聲色地說:“我們剛才說的事情發生在兩個晚上,傑裏。俄國人開到森林裏是哪個晚上?”

傑裏·威斯特貝迷惑不解地皺起眉頭。“那個小夥子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件事,你知道嗎,喬治?他在斯坦的酒館裏要告訴我的就是這件事。謠言傳說的究竟是什麽?俄國人是星期五開進去的。他們到星期六才開槍打哈耶克。因此頭腦機靈的人就說:你瞧,俄國人早在等哈耶克自投羅網了。知道他會來的。事先知道,預先埋伏。真是不好。對我們的名譽不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對老總不好,對我們全都不好。來,喝酒?”

“喝酒。”史邁利說,喝了一口啤酒。

“托比也是這麽想。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隻是反應不一樣。”

“於是你告訴了托比,”史邁利把一大盤開心果遞給傑裏,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你反正要去見他,向他報告你已經在布達佩斯替他交貨了,於是你把哈耶克的事也告訴了他。”

傑裏說,情況正是這樣。令他不安的就是這件事,他感到古怪,因此他寫信給喬治。“老托比說,這是胡說八道。一下子擺起架子來,很不客氣。開頭很熱情,拍著我的肩膀說我幹得好。回去了以後,第二天早上卻責備我。說要開緊急會議,卻開著車子帶我在公園外麵兜圈子,大驚小怪,鬧得不可開交。說我酒喝多了,糊塗得分不清事實和胡思亂想。這些話真使我有點生氣。”

“我想你一定奇怪他還跟誰說過。”史邁利同情地說,“他到底說了些什麽?”他問道,不過一點也不緊迫,好像隻是為了要把事情弄清楚而已。

“說這很可能是捏造出來騙我的。那個小夥子是有意來煽動我的。分化離間,讓圓場懷疑自己人。怪我散布謠言。喬治,我就對他說:‘托比,老兄,我隻是向你報告,老兄。用不著這麽大驚小怪。昨天你還說我好得不得了。用不著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罵送信的。如果你覺得這個情報不對,那是你的事。’不想再聽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真沒有道理。那樣的人。一會兒熱,一會兒冷。他平時不是那樣的,明白我的意思嗎?”

傑裏舉起左手摸摸頭,好像一個小學生假裝在想一件事似的。“‘好吧,’我說,‘別提啦。我替我的報紙寫好稿了。俄國人先到那裏,這就不寫。寫別的。森林伏擊,諸如此類的廢話。’我對他說:‘如果圓場不喜歡這資料,給報紙倒不錯。’他一聽又火了。第二天有隻貓頭鷹打電話給老板。別讓那個討厭鬼威斯特貝碰埃利斯的消息。叫他注意D號通知:正式警告。‘如有人再提吉姆·埃利斯,即哈耶克事件,即有損國家利益,一概予以退職。’所以又回來寫女子乒乓球賽的消息了。幹杯。”

“但是那時你已寫信給我了。”史邁利提醒他。

傑裏·威斯特貝漲紅了臉。“對不起,”他說,“忽然排外和多疑起來。大概是因為在圈子外麵的緣故:你連最好的朋友也不相信。就連陌生人也不如。”他又想用另外一個說法:“隻是覺得老托比有點古怪。我不應該寫這封信,是不是?違反規定。”他雖然尷尬,還勉強裝出笑容。“後來我聽到小道消息說,單位把你也辭了,因此我覺得更糊塗了。你不是在單獨進行調查吧,老兄?不是……”他沒有把話問完,不過,也許是沒有說完。

他們分手的時候,史邁利輕輕地拉住他的肩膀。

“要是托比來找你,我想你最好別告訴他我們今天碰頭的事。他是個好人,但他總是覺得別人聯合起來對付他。”

“怎麽也不會想到要告訴他,老兄。”

“而且要是萬一他在這兩天找你,”史邁利繼續說,他的口氣表明這是萬一情況,“你最好告訴我。那麽我就可以證明你說得不錯。我想起來了,別打電話給我,打這個號碼。”

傑裏·威斯特貝忽然急著要走,關於那個足球員在店裏偷竊的消息不能再等。但是他把史邁利的卡片接過來時,還是奇怪地有點不好意思地斜視一眼問:“沒有不對勁吧,老兄?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那笑容很難看。“不是同夥鬧翻了吧?”

史邁利聽了大笑,一隻手輕輕地放在傑裏寬厚微駝的肩膀上。

“隨時恭候大駕。”威斯特貝說。

“我不會忘記。”

“你瞧,我以為是你打電話給老板的。”

“不是我。”

“也許是阿勒萊恩。”

“我想是吧。”

“什麽時候都行。”威斯特貝又說,“對不起,你明白。向安恩問好。”他猶豫地說。

“說吧,傑裏,說出來吧。”史邁利說。

“托比說了她和比爾的事。我叫他閉上鳥嘴。沒有的事吧,是不是?”

“謝謝你,傑裏。再見。當然啦。”

“我就知道沒有。”傑裏高興起來,舉起手指表示道別,就走了,到自己的天地裏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