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毓桐飛到武昌,為了要避免俗人注意,所以揀了一個僻靜的地方,降落地上。

然後,先安定了自己的棲身之所,走上街頭。

她不知道愛女究在何處,但既在黃鶴樓中懲過一個惡人,那就不妨先上黃鶴樓去看看,或者可以探到一些愛女的情形。想定了主意,便向黃鶴樓走去了。到後一看,樓上遊人茶客甚多;中一少年,生得方麵大耳,氣度華貴,同坐三人均似武家中能手;隻當人家貴介公子,出來遊春,也未在意。因見四人目光不時朝己注目,但又不似帶著邪意;心中討厭,暗用法力將真身隱起,幻出一個替身,匆匆走下樓去。

剛到樓口,對麵來了一人,兩下一撞,幻影便被撞散。孫毓桐一看來人,是個年紀不大的白胖和尚,緩步去往旁桌坐下,神態甚是從容,若無其事。如說對方有意破法,雙方一上一下,和尚走路並不莽撞,似把幻影當作真人,連往兩旁閃躲;無奈雙方避的都是同一方向,晃眼便撞在一起。幻影撞散以後,和尚麵色微微一驚,隨往旁座走去,連目光均未斜視。分明無心相遇,事出無知。但又想到自己沒在行法,幻影不應如此易散;那和尚表麵閃躲,實則幻影去路全被擋住,再沒有那等巧法。

心正奇怪,拿他不準,忽聞樓角有一茶客和店夥問答,意似說:“今日這女客,和咋日兩個美貌少女一樣,看去形跡可疑。隻奇怪方才見她憑欄遠望,後來走到樓口便沒了影,莫要又是一位仙人吧?”

店夥答說:“這位女客雖是可疑,我看她決沒有小仙娃齊令賢、金靈劍孫寶玲本領大。不過這位女客是個大人便了。”

那茶客又問:“昨日齊、孫二位俠女在此鬥法,可曾眼見?”夥計隨說昨日經過。

毓桐在旁一聽,才知當地城內有一土豪,名叫哈倫,乃漢陽駐防將軍之子。時勢橫行,無惡不為,新近不知從何處交了兩個妖僧,越發驕狂。昨日剛在樓上坐定,便令打手去劫一民家少女,不料被齊、孫二俠女尋來;並將哈倫和一般黨羽製住,二妖僧也都受傷逃走。

二女將哈倫殺死除害,因肆主怕吃官司,同了全樓上人一越跪地哀求。二女心軟,迫著狗子立下悔約誓過,才行走去。當時便有惡黨獻計,勸狗子報官,說二女是妖人邪教,行交官府,一體搜拿。狗子雖是紈褲,並不外行,頗有心計;知道這類飛仙劍俠,不是人力所敵。調動官乓,隻有送死,一旦事情鬧大,還要累他父親丟官。好在二女時常往來湖湘,隻要找到法力高強的人,依然可製她的死命,隨即率眾走去。

孫毓桐聽出二女出沒無常,膽大已極,越不放心,也未再理會那和尚。因知當地人民,對於二女敬若天神,暗中跟隨店夥,到了樓角無人之處。用傳聲法朝他說道:“齊、孫二俠女命你速往樓側無人之處,有話詢問。不可大驚小怪,也不要回答,你自走便了。”

店夥聞言,驚喜交集,點頭會意。去往櫃上,推說家中有事,告一會假,匆匆往下便走。孫毓桐隨他走到江邊僻靜之處,店夥忽然跪倒,口中祝告道:“這裏地僻無人,二位俠女有何話問?”

孫毓桐四顧無人,現身說道:“我是她二人的師父,知她不久有難,特來尋訪,你可知她蹤跡麽?”隨取了一兩銀子遞過。

那店夥並不見錢見開,反因對方說話前後不符,生出疑慮;反口盤詰,意似他曾受過二俠女的好處,來人如有不利之心,寧死決不吐口。說:“二俠女既是你的徒弟,當能知道她的衣飾形貌,如說得對,我便奉告。”等語。

孫毓桐見他盤問甚詳,知他忠實,不便強迫,再三開導。店夥本覺對方也是個異人,不敢得罪;詞色又那麽溫和,與惡黨妖人迥乎不同,稍為放心。但是他仍不肯全說實話,隻答:“二位俠女時隱時現,平日尋不到,隻有喪天害理之事,她必忽然出頭,不論多大本領的人,也打她不過。這一次如非全樓茶客店家怕事鬧得太大,狗子休想活命。別的我也不知道。隻在發落狗子之時,內一妖僧本已受傷逃走,忽然飛回,說二位俠女是好的,可往大別山九宮岩去尋他分個高下。

“孫俠女方要動手,被齋俠女攔住;說我姊妹在此等人,有一約會,向不離開湖湘一帶。妖賊如有本領,隨時去往漢陽白龍庵尋我姊妹;人如不在,隻要留話,定必赴約。

說時,妖僧本在一片綠光環繞之下,在樓窗外淩空而立;孫俠女忿他猖狂,揚手發出一道金光,妖僧已然飛走,沒有打中。仙姑如真是她師父,可去漢陽白龍庵訪問,也許能夠遇見。”

孫毓桐知道漢陽白龍庵,乃神尼優曇大弟子素因大師所居;二女既在庵山;必與相識,聞言心中稍放,強勸店夥把銀子收下便往漢陽飛去。那白龍庵在漢陽鄰江一個漁村附近,地甚荒僻,庵也不大,共隻兩層殿堂。左近漁民,隻知住持-行清苦,庵門常閉,經魚梵唄之聲日常不斷,誰也不知庵中住有一位神尼。

孫毓桐前生與素因大師僅有一麵之緣,白龍庵卻未到過,連問數人,方始問出庵址所在。因不甚遠,見那一帶港汊分歧,春暖花開,桃紅柳綠;江村景物,頗有清趣。初意隻一尋到庵中,便可問出二女下落,於是沿著河邊,信步走去。離庵還有裏許,走到一片柳林中,正待穿林而過;忽見側麵林外人影一閃,頗似黃鶴樓上撞散幻影的白胖和尚。心中一動,連忙隱身趕往一看,果然是那和尚,正向一個過路漁民問話。說不幾句,不知說錯了什麽話,吃那漁民連罵帶打,抱頭鼠竄而去,看神情甚是懦弱,實在是個尋常和尚。遙望前麵已是廟牆,也未向那漁民詢問,徑直往前走去。

到了庵前,她伸手叩門,半晌不聽響應。初次登門,不便飛入,又用傳聲之法朝內呼喚,連說了好幾遍,終無響應。暗忖:“主人閉門清修不與外人來往,叩門不應,尚在意中。自己所習傳聲之法,雖非高手,至少也能傳出三數十裏以外,似此咫尺之隔,斷無不聞之理,怎會無人應聲?雙方師門交誼其厚,更無見拒之理。”心中奇怪,便飛身往裏查看。

見殿堂內一燈如豆,佛火清淡;佛前蒲團上坐著兩個小女尼,似在入定,看去靜悄悄的。心料素因大師不在庵中,門徒正在入定,所以叩門不應,照此情勢自然不便驚擾人家。如若候她做完功課,又不知等到何時?孫毓桐方自躊躇,猛瞥見兩個十四五歲的美貌少女手挽手,由殿側一路說笑,往佛像後走去。內中一個正與前生愛女形態,有幾分相似,二女裝束年貌也和店夥所說齊、孫二俠女一樣,斷定不差。心中一喜,更不尋思,立點飛身趕去。

目光到處,瞥見二女已然轉往佛像之後,方想二女並肩徐行,走並不快;剛一發現,便自趕下,那殿側離佛像有兩三丈遠近,怎會走得那麽快法?孫毓桐忙喊寶玲、令賢,就在這心念微動之際,一句話還未說完,人已落在殿前。本想喚住二女再行走入,不料腳才著地,便發現佛殿前所懸一盞燈中隱蘊精光,有異尋常。同時又看出那佛像貼牆而建,二女聞聲不曾回顧,便自進去,內坐二小女尼也不似什麽真人。心中疑惑,便即止步未進。暗忖照眼前所見,分明主人設有埋伏,在此誘敵。前麵殿堂並無一人,後殿所見又均幻影,人在何處,怎看不出?

孫毓桐不知佛家禁法神妙,威力甚大,身已入伏;幸而法力尚高,應變機警,先前一起疑心,不曾走入殿內,否則必蹈危機無疑了。因為急於想見愛女,正在口呼寶玲,四下查看;猛想起主人和二女如在此地,豈有不出見之理?不是敵勢太強,先已避開,便是有什緣故,此時不能出現。這禁法定必厲害,莫要一不小心,連自己也被陷在內。

想到這裏,便不再喚寶玲,意欲飛往庵外,先向來路漁村居民打聽;近日庵中可有什事發生,齊、孫兩俠女來過也未?誰知剛一離地飛起,瞥見金光電閃,耀眼欲花,上下四外立時成了一片光海,挾著絕大壓力,齊向身上湧到。

本來孫毓桐非被困住不可;總算預有戒心,應變神速,又是身劍合一,全身都在遁光籠罩之下。飛起時,瞥見眼前金光奇亮,知道不妙,立以全力朝上猛衝。雖幸未被陷住,也被嚇出了一身冷汗,費了好些力氣,才得勉強衝出光圍。到了上麵,往下一看,大片金霞似潮水一般,正往四外退去,一閃不見。同時殿中燈上,一朵金色燈花精芒四射,正離燈頭冉冉飛起,已然快出殿前。四外金霞一退,燈花也自回收,落向燈頭之上;依依然佛火青熒,一燈如豆,回複了先前原狀,望去靜悄悄的,萬想不到中藏偌大危機。

待了一會,齋、孫二女又複出現,這次卻由佛像後走出。互相說笑了兩句,便往兩小女身旁蒲團上坐定,互相說笑,甚是親密,語聲卻聽不見。孫毓桐看出禁法埋伏隻齊殿頂而止,故意移向殿前,兩下相隔隻有兩三丈高遠,二女仍如未見;越知那是幻影,人決不在庵前。隻奇怪主人不論,二女小小年紀,怎有這高法力!人不在庵,竟能把兩個幻影在遠處隨意運用,隱現無常;如非自己是個行家,並還身臨切近,絕看不出作偽形跡。待了一會,二女又複起身,走往前麵,似這樣接連出現了幾次,每次情景無一雷同。

眼看夕陽平西,天已不早,始終不見真人出現;下是沒法再下,沒奈何,隻得去往離庵二三裏的漁村打聽。因料庵中必有事故,也許強敵將臨;不知細底,匆促遇變,難於應付,特意隱身飛往。準備到後,相準一家老實漁民,再行現身問話。

這短裏程,本是晃眼即至;已將到達,偶由空中側顧,忽然發現先前所經柳林外麵聚著十幾個村民,男女都有,地下倒著一人。隱聞婦女悲哭之聲,心中一動,轉身趕去,隱身降落。近前一看,地上倒的果是先前打罵和尚的漁民,周身皮碎骨裂,鮮血淋漓;隻是喉間慘哼,氣還未斷,正由家屬村民尋來木板搭回家去。因傷太重,看去已無生理,正在啼哭;聽眾人口氣,尚不知因何受傷,家屬一路悲哭,甚是可憐。疑是和尚邪法所害,反正尋人打聽,恰好借著救人向其訪問,便暗中尾隨下去。

那漁民就住在柳林不遠河邊之上,共隻三家;送到以後,外人俱都散去,隻剩家屬守在床前悲哭。另外兩家近鄰,有的往城內去請傷科醫生,餘在屋外商計後事。孫毓桐聽出漁民邱四人甚耿直仗義,平日頗得人心,素無仇怨;遭此慘害,剩下妻子,無以為生,全都代抱不平。她便往房內,用法力隔斷出入,然後現身,向邱妻說道:“你不要哭,我與你將人救活就是。”

邱妻正在悲號,忽見一個美如天仙的女子突然出現,正嚇得亂抖,想要叫人;及聽這等說法,當是神仙菩薩,忙率兒女跪地哭喊求救。孫毓桐不願人知,忙攔她道:“你如再哭喊,我就不管了;且去取碗水來,將外屋的人遺走,包還你一個活人如何?”

邱妻驚喜交集,慌不迭往外屋走,說是:“病人已然回醒怕吵,請諸位先去隔壁王家暫住,少時我再登門道謝。”眾人見她說時麵帶驚喜,悲容已斂,不住擇手使眼色。

先就聽出屋內有生人說話,湖湘間神權最盛,本多異聞奇跡;料有原故,便各辭去。

邱妻回房一看,毓桐已令邱子取來碗水,將身藏靈丹取出,溶化在內;照準邱四傷處灑去,再取一粒塞入口中,令邱妻灌了一杯清水。然後運用玄功,一口真氣噴向傷人頭上,邱四“噯呀”一聲便自醒轉。喜得邱妻跪在地下,急喊神仙菩薩,連碰響頭。

毓桐不願和她多說,仍問邱四:“怎會受傷,可是你所遇那個和尚?”邱四受傷甚重,先前已然痛昏過好幾次,到家時卻正回醒,心裏明白;隻是周身奇痛,氣被堵住,不能開口。毓桐和妻子說話,已被聽去,丹水一灑,傷痛立止。跟著靈丹入口,便覺一股陽和之氣流行全身,當時回醒過來;除傷口汙血未淨外,已和好人差不許多,知是神仙解救。

邱四剛剛爬起跪謝,一聽發問,忙答道:“正是那賊和尚。他先向我打聽白龍庵可有兩個女孩在內居住?我因他是和尚,卻向尼庵尋人,所問又是齊、孫二位俠女;疑心他不是好人,已然有氣。後來他越說越不像人話,當著仙姑,那些痞子話我也沒法出口。

因齋、孫二位女俠是我們窮人的福星,人人感激,當她神仙菩薩一樣;禿賊如此無理,自然發火,打了他幾下。事後還想,禿賊幸遇是我,被他逃走;要遇見兩個人氣大一點的人,不把他打個半死才怪。

“那知剛往前走不幾步,禿賊忽在麵前出現;我也一時胡塗,明看出好些怪處,非但不知厲害?反因氣猶未消,還想打他。正在喝問,他笑嘻嘻說道:“我叫散花羅漢玉禪,休說被人打罵,生平從沒人敢多看我一眼。今日被你連罵帶打,如何能容?偏生我心愛的人也在旁邊,當時不便發作。如今心愛的人已往白龍庵去,為此尋你算賬;姑念無知,不要你的性命,你打我多少下,也還你多少下如何?”禿賊隨照我身上頭上打了幾掌。

“不知怎的,被他邪法製住,眼睜睜挨打,休說還手,連動也不能動。禿賊打並不重,可是打到身上,彷佛骨碎欲裂,皮破血流,本就痛極。打完,禿賊又說二次見麵不該罵他,挨打時不該拿眼瞪他,太已可惡,還得加點報應。命雖不要,卻須三月才罷。

說完,又朝我胸前按了一下,我便倒地,痛昏過去。多虧仙姑顯靈保佑,感恩不盡。”

孫毓桐一聽,那小胖和尚竟是左道中有名人物紅雲大師嫡傳孽徒。自從紅雲師徒遭劫乓解,隻他一人漏網,上半部“蚩尤三盤經”,連紅雲一套“紅雲散花針”也被盜去。雖著僧衣,並非佛門中人;邪法甚高,最厲害是不與交手,絕看不出左道邪氣。

那紅雲散花針中在人身,如影附形,極難化解,陰毒無比。

聞說此人最是狡詐,鑒於紅雲師徒前車覆轍,並不常在外麵走動,不知怎會來此?

照今日聞見形勢,分明有心要尋二女為難;二女和庵中主人也必早知此事。不知受了什麽人指教,不往別處,卻去庵中暗設埋伏相待。這等強敵,固應小心應付;但是妖人邪法雖高,絕非素因大師之敵,不應如此膽怯,人全避開。多半大師雲遊未歸,隻剩兩個徒弟,因和二女交好,欲用大師所留佛法禁製,設此一計,也未可知。照初遇妖人時情景,不特幻影為他所破;連自己引出店夥盤問以及去往庵中,全被看見,碰巧連隱身法也瞞他不過。

情知不是好鬥,一則思念愛女,急於探訪下落,不舍就回;又恐先前引發殿中埋伏,萬一妖人尾隨在後,被他看出佛法禁製,不去上當,卻往別處尋覓敵蹤?這高邪法的妖人,二女如何能是他對手?深悔先前不應冒夫。為防二女被妖人尋去,抵敵不住;又想雙鏡合璧,恰都帶在身旁,多厲害的邪法也可無害。

想了一想,決計尋到二女,問明與妖人結仇原因,帶回船去;使得父女重逢,再商議應付之策。孫毓桐便問邱四:“近日白龍庵可有什麽事發生?齊、孫二女常往庵中走動也未?”

邱四答說:“白龍庵是個年青貌美女尼住持,隻有兩個徒弟,最守清規,三兩年也不見她師徒一麵。又是家廟,不受供養施舍,從無事故發生。兩位俠女近年方始在武漢三鎮往來,也隻遇事偶然出現,事完人便無蹤。我隻在去年秋天這裏發蛟,水漲成災,又起瘟疫;她在附近散放銀米,用符水與人治病,見過一麵。

“看去真似富貴人家的兩個小姑娘,年紀至多十三四歲,誰也不想到會有那大法力神通。十幾丈長的牛頭蛟隨身波浪,少說有五六丈高;所過之處,不論田園房舍、人和牛馬,全都一掃而光。被二位俠女由別處看見,各駕一道電光飛趕上去;也未見怎樣動手,便斬成兩段,那被電光劈碎的蛟頭,竟比水缸還大。

“此時庵中師太曾往附近土堆上現了一現,二位俠女好似並不相識。後來師太用一塊木板撐著回去,好似吃力異常,她又不願男人幫助,費了好些事才行回庵。二位俠女忙著救人,雙方始終沒有文談。再說庵中師太隻是人好,守清規,並無法力。二位俠女照例兩姊妹同來同往,不加外人;她兩位是女神仙,如何肯與庵中師太交朋友?我雖隻見過麵,兩位俠女的奇事卻聽得多,我想她絕不會住在庵裏。恩人仙姑問他做甚?”

孫毓桐想就便令其傳布,引使二女來見;便說自己姓孫,乃二女的師長。一別多年,新近聞她倆在此行道,特從峨嵋山凝碧崖趕來尋訪,現在船停漢皋,明早便往洞庭遊玩。

如若有人相遇,可與她帶話,令其往尋。

邱四一聽,恩人竟是二女師父,越發驚喜感戴,連聲應諾。孫毓桐知道素因不願顯露行藏,二女往見,蹤跡隱秘,無人得知,底下已問不出所以然來;隻有囑付好了邱四夫妻,仍然隱身飛走。路上一想,二女不知隱往何處,如何尋找?莫如還是去往庵中再探一回,看看有無跡兆可尋,妖人入伏也未可知?心念一動,便往庵中飛去。

先恐身形雖隱又被妖人發現,孫毓桐途中頗有戒心;直到庵中殿房之上並無異兆,再仔細往下一看,不覺大吃一驚!為著救人往返,半個時辰的工夫,二女幻影不見;中坐兩小女尼的幻影也都無蹤,全庵裏外空空,不見一人。天巳入夜,到處靜沉沉的,最奇的是當中那盞佛燈,也與先前精光內蘊迥乎不同,隻是一朵尋常燈火,彷佛所有埋伏禁製已然撤去。

估量庵中埋伏如為邪法所破,殿堂內外必多殘毀,絕無如此安靜;姑且試探著降塔下去,果然禁法全撤,毫無動靜。隻是尋遍全庵不見一人,想不出個什麽道理?孫毓桐見內問禪堂封鎖,隔著門縫外望,裏麵空無一物,隻當中擺著一個蒲團,知是素因大師修煉之所。主人不在,自不便破門入內,沒奈何,隻得退了出來。心想人海茫茫,何處去尋二女蹤跡?莫如回船,與眾人商計之後再說。

她剛由庵中起身飛出不遠,忽見前麵臨江一片樹林之內,似有遁光,微微一閃,看出是正教中高明人物。心想這裏地勢荒僻,四無人家;江岸淺灘,無可觀賞,怎會有人來此?疑與二女有關,便把遁光降落,入林查看。剛一下落,猛覺心中微動,似有警兆。

仔細查看,見前麵空地上,罩著一幢淡紅光影;光色極淡,又無邪氣,不是行家絕看不出,便自己也幾乎誤撞上去。知是一件極厲害的法寶,寶光被人隱去,不用目力絕難發見。暗忖:

“此間既有這類異寶奇珍,寶主人必在附近掩藏。尤其此寶精光內蘊,人能透視過去,頗有威力,照在當地,必非無故;也許內中困得有人,也未可知。此寶雖然不帶邪氣,但是寶光特異,隱藏殺機,與先見遁光不同,決非正教中人所有。”

想到這裏,她立生戒心,方自暗中準備;光影中忽起波動,金星銀光不住亂閃,心越奇怪,斷定有人被困在內。本來看出寶主人決不好惹,對方隱身法又極神妙,不願多事。無如心念二女安危,起了疑心;因對方好似無甚敵意,打算設詞探詢,問明來曆姓名,先請其現身,再作計較。

忽聽光影中有兩個少女口音,急喚道,“道長不可近前,快請退出林外,以免妖僧暗算。如蒙相助,請往前麵白龍庵一行。庵主如回,自是極妙;如尚未回,請在庵中稍待,庵主兩個徒弟必要回廟。可對她說我姊妹適中誘敵之計,被困在此,邪法雖然厲害,我二人均有法寶防身,暫時可以無害。請她二位照日間所說行事,她便明白,人卻千萬不可前來。話已說完,請快走罷。”

孫毓桐一聽,光中被困的是兩個少女,對頭又是妖僧;一著急便脫口問道:“你兩姊妹可是寶玲我兒與令賢侄女麽?”少女立答:“外麵是我娘麽?怪不得看去有點像呢!

素因大師本定今明日回來,女兒不知娘轉劫後法力如何?這妖僧委實很是厲害,如無製他之法,最好還是照適才所說行事,比較穩妥。”

另一女子也在旁插口說:“四嬸還是快走為是,最好先用法寶防身。妖僧行蹤詭秘,神出鬼沒;適才因見侄女雖為邪法所困,急切間仍是無可奈何。口發狂言,說他那法寶名叫紅雲散花針,與他心靈相合,無人敢收。又將寶光掩去,來人隻一近前,立被困住,我姊妹已是網中之魚,如不降順,早晚必死。不過要挨些時候,懶得在此守候,意欲抽空尋他心愛的女子。走的時候雖然不久,但是妖僧飛遁神速,詭詐多端;就許悄悄掩回,隱身在旁,都不一定。”

話未說完,便聽身後有人接口道:“小乖乖果然聰明,難得你們還是母女,這更妙了。”孫毓桐聽出被困的果是齋、孫二女,本就急怒交加;又知素因大師不在庵中,兩小女尼不是妖僧對手,母女關心,如何肯定?意欲用那兩麵寶鏡破那妖僧。忽聽後麵有人答話,忙即回顧,果有前見妖僧;正站對麵詭笑嘻嘻,朝著自己發話,不由氣往上撞。

不等話完,早將先準備好的法寶飛劍一齊施為,揚手一道青光,三枝火雷針先朝妖僧發去;緊跟著雙鏡合璧,兩道金紅光華交射而出。原是恨極敵人,立意製他死命。

那知妖僧邪法厲害,人影一晃,便即無蹤,話仍說個不完;隻是語聲時前時後,時左時右,若遠若近,難於捉摸,末後口氣更是汙穢不堪。氣得孫毓桐咬牙切齒,大罵妖僧。

孫毓桐正在手指飛劍,朝那發話之處追殺;忽聽二女急喊道:“邪法厲害,防身要緊,妖僧曾得紅雲大師蚩尤三盤經的真傳,那散花針更是厲害。隻有北海陷空島的“吸星神球”和百禽道人公冶黃的“七禽火珠”能破。此外隻有佛門中的“有無相神光”能夠將他化去。”

最厲害的是,妖僧已將此針煉得與本身元靈相合,能隨主人心念運用,其應如響。

無論多高法力,中上此針,死活全由對方作主;不是血肉消溶,化為一灘血水而死,便是昏迷失誌,住憑敵人擺布。

孫毓桐本非吃他大虧不可,總算不該遭難,那一雙古鏡乃古仙人千年前留藏至寶奇珍;一經合璧,萬邪不侵,恰巧又是一件克製妖針的至寶。雖因初得不久,未經妙一真人仙法傳授,不能發揮它的全部威力妙用,將妖針破去;但用以抵禦防身,尚非難事。

孫毓桐三世修為,見聞頗多;又深知紅雲師徒的厲害,再見二女被困情景,預有戒心。

本意是想用飛劍、雷針殺敵,一麵用那寶鏡衝破妖光,去救二女脫險。因忿妖僧可惡,連指雷針、飛劍,虹飛電舞,向那妖僧四下追殺。

那兩道鏡光,不特沒有將其引開,反把另一道劍光放起,護往全身,以防萬一。及聽二女急呼告驚,猛想起前聽武當七女中的張錦雯說;昔年在洞庭上空,曾與紅雲門下妖徒相遇,所用金牛劍乃武當派鎮山之寶,僅僅掃著一點妖光芒尾,便幾乎禁受不住,可知其著實厲害。如是對麵撞上,許無幸理,飛劍防身恐難抵禦。妖僧故意發話誘激,必是引逗自己分神,敵暗我明,莫要中他鬼計。方想用鏡光先將全身護住,然後連人帶寶,朝那困陷二女的妖光中衝去。心念才動,前麵那片淡紅色的光影,突化成大片其紅如血的妖光;中雜著碧森森紫陰陰的箭兩,電也似急當頭壓倒,胸前寶鏡也同時發動,恰好對撞上去。

妖僧雖然看出寶鏡精光強烈,迥異尋常,但因平日驕狂,自恃無敵,以為未必如何厲害。一時疏忽,妖光雖由上而下,晃眼展布了數十百丈高廣,將毓桐籠罩在內,當頭妖光已被衝開一洞。孫毓桐瞥見二女在內,不顧對敵,立即衝光而入;二女也各在一幢金霞籠罩之下,待要乘機衝出,長幼三人立即會合一處。

妖僧本意想用妖針光網將孫毓桐困住,單獨隔禁一處,暗用邪法陰謀,遂他邪念。

不料三女乘機會合一起,又看出鏡光神妙,威力甚大;齊、孫二女各有至寶防身,急切間已無法使其降伏。況又加上一個強敵,經此一來,事更艱難。不由激發凶橫之性,心還在想:“師傅散花針陰毒異常,厲害無比,本來分開力弱,這樣合圍也好。三女之中,隻有一人稍為疏忽,被妖針侵入,或是心神稍受迷惑,立可成功如願。”一麵現身,口中大罵:“你母女休再執迷不悟,再不降順,人遭慘死,元神被我擒去,還要受那煉魂之苦。那時你們這千嬌百媚的肉身已失,我那憐香惜玉之心就沒有了。”

說時,見三女齊聲怒罵,鏡光也自加強;衝蕩得妖針結成的光網,波濤一般起伏不停,光中箭兩紛紛消散。妖僧雖仗邪法厲害,隨滅隨生,敵人不知虛實變幻之妙,未被衝破;但是此舉大耗元氣,稍為持久,受傷定必不輕。因此越發暴怒,將手一揚,五指尖上立發出五股血焰。正待施展毒手,再試一下,忽聽又一女子口音叱道:“無知妖賊,死在眼前,還敢狂麽?”

孫毓桐見來人已在外麵現身,正是先前廟中所見小女尼。方覺要糟,二女已齊聲急呼道““二位師姊留神,邪法厲害,還不快走!”話未說完,妖僧仍是一麵詭笑,朝兩女尼說道:“她三個不聽勸,先用你兩個煞一煞火也好。”

兩女尼本在一片紅霞護身之下,突然出現;妖僧也是惡貫將盈,色令智昏,也不想想敵人並非自空飛降,怎會在所設禁網之中突然出現?方自調笑打趣,猛聽當空連聲怒喝,五六道劍光寶光,驚虹電射,夾著數十百丈金光雷火自天直下。

這時天已深夜,星月無光,隻剩那片妖針光網,籠罩在江岸淺灘數十畝方圓地麵。

三女寶光,又被那紫碧血紅的三色妖光籠罩在外;遠望過去,好似大堆鬼火,色彩雖濃,光並不強。四境又荒涼,四外漆黑,大片神雷突然臨空下擊,照得滿林金光齊亮。遍地雷火橫飛,霹靂之聲驚天動地,威勢越發驚人。

孫毓桐聽出來人是齊、彭、李、孫諸好友,同了丈夫、姊妹趕來,心中大喜,精神一振。正要就勢裏應外合,帶了二女衝將出去;目光到處,一片黑煙先被神雷震散,才知妖僧另外還設有禁製埋伏。

同時兩幼尼也怒視妖僧,口中喝罵,雙雙把手一揚。一個發出一朵如意形的燈花,初出時大才如指,冉冉飛來;晃眼穿入妖僧光網之內,忽然暴漲,化為拷栳大一團青光。

“波”的一磬爆炸開來,光網立被震破,那無數箭雨形的紫色妖針,也被震滅了大半,上麵神雷更連珠爆發。孫毓桐再將雙鏡合璧的寶光就勢一照,殘餘妖光又照滅了好些。

另一少尼,楊手一片金光祥霞,直朝妖僧飛去。

妖僧先見神雷、飛劍自天直降,來了不少強敵,心方一驚,仍然妄想用那散花針抵禦。一時驕敵疏忍,隻顧施展異寶,放出大片慘碧妖光防身,抵禦上空飛來的強敵,未把兩女尼放在心上。不料敵人年紀雖小,此次卻是奉命而來,早有製勝之策,發動又快。

等到那一朵佛火燈花飛出,知道不妙,未及收回妖針;佛光祥霞同時飛到,上空敵人紛紛飛降。所用法寶、飛劍無不厲害異常,再加上峨嵋派的太乙神雷連珠亂打,任是邪法多高,也自手忙腳亂。

妖僧微一疏忽,那一套紅雲散花針已給敵人幾下夾攻,晃眼之間,本身元靈首先大震,毀滅了十之八九,那佛光祥霞也壓到頂上。心驚情急之下,連縱妖遁,衝了兩衝,沒有衝動。情知危機一發,那裏還敢怠慢,慌不迭收轉殘餘妖針,化作一縷黑煙,往地下鑽去,晃眼無跡。

眾人知已逃走,會在一起,略談前事;得知二女劫後重逢,俱都高興非常。妖僧已無尋蹤,兩幼尼隨向眾人拜見,說道,.“家師剛由成都回來,與弟子途中相遇,得知齊、孫二位師妹為妖僧所困。因正有事,不能親來,特命弟子帶了一朵佛火和一道降魔靈符來此相助。並令弟子轉告:

“嶽陽樓上敵人,因報二位師妹之仇,另約了兩個妖人相助,不料被一微服出遊的清室皇子走來碰上。此人夙具雄心,養有不少死士,常常微服出遊,到處尋訪異人奇士;受他網羅的人甚多,頗有幾個道術之士。雖是皇室嫡裔,除稟性殘忍,好殺異己而外,平日並不倚勢淩人。最恨貪官惡霸,好打不平;因他有財有勢,更有不少能人黨羽,所到之處,頗做幾件濟困扶危的事。

“就這半日工夫,狗子已被他命人殺死,狗官受了警戒,連官也做不成。狗子所請妖人一個已被他收服,成了黨羽;另一妖僧,便是那敗逃之後、重又回向二位師妹定約的妖僧,也為此人同行能手飛劍所殺。但他人甚機警,遇事留心,今日孫師叔在嶽陽樓上轉了一下,竟被看出異人,現在令他手下羽黨到處尋訪孫師叔與二位師妹的下落。

“他們這夥人,、想遊完三湘七澤,再由三峽溯江西上,去往峨嵋、青城,尋訪仙俠異人;諸位師叔如往衡山,難免相遇。前朝曆數已終,滿人氣運正盛,此人更是未來當道。如被看出行藏,定必不免糾纏,難於應付。最好衡山之行暫且作罷,改由長江順流東上,沿途遊玩過去。

“此人隻當諸位師叔,飛仙劍俠一流人物,決不會和常人一樣坐船上路;此時背道而馳,將來隱居洞天莊,便少好些煩惱。嶽陽樓左近已然派人守伺,連白龍庵早晚也必有人上門查探,所以再去不得。幸而二位師妹已與前生父母尊長重逢,否則對方黨羽密布,耳目眾多;二位師妹要似前行動,真可慮呢!家師因尚有事,不及請諸位師叔去至小庵款待,還望見諒。”說罷,又向齊、孫二女殷情話別,然後拜辭而去。

眾人也同飛回船上,齊令賢隨說起:“上月在白龍庵,遇見成都辟邪村玉清觀玉清大師女弟子張瑤青,說起爹爹與諸位叔父前生師長風火道人吳元智的侄曾孫吳濟,因得家傳,得知伯曾祖中年成道,入山不歸;過了數十年,忽然回鄉掃墓,被族中人認出,仍是當年形貌,以及許多靈異之跡。於是生了向道之心,由十四歲起便背了兄嫂出家,先拜一老道士為師;後又孤身雲遊,到處尋訪仙靈,終無遇合。

“前年他忽聽人說,吳師祖人在陝西太白山積翠崖,與萬裏飛虹終太師叔一齊修煉,連忙趕去。冒著風雪奇寒,與虎狼盜賊之險,好容易尋到地頭,不料吳師祖已在成都辟邪村與五台派妖人鬥法之時兵解。佟大師叔早已移居峨嵋仙府,一個也未尋到。回時正值大雪封山,冰堅路滑,一個失足,由半山上墜落下來,大左腿折斷,昏死過去。幸遇一位姓黃的散仙,將他由狼口內救下,可是那條斷腿已被狼吃去。總算因禍得福,拜那散仙為師;數年之間竟將飛劍學成,並用精鐵配了一隻左腳,由此隱去真名,改稱“鐵行腳”,在外行道濟世,修積外功。”

那散仙去秋在武夷山坐化,他承了師父衣缽,修為更勤;鄰海諸省被他救活的人,不知多少,鐵行腳之名幾於婦孺皆知。此人本身法力飛劍雖不甚高,但他的師父留有不少靈丹,自己又照方配製了許多;平日隻裝著賣草藥的走方郎中,與人醫病。還有不平之事,也均在暗中下手,除暴安良,從不當人顯露。就有人欺負,也是含笑忍受,向不計較。本身又是殘廢,一般人民隻知他醫道甚好,別的全不知道。

本來無事,不料近來名聲太大,被官府知道,爭相延聘。他雖苦心修積,卻生具特性,疾惡如仇。修道的人本不須身外之物,除愛喝兩杯酒外,什麽財帛他都不要,任何財勢買他不動;病家如是好惡之徒,決請他不到。

去年該當有事,先是福州知府劉國棟生病甚重,輾轉托人,將他請去。他因對方做官無甚劣跡,給了一丸靈丹,當日治好。當地藩台有一愛妾,久病未愈,得訊令人往喚。

吳濟知那藩司賄賂公行,各州府縣官吏多是他的爪牙;上下勾結,魚肉良民,怨聲載道,早想將他除去。隻為清廷刑法嚴峻,累興大獄;本省藩司被人殺死,定必連累許多無辜,為此不曾下手。那愛妾便是行賄的內線,**這是蕩凶潑,常用非刑虐殺婢女,這等惡婦,如何肯給她治病?

藩司旗人,官架子大,上來便令府縣傳喚,又無禮貌,不由有氣,當時拒絕溜走。

藩司大怒,限令長樂縣王佶,三日之內將人尋到,否則便以妖言惑眾洽罪。吳濟每日仍在市上與人治病,隻是尋他不到;官差趕來,人便失蹤。王佶親友曾經請他洽病,早看出是位異人,不能動強。

另一麵,藩司愛妾病勢日重,連所延的幾位名醫也都異口同聲;說病勢危急,非得此人靈丹,不能活命。藩司因那愛妾乃北京有名暗娼,與王公貴人多有交情,自己升官發財,全仗這條內線;平日愛之如命,聞言越**急,嚴令催迫。

王佶寒士,做官全憑資曆,不是藩司黨羽,無可商量;日夜愁思,正擬卑詞厚禮,四處派人往吳濟往來之所尋訪延請。

吳濟因他官聲甚好,又見長樂縣差役,為了尋他不見被押監中,已有多人。心中不安,隻得自投縣衙,說:“我自己也是前明舊家,出身士族,為了幼年多病,許下心願。

得一名師指點,行醫濟世;一不當官應役,二不受人財帛。醫病全憑善緣,多大勢力,我也不怕。藩司貪官惡人,本心不願為他醫洽;因念你為官清正,又不願因我連累差役,去是可去。但是此去決不與貪官見麵,醫完就走,不可對我擺那官家勢派,你可依得?”

王佶一麵拜謝,請幕賓作陪,備上美酒嘉肴款待,一麵飛馬複命。

藩司見愛妾已是奄奄一息,正在急怒愁煩;一聽將人尋到,滿口答應,並怪王佶,怎不先行陪來?王佶親老家貧,父母屬望甚殷,不敢頂撞;隻得忍辱趕回,將吳濟陪去。

不料趕到之時,那愛妾恰剛斷氣,藩司正在跳腳大罵。一迭連聲,要命首縣將吳濟抓來,當作妖人,立斃杖下;一聽人到,忙要奔出發作。因左右勸說,此人有起死回生之力,也許能夠醫好,何妨先試?醫冶不行再說。藩司人本陰險,甚以為然;一麵按照所說行事,由王佶陪往內室醫治,自去花廳等候。暗傅差弁,準備刑杖枷鎖,一醫不好,便將人押送縣衙治罪。

那知吳濟早已看出詭計,到了裏麵,先用靈藥將人救醒,本來要走;忽然想起藩司作惡行賄,由於愛妾播弄,想用法力迫使斂跡,現了一點靈跡。那愛妾染病月餘,受盡苦痛,忽然死裏逃生,一藥而愈;不但不知感激,反因吳濟來遲,以致多受苦痛,等吳濟走後,想起懷恨,向藩司進讒。

藩司已聽人密報,吳濟罵他貪官,心中痛恨。再聽愛妾一挑撥,不由大怒,先借一事把王佶撤職,派了一個心腹爪牙陳元接任。因吳濟治病時曾顯靈異,惟恐弄巧成拙,想下毒計,令人裝成貧病,再輾轉請托,將吳濟請去。先用酒食款待,打算灌醉之後再行下手。

這類方法,對付尋常江湖巨盜,未必有效,何況道術之士?那裝病的人心先不安,當時為勢所迫,表麵應諾照辦,暗中早已命人點破。吳濟心有成竹,故做不知,攝了一個替身仔其擒去。

等到坐堂,一頓拷打;縣官見犯人已打得皮開肉綻,昏死兩次,一言不發,方自奇怪。亂拍驚堂木,連聲喝打,令其招供;忽然眼睛一花,覺出犯人衣冠華美,與先見窮漢不類。仔細一看,正是跟隨自己多年、狼狽為奸的惡幕,並非吳濟,人已打得半死。

這一急真非小可!趕忙退堂,抬了進去。一麵禁止聲張,去向藩司密報。

不料吳濟料知狗官與他作對,已連夜飛往,將藩司和那愛妾用法力禁住;痛斥二人罪狀,並告以再不改悔,便以飛劍斬首,行時放出飛劍示儆,將狗男女的眉毛頭發削去。

藩司心膽皆寒,驚魂未定,聞報連忙喚入內室,告知經過;令把此事暫作罷論,一麵稱病請假不敢見人。狗官本已害怕斂跡,不料陳元所用惡幕邢玉齋狡許多謀,因遭毒打,心中忿恨;又想借此討好兩狗官,暗中獻計,傷愈之後到處物色異人奇士,欲報前仇。

事有湊巧,那賊偶往南台妓院,見一遊方道士帶了不少妓女正在擺酒,勢派甚大,心中奇怪。先一打聽,妓院中人始而不說;再三盤問,告以並無別意,才行吐口。得知妖道竟會邪法,能在一夜之中連禦十女;加上揮金如土,所到之處,**娃**全把他奉若天神。那賊自然不肯放過,立即通名求見,與之結納;一麵報知兩個狗官,接往藩司衙中款待,向其求救。

偏巧妖道住不兩日,偶然出外,用邪法攝了一個美女,想要回去**;被吳濟知道,趕去將人奪下。妖道本是華山派第三代的餘孽,一聽追他的人名叫吳濟,越發忿怒,雙方便即動手。因吳濟法力較高,妖道所攝美女被他奪回,並遭受傷。先向狗官誇了海口,無顏回去,由此結仇;妖道隨約了好些同黨,尋他報複。

吳濟不知妖道乃狗官所請,也不知是華山餘孽,以為江湖上略會邪法的采捕妖人;一時疏忽,不曾在意。這日去往鼓山閑遊,被妖道偵知,約了同黨,暗中尾隨下去。吳濟勢孤,抵敵不住;雖仗師傅法寶“六甲神光照”護身,逃往大庾嶺。經過黑熊峰時,見後麵群邪追趕甚急,意欲逃往峰側深穀之中隱藏。誰知穀中有一妖人,也是仇敵黨羽,於是自投虎口;人雖未傷,卻被邪法困入山腹之內,日受風雷之苦,已有多日。

齊令賢因風火道人吳元智乃父母伯叔第二世的師長,本要當日往援;一則勢孤力弱,惟恐邪法厲害,寡不敵眾。來人又說吳濟雖然被困,並不妨事,難還未滿,去也無用。

上月遇見素因大師,曾說:“你父母不久重逢,五家尊長一齊團聚,最好守候在江漢一帶,不要離開。”為此躊躇不決。果然不滿一月,父女便自相遇。

眾人一聽令賢說完前事,想起前生師門恩重,未幾年為了師父性情古怪,不允五友夫妻同修。雖與白、朱、乙諸老爭執生嫌,諸多苛罰;實則他知不久兵解,故意反激諸老前輩出力照應,並可由此重返師門,拜在妙一真人夫婦門下,成就仙業。表麵嚴峻,暗中玉成,為了門人完成夙願,用心良苦。吳濟是他侄曾孫,恩師從小出家,隻是一房後嗣;人丁不多,如何可以出事?聞言全著了急。但又想起素因大師之言,與李清-峨嵋仙府所頒仙示偈語相合;恐行藏泄漏,生出枝節,為異日之累。

商議結果,均主妖道所用移山之法,並不足奇。群邪均知吳濟無甚同道,被困多日,並無人援,決無防備。最好派上一人,出其不意隱身前往,先將人救了出來。等洞庭鬥法事完,再作計較,眾人仍作遊客順流東下。好在李、澎二人下山時,曾由幾位先進同門贈了幾枝傳音針,去的人帶上一枝,有什麽變故,立可應援,這樣比起興師動眾還要穩妥。隻不與妖人為敵,專是救人,必能成功。

李清-曾受大方真人指點,知道自己和彭勃俱要主持全局,不能離開。本心想令孫毓桐去最好,見她始終靜聽,不發一言;料是為了前生,恩師固執成見,前嫌未消之故。

隻得轉對愛妻道:“嫻妹你辛苦一趟如何?”

孫次爛還未答言,王蘊華與乃夫彭勃,同是心直口快,搶口答道:“二妹如何能去,三弟忘了大方真人的話麽?如覺愚嫂可以勝任,我去如何?”

清-道:“二嫂肯去,再好沒有。隻請留意,此行專為救人,西洞庭鬥法之期為日不遠;不論妖人有多可惡,最好暫不睬他,把人救出,立即趕回。否則二嫂法力甚高,更有兩件至寶,事固無礙;無如群邪人多,雙方又是世仇,一與明敵,保不生出枝節。

曠日持久,我們兩頭兼顧,就費事了。”

彭勃雖知愛妻前生法寶已全取回,但是性太疾惡,前兩生樹敵特多;雲中雁的威名久已傳播,群邪早已恨之人骨。尤其曆劫三生,不曾改變形貌,仇敵一望而知;孤身前往,不甚放心。自己不能離開,愛妻性情剛直,素不善人相助;除非上來便是結伴同行,已然開口在先,再請別人同行,定必不願。笑對她道:“華妹你去自好,隻是沿途登臨,非遇萬不得已,就遇什麽事,也不至於出手。我那法寶飛劍,想必無什用處,你不妨帶兩件如何?”

蘊華知道丈夫心意,少年夫妻都喜故意作態,二人情愛又是最深;便把兩道秀眉微微一揚,佯嗔道:“我不論走那裏,你總不放心!誰又不是什麽傻子!事情隻要三弟作主,絕無妨礙,偏要多口。彷佛我是一個廢物,沒有同伴一路,便要受人欺負似的。本來我想把你那“天孫錦”,和那“百靈護心鏡”帶去,以防萬一;既這麽說,我偏不帶,看看可能將人救回?”

彭勃想令愛妻帶走的就是這兩件護身法寶,一聽不要,便著了急。但是深知愛妻性情,寧折不彎;再若當眾勸說,便許弄假成真,負氣上路,偏又放心不下,正在為難。

次嫻知道彭氏夫妻雖然情深愛重,因最前生五友未成道時,蘊華巳有女俠之名,威震江湖;彭勃偶與相遇,驚為天人;苦戀了五六年,曆經波折,才得如願,平日愛之如命。二人既極恩愛,蘊華因夫婿多情,百煉鋼竟化成了繞指柔,未免恃寵,每喜鬧個小性。曆劫三生,情愛愈厚,年時既多,已成習作;不論人前背後,行事任性,膽子又大。

彭勃那麽性剛的人,竟強他不得,夫妻二人,常相爭執。見他目視自己,為難神氣,從容笑道:

“二嫂法力高強,又有那涵虛三寶。本門飛劍;休說此行專為救人,盡誅群邪也非難事。清-囑咐已是多餘,二哥有什不放心處?不過吳道友被困日久,二嫂帶他飛行,恐受不住天際罡風;還是把我那“太乙金鱗舟”帶去,以便快去快來罷!”

彭勃知道此是峨嵋至寶,妙一夫人鍾愛次爛,特意賜她,以便遇見強敵時防身之用,威力比自己那幾件法寶大得多。話又十分得體,愛妻和她在妯娌之中情最深厚,定必接受。有此一寶在手,進可以戰,退可以守;多厲害的邪法,休想傷她分毫,不禁大喜。

果然蘊華聞言笑道:“我這人素常口直心快,都是姊妹兄弟,本無所謂厚薄;不知怎的,無論什麽事什麽話,隻要三弟賢梁孟一出頭,從沒有不能解決的事。尤其是無論言動,全都恰到好處,由不得使人心悅誠服。我因今生仙業有望,已不似昔日膽大任性,這次本就想到孤身應敵、深入虎穴;為防萬一,打算多帶兩件法寶。隻嫌他因我前生樹敵太多,遇事隻我一人出去,無人相助,便不放心;話未說完,偏是那麽情急。

“先前原是存心嘔他,並非真個不帶;可是他一認真,我不忿他輕視,定必仍是昔年故態,當時就走。無奈我夫妻為了這類事爭執,幾成習慣,話已出口,不能收回;他因關心太甚,我也為難。嫻妹這麽一說,表麵彷佛連三弟也怪上,實在還是心中關切,特意把這件防身至寶借我,卻把事情推在吳道友身上,你說措詞還有多好。

“固然,我們累世患難骨肉之交,說話無須顧忌,但是三弟夫妻,一向對人誠懇自然;一樣的話,他二位一說出來,便格外中聽。一樣的事,一是出於勉強,一是使人心甘情願,不是差得多麽?話又說回來,如非三弟梁孟精誠感格,我們又那有今日呢?”

齊良笑道:“二弟妹已是神仙中人,仍是昔年天真稚氣。其實三世夫妻,情深誼重,什麽事不好商量,何必爭執呢?”

蘊華笑道:“大哥莫說二哥,你對大嫂不也是既愛且敬;奉命惟謹麽?”

孫毓桐接口笑道:“此是二哥二嫂情分太深之故。不過我也嫌人絮聒,彷沸他們男人家說強得多。事如輪到我們身上,就這也怕,那也擔心,彷佛女人便無用處。在前一生,桐弟管我比二哥二嫂還要厲害,從不願我孤身外出。今日我因比他轉世得早,他法力不濟,才把這口氣爭了過來。我隻奇怪,我們五對夫妻,除卻三哥和二姊這一對永遠相親相愛,相敬如賓;不論誰先說,誰就作主,永無爭執,從無情意不投之事。兩個人彷佛成了一體,誰在都能爭氣,遇事全都圓滿成功。不似別人常有波折,這是怎麽修來的?

“下餘四對,大哥大嫂性俱溫和仁厚,就有一點爭執,外人也不容易看出,還好一點。二哥和同弟,一個性剛心急,一個有點婆婆媽媽,他那好意有時已無法承受。五弟夫妻這一對更是厲害,五弟妹簡真成了小孩;五弟隻管對她愛極,可是行動均受拘束,一刻也不容她離開,你說有多可笑。”

次嫻笑道:“郝五弟此舉也難怪他,因前兩世五弟妹功力最差,法寶飛劍較弱,平日又喜多事。而五弟法力既高,人又足智多謀,機警絕倫;所行之事,無往不利。五弟妹出手便多失挫,郝五弟又愛她過甚,自然就不放心她單人獨出了。”

彭勃方想開口,清-知道五家親友最喜清談,欲令蘊華早去早回,笑向次爛道:

“你那金鱗舟前麵神雷,準備好了麽?”

次嫻笑道:“此寶二嫂會用。這次出山,因為往赴西洞庭之約,非隻神雷一件;連齊、秦二位師姊用紫雲宮精金神鐵所鑄贈的五十七把金刀,也在舟上。還有兩枝傳音針,此行二嫂算用不著,我也懶得取下一齊帶走吧。”隨將“太乙金鱗舟”遞過,此寶形如無數金鱗片結成的一個梭形小舟;長約尺許,但可縮一疊細碎金鱗。用時手挽本門訣印如法施為,就地一擲,立化成一條金光萬道的梭形金舟,人也同時藏在其內。與峨嵋七矮中易鼎、易震所用“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異曲同工,各具極大威力妙用。

蘊華見丈夫滿臉笑容望住自己,笑道:“有此至寶防身,大可放心讓我走寵。”彭勃方笑說:“本來我沒有不放心,是你小孩脾氣。”蘊華秀目微嗔,方要開口,齊令賢道:“二嬸帶我同行,就便見識此寶妙用如何?”

蘊華笑道:“你三叔不要人多,令我獨行,必有原因,隻他答應就可。”李清-接口笑對令賢道:“此事無須多人。我正在想,你與寶玲,頗得崔五姑老前輩愛護,此次西洞庭妖人頗有能手在內。我們轉世不久,雖然法力靈智俱已回複,終嫌深淺不一。我想令你兩姊妹往青螺穀一行,一則拜謝這些年來愛護之德,二則這位老人家的七寶紫晶瓶如能借到,我們便有勝無敗了。”

寶玲插口笑道:“三叔讓侄女同去可好?”李清-點頭。王蘊華向大家作別先走,隻見一道白光向天飛去;劍光強烈,宛如驚星流天,已然飛出老遠,尚聽破空之聲。

齊良笑道:“同是本門傳授,二弟妹偏帶著兩分霸氣。”彭勃道:“大哥的話說得不差,她最前生所學因非玄門正宗,自入本門,已曆三世;別的還好,獨對這口飛劍,仍是前生積習,老改不掉。可見修道人初步根基,關係重要,開口乳必須吃得好呢!”

令賢、寶玲也要起身,毓桐道:“你們忙什麽?離赴約開法還早呢!”齊良道:

“早去早回,不是一樣。”次嫻也說:“崔五姑不常在山,難得相遇;此去如尋不見,還可探詢下落,再往尋找;最好早行,以免誤事。”毓桐便未再說。

二女便向諸尊長辭別,清-道:“你兩姊妹,麵下喜氣已透華蓋,此行必有奇遇。

回來加尋我們不到,可直飛西洞庭莫厘峰相見便了。”二女應聲飛走。

毓桐見丈夫孫同康回到船上,隻父女相見時,和寶玲說了兩句,半晌不發一言;隻望著自己,再三次欲言又止。笑問:“同弟有何話說?”

孫同康道:“我是在想,你我前生好友蘇州天平山玉泉洞隱居的女仙鞏霜鬢,自從那年她被荊門山仙桃嶂女仙潘芳以怨報德,自己不好出麵,命一妖人,乘她入定神遊之際,暗破封洞禁製,前往加害;被我們無心撞上,免去一場大難以後,成了忘年之交。記得我們和她分手時,曾代運用玄功推算,說我們再生相見,你尚有兩次魔難;最好能先見她一麵,必當盡力為你防禦化解。何不在往西洞庭以前訪她一次呢?”毓桐點頭未答。

這時天已深夜,船行半江之中,本來月明星稀,清光如畫;自從那片烏雲一起,將月光遮大,早成了一片沉冥。五友雖是飛仙劍俠,因前兩生俱是富家大族,服用講究;那木船形製,外表尋常,內裏陳設布置甚是精美,華燈輝皇,滿船霞亮,船也走得極快。

但是夜深浪大,全江舟船俱早覓地停泊,江麵上靜蕩蕩,暗沉沉,隻此兩船行駛。船行駛江心,兩舷燈光照向水麵之上,現出兩道光影,不住閃動;向前遊去,隔老遠便能看出,眾人笑語方歡,也未在意。

毓桐想和清-夫妻說話,次嫻忽然“噫”了一聲,將手一揮,船上燈光全減。清-道;“何必如此?”手揚處,燈光重又通明,船外麵卻多了一層濃霧,笑對眾人道:

“現在我們能往外看,對方卻看不見我們,不是一樣麽?”

眾人料有變故,多自留神,往外查看。隻見左側高空中那片烏雲已自展開,將江麵籠罩了一大片;同時右側空中也現出大片黑影,雙方相對,眾人的船正好夾在中間。雲影空隙之下,看出有兩撥旁門左道,正在臨江鬥法,不知何故相持,尚未接觸。仗著兩船外麵,已有禁法隔斷,語聲不致外泄,正在指點說笑。

孫同康道:“我們深夜行舟,燈光明亮,船行又快,突然無故隱去;任誰看見也生疑心,何況這般左道妖邪?他們不肯動手,莫是為了這條船罷?”毓桐笑道:“呆子,還用你說?你沒見二哥、三哥都出手了麽?”同康探頭回顧,見清-己走向船頭,手挽法訣,仗劍而立;彭勃也正飛往後邊船上戒備,乃姊次嫻也把法寶飛劍準備妥當,神情似頗緊張。

船在李、彭二人主持之下,正箭一般順流往前駛去,同康悄問毓桐:“空中這兩撥人,好似無甚伎倆,三哥這等慎重,你怎不出相助?”毓桐笑道:“有他三位,已用不著我們多事。何況三哥隻想衝出戰場,本不想和人動手呢!”說時,那船已駛出一二百裏,當空烏雲仍未接觸,始終相持在兩船上空,好似有心追逐神氣。

二人心方奇怪,忽聽彭勃在後船怒喝之聲。還未聽清,又聽清-在船頭上笑道:

“人家隔江對敵,與我無幹。不過適逢其會,正走在他的中間;好在攔不住我們,二哥何必多事?”話未說完,當空烏雲黑氣已由兩麵會攏,泰山壓頂往下壓來。當時陰風怒號,濁浪排空;那麽堅固的定製木船,立被風濤震撼得軋軋亂響,似要拆散神氣,上空更似有千萬斤重力壓到。

孫毓桐見勢不佳,疑心眾人行藏被人看破,這兩起妖邪已然合而為一,來尋晦氣。

正待去往船頭查看,同康也把法寶飛劍取出,準備應付;次嫻搖首攔道:“此是人家鬥法,我們正走下麵;因有一方想拿我們掩護,激令出手,被對方看破,以致波及。我們不去理他,自無事了。”

說時,那船好似被什麽東西夾住,重又平穩,上空壓力也被隔斷。那四外的狂濤黑浪隻管奔騰澎湃,高湧如山;離船兩丈,便自行倒退,船中連點水跡俱未濺上,速力也加增了許多倍。一前一後,在浪山水凹中,箭也似疾朝前直射。

方想照此急駛,轉眼便可衝將出去;猛瞥見左側天空烏雲之中,飛射出兩蓬碧色螢光,一由船頂上射過,另一蓬竟朝著自己船上射來。

孫氏夫妻一見,便看出是前遇妖僧所發的九寒砂;想起前事,不由怒從心起。二人自到洞天莊後,加功勤習,那兩麵寶鏡威力比以前更大,為防萬一,早就準備定當。一見碧光,疑是所殺妖僧同黨,雙方不約而同伸手一按。胸前兩道鏡光,突似百丈精虹飛出,合為一股朝空照去,碧光才一接觸便自消散。同時,聞得右側空中,有人怒嘯驚呼之聲由近而遠,似已逃走。

次爛見二人出手,連忙攔阻,已自無及;隨聽彭勃在後船上大喝道:“無知妖孽,我們本來不願多事,已然避開,由你雙方自行拚鬥。竟敢妄用邪法暗算,今日教你無葬身之地。”說時,左側又有光影閃動,彭勃不等妖人發難,早有一蓬光網,夾著無數金紅二色的火箭,朝那發光之處射去。隨聽清-在船頭上大喝道:“二哥停手,由他去罷。”

說到未句,霹靂一聲,便有大片金光雷火朝空打去。

孫氏夫妻被次嫻阻住,雖未飛出迎敵,鏡光並未撤退。因見妖人始終不曾出麵,空中烏雲邪氣甚重,本前碧光來路,好似一上一下,兩麵發出。心疑妖人另有詭計,便將雙鏡合璧,向外亂照。清-太乙神雷一發,當空烏雲立被震散;鏡光掃處,才看出妖雲中藏有五個道童打扮的黑影,正在跌跌翻翻,化為五股黑煙,向左側暗雲中竄去,晃眼無蹤。隱聞遠遠有兩三聲怒嘯,更不再現。一會,煙消霧散,清光大來,重又現出萬裏長空。兩船始終不曾停駛,又走出了二三百裏,江麵上風平浪靜,漸漸月影西斜,離明不遠。李、彭二人一同回到艙中,互說前事。

清-道:“雙方都是左道旁門,不知何事在此火並?我本想不去管他,另有一麵本領較差,自知不敵,看出我們來曆,竟想借此掩護;引得我們出手,與他合力對敵。另一麵先也知道我們不是好惹,後來看出敵人心意,方始激怒。就這樣也不相幹,偏生性急了些。他見敵人老借著我們這兩條船掩護,無法下那毒手,忽然變計,妄想連我們一齋暗算。我仍不去睬他,一麵攔住二哥將船護住,向前急駛,已快衝過雙方陣地。妖人不知我們心意,隻當怕他妄發九寒砂,結局轉勝為敗,還損失了兩件法寶,豈非弄巧成拙?

“我因今日之事,來得奇怪,好些不合情理,為此攔住二哥,不令出手。否則右麵四人雖也同是左道,明知邪正不能並立。竟敢托庇於我,惡行定必未著。而發九寒砂的那五個妖人,頗似傳說中的查山五鬼,平日**凶,無惡不作;用的又是那樣陰毒的法寶,如何肯放他過去?”

正說之間,次嫻、毓桐兩妯娌,因見外麵煙波浩蕩,天水空蒙,殘月疏星,景甚清曠;正在憑窗笑語,談說前事。忽見船側不遠,有一十二、三歲幼童順水飄來,時沉時浮;彷沸落水已久,快要淹死,還在掙紮神氣。

次嫻心最慈祥,一動惻隱,也沒和眾人說,把手一招,便攝了上來。見那幼童生得眉清目秀,貌相甚是英俊,越想救他。當時塞了一粒丹藥在他口內,正待行法,將腹中江水取出;忽聽身側有人微笑,回顧正是清。心中一動,再朝幼童臉上一看,立時醒悟。因見丈夫笑他,又看出幼童(編按:原書有脫漏。)不是不挽回,麵上一紅,低語道:“你管我呢!少時處置,包你說好就是。”

清-知道愛妻平日謹細,隻是心太仁慈,有時往往寬縱;但她性情從不認錯,並還百計挽回,使其圓滿才罷。聞言笑答道:“你自不嫌費事,我幾時管過你呢?”齋、彭、孫四人,見兩老夫妻這等說法,也全明白。毓桐笑道:“二姊夫對我二姊真好,如換以前同康,不埋怨我,也必笑我走眼了。”

話未說完,彭勃早忍不住,戟指幼童,剛喝得:“你這小賊!”四字,便被清-止住,道:“此事難怪,這小孩無甚邪氣,裝得甚像,如非攝上船來,不易看出。弟妹仁慈,救人心切,自然容易上當了。弟妹為人好勝,此事便由她自己去辦罷。”

彭勃怒道:“小賊真個膽大,竟敢在我弟兄麵前鬧鬼!如非運氣真好,要落在我的手中,你既淹死,腹中必有積水,我不叫你把心肝五髒全嘔出來才怪。”

那幼童自從彭、李二人相繼發話,知被看破,那裏還敢再裝下去?早嚇得翻身爬起,跪伏在次嫻身前,口喊:“弟子奉命差遣,本不敢來。後因被人強迫,又因恩師兵解,被惡人收去;久想脫身,未得其便,意欲乘機拜見諸位仙長,方始冒險來此。雖然作偽,並無惡意,還望仙姑見憐,向諸位仙長求情寬恕。弟子也不敢回去,隻求開恩,使弟子得為奴仆,永供役使,真個感恩不盡了。”

眾人見那扔童貌相既好,人又靈慧,多半憐惜;料是左道門下,奉命來此行詐。隻不知甚詭計,與所說真假?便問他來的用意,務要實說,不可自誤。

幼童照實一說,眾人才知由毓桐而起;連先前兩起鬥法的妖人,俱是嶽陽樓所遇皇子所差。因自看出毓桐是個異人以後,便令隨行同黨四下查訪。本來蹤跡不易發現,事有湊巧;毓桐往尋齊、孫二女,與妖僧在漢陽江邊鬥法之時,被一旁門中人無心撞見。

因知雙方均非易與,便即避去。路遇那皇子派出尋訪的人,本來相識,無心談起妖僧在左邊與一女子鬥法之事。

那人名叫呂太初,乃崆峒派中有名人物;深知紅雲師徒威名,萬不能惹。皇子性情固執,想到就做,必不聽勸;如往告知,定要強迫隨行諸人一同趕去,救那女子出險,以便示意討好,就此結納,收為己用。紅雲雖死,妖僧深得他的真傳,更有一套“紅雲散花針”,憑一行諸人,未必是他對手,何苦無事找事?仗著隱身神妙,意欲隔岸觀火,查看明了虛實,再作計較,便在暗中趕去。

到時,正直妖僧慘敗,眾人正在商計;回船之際,遠遠尾隨,見落到了船上,呂太初方始回轉。皇子因所網羅的黨羽人品甚雜,聽說對方竟是聞名已久的峨嵋派劍俠,人數又是那樣多,延攬之心更切。立時集眾商計,非將這個人網羅到自己手下不可。隨行人中,原有兩個首要人物;一個西藏紅教中的番僧,另一個便是那呂太初。一僧一道,門戶不同,本就麵和心違;皇子更具雄才大略,滿腹權詐。表麵一體侍奉,尊以國師之禮,實則暗中挑撥離間,於是二人成了水火。

呂大初因妖僧煉有邪法九寒沙,趾高氣昂,目中無人;近又訓練了一隊鐵衛士,越發驕橫自滿。早想自己也組成一隊道術之士,將其壓倒,無如近年左道凋零。幾個高明人物、前輩長老,俱都隱居名山,斂跡潛修;欲圖異日再起,決不肯受清廷供養。本門中雖有幾個後輩,已全被自己引來,另外還約了幾個別派同黨。一則人數不夠,法力也差;除自己能與番僧分庭抗禮而外,處處相形見絀。

難得今日所遇諸人,飛劍、法刀個個高強,尤妙是成雙配對;江上行舟,與平日所見峨嵋派門下情形不同,疑是與峨嵋派有淵源的散仙一流,並非嫡傳門人。既然涿跡人間,仍有飲食男女之好,隻要用點心機,總可勾引結納。呂太初便向皇子獻計,裝著與番僧結仇,在江上鬥法:相機引激,使其出手,以為進身結識之計。

皇子大喜,立命照計行事。番僧刁狡非常,推說:“這類鬥法的事,非見真章不可。

對方法力果如呂道友之言,必是明眼;稍見馬腳便被看破,結交不成反給譏笑。最好真假參半,前半認作爭鬥,各施法力,無須作假;縱有一麵受傷,好在都是自己人,當時便可救醒,也無妨害。我們俱受王爺恩禮,便為此吃點小苦也不相幹。”並說:“近日雙方門人越多,教宗不同,時有爭端;為避借此比拚之嫌,自己不願出場,以免呂道友誤會。日前恰巧遇到以前幾個同門師弟,正好約他代為出場,照呂道友所說行事便了。”

呂太初明知番僧以假作真,借此將自己這一派壓倒;一麵還裝好人,自不出手,以示大方。無如話已出口,不能挽回,不便問他所約的是誰;隻得招集同黨,暗中商計。

到了約定時間,趕往江上;一到便看出對麵那片烏雲邪氣濃厚,不知內中藏有什麽陰謀毒計?剛照定約發出暗號,放起一片濃霧;番僧忽命人趕來,說所約的隻是查山兄弟,一共五人。乃師不特未來,連門人也未派一個,以免萬一有什勝敗,引起嫌怨。

呂太初一聽說是查山五鬼,便知番僧不懷好意,竟想乘此時機,將自己師徒一網打盡。勢已至此,說不上不算來;暗忖:“自己修道多年,雖是旁門左道,也是散仙中人。

隻為平日惡行太多,邪正不能並立;一般師友同門,被正派中人誅殺殆盡,實在無法立足,方始棄了仙山靈境,托庇朝廷。雖然享盡人間富貴,窮奢極欲,終不如以前逍遙自在,任意所如。

“本來已覺美中不足,誰知又遇見番僧這個死對頭,百計千方,與己為難;今日為了討好皇子,偏又作法自斃。這查山五鬼,有名狠毒;如不能敵,自己或者無妨,手下黨徒必遭毒手。聽番僧口氣,雖然事後必裝好人,醫治複原,眾目之下,這人怎丟得起?”

心中狠毒,無計可施,呂太初隻得一麵和五鬼,就空中隔船相持;仗著雙方約定,須等自己作主,發出了末次暗號,方可動手。一麵卻在暗中盤算,如何應付?等到隨著眾人的船走了一陣,正在委決不下,忽聽對麵烏雲中發出笑聲。此時相隔尚遠,船中諸人隻李清-一人警覺,誰也不曾留意。

呂太初見這遠笑聲竟能入耳,明是查山五鬼見自己不久發動,故用邪法傳聲訕笑,再不動手,太已難堪!一麵囑付同黨小心戒備,一麵發出信號。先見對方未下殺手,還自暗幸;深知五鬼厲害,不敢按照預計,以全力施為。上來便想取巧,裝著抵敵不住,向船上諸人露出托庇求助之勢,誰知下麵兩船置之不理。

本來船上燈光如雪,笑語相聞;雙方鬥法剛剛發動,一片極淡的金光微微一閃,船上明燈全熄,聲息全無。隻剩兩條船影,在高湧如山的驚濤駭浪中,首尾相銜,箭也似急順流下駛。看去又穩又快,無論多大的浪頭,離船兩三丈,便自崩散。對方不是看破陰謀,便是把自己和查山五鬼視若無物,任其自相生滅,不肯管這閑事。

呂太初心中一急,又見查山五鬼逼人太甚,料定皇子必受番僧蠱惑,用魔教中晶球視影之法,去遠方觀戰,必當自己法力不濟。就此下場,丟人太大;即便不占上風,也應顯點顏色,少時才有話說。好在眾徒黨已然奉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五鬼邪法雖然厲害,憑自己的法力,至多不勝,當無他慮。念頭一轉,越想越氣,意欲冷不防施展殺手,給對頭一個厲害;再裝船上諸人不肯上套,立時收風下台。

那知查山五鬼早受番僧重托,本身又和崆峒派諸長老有點嫌怨,正好乘機報複,暗中布就羅網。他遠裏剛一發動,五鬼一麵暗發禁製,斷他歸路;一麵把番僧交與的九寒沙大量發出。番僧五鬼也太驕橫,既恐妖道得寵,又知主人早晚必登皇位,意欲攬權;惟恐船上諸人被其網羅,不添許多對頭。為此設上詭計,故令五鬼出麵,假托入定坐禪;以便行法,使晶球視影遠出千裏以外,令皇子自去觀察。又在暗中運用元神,親自趕來;竟想連合五鬼,將妖道和眾人一網打盡,至少也使妖道無法立足才罷。

番僧便將九寒沙分為兩股,一上一下,發將出去。那知遇見克星,孫氏夫婦那一雙寶鏡,專破這類邪法異寶,已是難當;李、彭二人法力更高。這還是清-不願為此多生枝節,將事鬧大,隻用下山時節師長所賜一靈符,和本門具有伏魔專長的太乙神雷,破了邪法,將他驚走,未為已甚。否則以眾人之力,番僧雖以元神在隔江對岸暗中主持運用,隱遁又快,不致受傷;五鬼卻不必等日後呂靈姑在巫峽江中三吸金船,便伏誅了。

五鬼雖然受傷敗逃,因是同時發難,呂太師初驟出不意,以為自己留有退路,可以無害;萬沒想到對頭深機密阱,行事如此陰毒。一見九寒沙飛到,運忙命眾速退,已自無及;兩個徒黨首先受傷暈死,同時發現歸路已斷。妖道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正待施展全力上前拚命;總算運氣還好,正當危機一發之間,九寒沙忽被船上諸人破去,仇敵遁逃,邪法全解。否則邪法陰毒,眾徒黨固無幸理,便妖道本人也隻得抵禦片時;時候一久,仍非受傷不可。

妖道見仇敵害人不成,反毀了不少妖沙,五鬼本身許還受傷,看去自是快意;自己損兵折將,一樣丟人。船中諸人法力這高,邪正殊途,看神氣軟硬不吃,絕不會受網羅。

自己也是一時貪心過甚,作繭自縛,已然勢成騎虎。以皇子的心性,既然發現對方蹤跡,不得不止;原想就此不辭而別。一則氣忿番僧,二則有此一層托庇,一般正教中的仙俠俱知清廷氣運正盛,隻要自己隻圖享受,不去官外為惡,能夠畝跡;為防將事鬧大,累及無辜人民,必不和己為難,上門作對,到底要好得多。如再回轉山中,不免與同黨勾結,重蹈舊轍。遇上對頭,固難活命;又況加上番僧一個硬頭,豈不四麵皆敵,更難自保?

再三籌計,還是勉為其難,妖道隻說把船中諸人結識成功,不特增加自己的勢力,連番僧五鬼之仇也可報複。一麵護了受傷徒黨匆匆逃回,忍著恥辱去令番僧醫治;一麵暗遣一個近年強迫收到門下的小徒弟,用邪法飛行趕上眾人的船,再裝落水淹死,順流淌去。等眾人動惻隱,救上船去救醒,假說是個孤兒,無家可歸,乘機探明虛實來曆與江上行舟用意;立用信號報知,自己再隱形趕去。暗用本門邪法和所煉毒丹暗中下手,迷亂本性,然後相機勾結。

主意原打得好,誰知妖道忙中有錯,忘令來人咽上一腹江水,剛一上船,便露了馬腳。那所遣的人便是那幼童,名叫陸霆,以前本是旁門散仙門下,從小便喪父母。因他聰敏靈慧,又肯用功,甚是鍾愛。沒有幾年,散仙便遭兵解,事前再三訓誡,告以邪正之分:“你年幼道淺,尚要投師,但須謹記師言,看準對方來曆,以定去留。以你天資靈慧,不患無人收容;隻防始基不慎,妄投邪教,以後休說成就,連似我明日求一兵解轉世,也不可得。”

陸霆把師父奉若神明,立誌拜一正教仙俠為師。乃師兵解安葬之後,仗著學有一點防身法術,和前師留賜的幾件法寶飛刀,不畏山中虎狼之險;獨個兒遊行各地名山勝景,物色仙師。畢竟年幼無知,前師約束甚嚴,所習法術不許炫弄;忽然沒了管頭,又得了好幾件法寶,心想道家原主內外功行同時修積。每遇不平之事,或聽人言有什麽猛惡蛇獸精怪之類,立即趕去,拿他試手,演習法力。事完又不知隱諱,於是小仙童之名遍於西南諸省。心目中的師父一個也未尋到,卻把妖道引來;乘其山中遊行之際,突然出現,攔住中路,立逼拜師。

陸霆看出妖道不是好人,自是不從;嗣見邪法厲害,知不能抗,方始假意應諾。起初妖道還在防他叛逃,因陸霆機警,自知不到時機,如逃必死;故意裝著日久心悅誠服,遇事總是先意承誌。妖道連試幾次,並還命他獨自遠出,暗中尾隨查探;均被陸霆看破,故作不知,全照妖道心意而行,背後也極恭謹。

經此一來,妖道越發寵愛,認作傳衣缽的弟子。這次知眾人必不好惹,恐其吃虧,本不舍令其前來;因同門妖徒恨他得寵,力言彼此水火,不能兼容。此行如被看破,必念他是個幼童,奉命行事,情出不已,不致加害。如換別人前往,說好便罷,稍有不合,凶多吉少。妖道情急之下,不暇再顧別的,立命起身。

陸霆知道同門借刀殺人,先想推托,繼一想:此行正是改邪歸正良機。對方法力不濟,或看不上自己,便照妖道之言行事;否則便向對方哭訴真情,求其收容。等到救上船後,見對方諸人非僅法力高強,便是氣度神情,也是從所未見,由不得心生敬仰。

他本想裝死乞憐,少時再行吐口求告。及其丹藥入口,覺著滿口清香,心神皆爽;詭謀已被人看破,深悔不先明言,再說實話,未必肯信。又見彭勃厲聲喝斥,神威凜凜,越發心膽恃寒!正在又急又悔,忽聽清-夫妻問答之言,口氣和善。猛解靈機,心中一動;急中生智,看出次嫻最好說話,立時跪伏哭求,把前事照實明言。

眾人一聽,彭勃首先怒道:“想我五家弟兄,前生均是先朝宦裔遺民;隻為曆數已終,屢奉師命,不許多事。我們不尋他晦氣已是便宜,妖道惡跡昭彰,惟恐正教誅殺,賣身投靠,為人鷹犬,還想拖我們下水附敵,豈非做夢?念你年幼無知,姑從寬免,可速歸告妖道,再如討厭,必叫他形神俱滅,死無藏身之地了。”

陸霆一聽,口氣如此嚴厲,又聽出發話人行次較長,必能作主;先頗惶急。進一想:

“聽前師說,峨嵋領袖群倫,襟度最是寬大,休說不會妄殺無辜,便將對頭尋到,也須分別輕重;但可寬免,必加容恕,與人自新之路。自己一個幼童,師命所迫,素無惡跡,無論如何不致傷害。苦誌多年,好容易天賜良機,有此仙緣遇合,如何能失之交臂?”

心念一轉,裝著害怕道:

“弟子已然泄機說了實話,諸位仙師雖然恩寬,釋放回去,也是一條死路。一個不好,還要受那煉魂之痛,永受苦難,不得超生。弟子濁骨凡胎,明知不配列入門牆;但是回去固是必死,逃走也必被他擒回,身受更慘,萬無生理。為此隻請收為僮仆,得保殘生,於願已足。

“弟子並非叛師,隻為以前恩師兵解,奉有遺命,在外尋師,就便修積。被他用邪法強迫收到門下,雖在旁門,從未行一惡事。諸位仙師神目如電,必可看出。如蒙格外恩磷,允其所請,固是因禍得福,百世之幸;否則弟子宵願死在這裏,雖然不免飛劍之誅,終可免去煉魂之慘。”話未說完,越想越傷心,竟由假變真,忍不住哀聲痛哭起來。

五老弟兄雖然曆劫多生,始終仍是昔年那等菩薩心腸,對人最是仁厚;齋、李兩對夫婦心腸更軟。彭勃、郝子美,一個性情剛烈;一個足智多謀,疾惡如仇。處置妖邪惡人雖極嚴厲,但是對方隻有寸長微善可取,也多酌情原恕,許其改過自新;除非極惡窮凶之徒,從來不為己甚。同況陸霪是個未成年的幼童,又受妖道凶威脅迫,非出本心。

話未說完,彭勃適才盛氣早就平息,又看出陸霆詞色誠切,不是作偽,越動憐憫。

不等眾人開口。便裝作發怒喝道:“我洞天莊向來不容外人入境,何況你是妖道孽徒?

你小小年紀,敢在我弟兄麵前行詐,本該誅戮;因你哭得可憐,妖道奸謀已被看破,未得下手。姑從寬免則可,要想隨我們同回,豈非做夢?但如想外,卻是容易。

“現有兩條任你挑選,一是念你年幼無知,受迫而來,情出不已;一是收留你這類妖道門徒,斷斷無望。如真不能回去,怕受煉魂之慘,那便賜你一劍;雖然不免於死,但可由我用法力保住你的神魂,前往轉世,使你投生容易,生而能言,不昧前因。此時你已脫了妖道毒手,隻要有誌向道,重尋仙師修煉,成就也非無望,你意如何?”

陸霆聞言,先頗失望悲急,戰兢兢目視次嫻、毓桐二女仙,滿臉乞哀容。及至聽完,忽然驚喜,麵向彭、李二人,抗聲求告道:“弟子年紀雖小,向道之心實是堅誠,隻要將來有望,粉身碎骨,皆所不計。本意想求諸位仙師收為僮仆,並非隻圖避免;實在仍想借此永久追隨,就便勤修道法,以圖上進。既然誤入歧途,陷身邪教,本質已虧,不堪教誨,弟子也不敢再多冒瀆。隻是弟子今生難受妖道強迫,遭此慘禍,仍是福緣淺薄,未得早遇仙師之故。

“此時弟子決不離船他去,一死更非所計。隻求諸位仙師大發慈悲,憐念弟子無辜,死非其罪,以及區區微誠;在仙師法力保護之下,此去投生,一靈不昧,將來年歲稍大,定必尋到仙山,敬求收容。那時卻望諸位仙師恩施格外,收為弟子,立在弟子死前指示仙府所在之處,就感恩不盡了。”

齊良站在陸霆身後,方忍不住要開口,被次嫻使一眼色止住。彭勃笑道:“你真想死麽?聽你所說,尚有向上之心。但是人死不能複生,所說真假,也須死後才能斷定,此時改口,還可挽回;否則我防傷你元神,雖然不用飛劍,一經說定,便無生理,就來不及了。”說時,早把船艙上所懸門人寶劍,拔了一口在手內。

那劍雖是隨船同行清-四弟子童武所佩,也經仙法煉過,劍的本質又好,拿在手上,宛如一泓秋水;寒光閃閃,冷氣逼人,端的是口斷金削鐵的利器。

彭勃語氣堅決,在坐諸人無一插話,以為彭勃為眾中之首,言出必行,無可挽回。

陸霆暗忖:“照此情勢,要想將來成就,暫時一死,必不能免。否則隻有回去,由此久從妖道,日近妖邪,陷溺越深。休說難得遇到這等仙緣,就能遇上,也不會被他看中;早晚玉石俱焚,隨著惡報運數,與之同歸於盡。”細想對方語氣,已較前和緩不少,隻要不惜一死,異日收容或者有望,怎麽也比跟隨妖道為惡要強得多。

彭勃喝問道:“你如怕死,趁早明言,我決不失信,言出必踐。隻你惜死,非但當時放走,並還賜你一道靈符;以備異日妖道害你時仗它保護,辭遁元神之用,不比身首異處好麽?”

陸霆始終神色自若,隻哀聲求告道:“弟子百死不辭,隻求仙師允我轉世之後,得列門牆。如覺弟子根骨太差,不堪造就,也請把仙山地址途徑,詳為賜示,等弟子轉世之後,能夠尋去。看其能否收錄,稍賜一線之路,以免弟子又蹈前生覆轍,弟子雖死猶生了。”

毓桐性直,早看不過去,忍不住說道:“二哥你看這人身世也頗可憐,或殺或放,就依他罷!”彭勃道:“非我不放,他不願走。既是這等苦求,我便成全你的誌氣,非單指點洞天莊途徑,並還先賜你靈丹,使你死時免卻好些痛苦。但是話要明言,等我把話說完,如你心存嚐試,再想改口,連放你回去都辦不到了。”

陸霆抗聲答道:“弟子心意已定,決無後悔。”彭勃笑答:“好罷。”隨將洞天莊途徑以及幾條入口如何走法,一一告知。然後取了一粒靈丹與其服下,並說:“等過半個時辰,藥力生出靈效便即下手,我們還有話說,可到船頭上去等死。”

陸霆大喜,服藥之後,又跪求道:“弟子今日得見仙顏,實出天幸,雖然未得入門,來生終是恩師門下弟子。隻此待死須臾之間,敬乞恩允弟子暫時隨侍;一則少遂依戀之私,二則諸位仙師法諱行次,弟子也還一無所知呢!”彭勃還未開口,毓桐已先應諾,陸霆隨向眾人一一請教。毓桐笑道:“你不必問了!我來說罷。”隨將五友名姓來曆分別指點告知。

話剛說完,彭勃忽把麵色一沉,對陸霆道:“你的時辰到了。”隨說二次將劍拔出,陸霆立刻跪下應道:“十年之後,弟子再往仙山恭謝師恩,請恩師下手罷。”彭勃道:

“我不傷你六陽魁首,可把心神寄向頭上紫闕;我用這劍刺你前心,緊閉雙目,不要害怕。”說完,舉劍就刺。

陸霆已是一心待死,因聽這等說法,為示勇於就義;見劍剌到胸前,不特沒有退縮,反把前胸一挺,迎上前去。彭勃原想試他,不料如此勇毅,驟出意外;雖然收手極快,沒有透突,所刺之處也非要害,劍尖已剌入寸許來深,當時鮮血直流。

彭勃忙用手一指,先將傷血止住,哈哈笑道:“果然孺子可教。現在傷口雖被我禁住,不再流血,也頗難為你。今日可去後船,與隨行同門師兄相見,就便養息;由此便與他們一起,等到回山,再行傳授罷!”陸霆聞言,才知師父試他心誌,不由喜出望外,向眾跪叩不止。

次嫻笑道:“你今日可算因禍得福,隻是本門法嚴;平日師徒雖然親若父子,一旦犯規,決不寬容,你到後船,他們自會對你細說。傷痛雖止,尚未收口,我再賜你一粒丹藥;半敷半服,片刻便可複原。這裏乃各位師長相聚之所,門人須奉師命,始可隨侍,你到後船去罷。”

陸霆對於次嫻感恩更切,接過靈丹,方在應諾拜謝,忽聽窗外有人厲聲喝道:“無知孽障,竟敢背師投敵。”聲才入耳,一片黃、白、黑三色的妖光,已似暴雨一般射將進來。陸霆聽出內有妖道口音,方自膽寒逃避;同時又有一片金光由清-手中飛起,妖光隻在窗口閃得一閃,便被擋退。彭勃首縱遁光連身飛出,同康、毓桐跟蹤趕去,隨見窗外煙光交織,虹飛電舞。緊跟著幾聲震天價的大霹雷響過,滿江光煙,相繼消滅,船也沉入水內。

彭、孫三人相繼回轉,一同笑道:“畢竟三哥心細,想不到妖人如此膽大,差點沒有被他暗算。”清-道:“我從陸霆一來,便疑來的不止一人;就是不然,時候一久,妖道也必遣人來此窺探。我想妖道對我們已然膽怯,來人隻是暗中窺探,沒有想到他竟約有能手同來,敢於發難便了。來的這三妖人,可有相識的麽?”

彭勃道:“來人除妖道外,同來兩人,一個黑衣道姑;一個道童打扮的妖人,身材矮小,卻生著一個大頭,看去頭重腳輕,上下不稱,一臉凶悍之氣。邪法也頗厲害,先被四弟妹寶鏡一照,破了邪法;又被四弟飛劍斷了半截手臂,化為一道血光逃走。跟著三弟和我連發太乙神雷,全部嚇跑:這三妖人全部不曾見過,可有人知道他的來曆麽?”

次嫻道:“那妖婦我昔年曾在黃山見過一麵,名叫黑龍女沈三妹。事隔多年,我已忘記;適由窗內注視,看她所用紫黑色交尾飛剪,才得想起。那道童好似昔年傳說中的獅首仙童苗梵,如若是他,還討厭呢!”

清-道:“誰說不是?此人原是華山派餘孽,乃烈火祖師師侄。以前也是異教中有名人物,因他為人機智變詐,長於取巧;因他父親火天王為武當派教主半邊老尼所殺,立誓報仇。一麵專用邪法暗放冷箭,與各正教門人為難。有那不知他的,狹路相逢,立下毒手;遇上比他強的便即隱形避法。頗有不少後進之士,吃過他虧。

“自從本門開府以後,他見各正教日益昌明,加以本身樹敵太多;五英二雲、七矮諸先進同門,到處搜戮,想要除他。知難幸免,於是匿跡銷聲,連華山那夥同黨也都不再來往,斂跡已有多年。近聽人言,他煉了兩件邪法異寶,正直本門三代師長同門功行快要圓滿,各自閉關修煉,難得有人出山之際;又複恃強為惡,到處生事。此次西洞庭鬥法便有此人在內,二哥怎未想起?”

彭勃道:“那日乙、白二老來時,我不是接大哥去了麽?此人詭詐多端,所煉邪火十分厲害,又知我弟兄細底;已然發現我們蹤跡,就許不守信約先往鬧鬼。如非大方真人預示仙機,真想尋五弟去呢!”說時,船早沉入江心深處,相隔水麵好幾丈。因有仙法將水逼住,一點也冒不進來,上下兩麵的水,宛如晶牆壁立。加以旭日當空,陽光直射下來;照見水中大小魚介、水族之類,往來遊行,殊形異態,甚是好看。

陸霆見事已定,方要辭別,去往後船,清-道:“此時為免妖人發現蹤跡,另生枝節,與避世俗耳目,兩船全在水麵之下行駛,四外均有禁製,你怎能過去?且到前途再說罷。”

齊良接口道:“我們弟兄五人,所學雖都同一宗派,一切也不分彼此,但所收男女弟子各有淵源師承。陸霆尚未正式拜師,本定回山再說;我想事情反正一樣,乘此閑時,就行拜師之禮如何?”清-便問陸霆願歸何人門下?可有一定心意?陸霆立刻跪稟道:

“弟子多蒙彭仙師大恩成全,才得入門,意欲拜在彭仙師門下,還望開恩收錄。”

次嫻笑道:“你這位師父最是嚴厲,以後在他門下,卻要小心謹慎呢!”毓桐笑道:

“當陸師侄初來,二哥把他當作妖邪看待,神情何等嚴厲?膽小一點的,嚇也嚇死。按說應當害怕,不敢親近;但我暗中留神,自從試明心誌以後,他便隨侍在二哥身前,甚是依戀。我們五家兄弟,大哥、三哥仁厚溫和,藹然可親,不必說了。便是同弟,也是一臉和氣,令人容易親近。他拜在二哥門下,恰是我們五人中門人最少的一位,豈非各有因緣麽?”

彭勃也笑道:“我這人生性疾惡,他初來時,我因妖人鬧鬼,未免有氣。後便看出他的根骨心性,尚還不差;尤其膽勇過人,合我心意。隻不知他心誌如何,特意連次相試,故意放他逃路;竟見虔心毅力,不惜為道殉身,委實難得。否則我不似諸位弟兄好說話,平日收徒多經選擇,就他一意拜師,我豈肯輕易答應呢!”

陸霆才知師父取才甚嚴,竟蒙另眼相看,越發感幸。清-隨命陸霆行禮,先由彭勃中坐,陸霆按照本門規矩,由陸霆重行禮拜,跪地聽訓。等彭勃傳完了本門心法口訣,再向眾人分別見禮,眾人自然免不了勉勵幾句。

這時江心越深,船行金、焦二山附近,江麵看去雖寬,因水低山腳斜伸,犬牙相錯,更有不少暗礁伏石阻路。船行其中,有時便須繞越,不能照直前駛。清-見山勢險惡,大小礁石星羅棋布,仰望上麵漩渦,似轉風車一般,旋轉不休。江水漸作青黃,不似先前混濁,陽光透波而下,船的四圍燦若明晶,甚是好看。笑顧毓桐道:“前麵便是金山,江水發源之處。弟妹素喜品茶,我們汲些上來,煮茗清談;就便繞道揚川,一覽二分明月之勝,重尋平山堂二十四橋故跡。然後折向東南,轉入奔牛鎮,經丹陽,訪問兩家故人之子。再往蘇州,略賞吳官花草,天平夕照;就由當地入湖,直赴西洞庭。計算時日,也差不多了。”

毓桐笑問:“三哥山中茶具帶來了麽?”次嫻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他素來細心,出門恨不得把家都搬走。近年他又收了吳桐那麽一個好徒弟,一點心都不要他費;隻一張口,萬事俱備,你看不是來了麽?”話未說完,前見少年又由窗外飛進;手持一籃,中盛竹爐茶灶、壺銚茗杯之類,恭身笑道:“前麵不遠便是江源泉眼,諸位師長必要品茗,弟子已準備定當了。”

次嫻笑問毓桐:“你看如何?”吳桐見師父也在點頭,立把茶具取出,陳設定當。

趕向窗口,轉身將足一頓,一道白光便向窗外千尋水壁之中穿波而去,一晃不見。

船行漸緩,江水也越發澄清,上下四外一碧澄泓,清遠無際。這船逼水徐行,宛如沉在一片極廣大的碧琉璃中;水底荇藻牽絲,翠帶飄搖,各種難得見到的深水中長蝦怪魚上下翔泳,悠然自得;越覺娛目賞心,靜趣無窮。

眾方讚美,毓桐道:“我不想水底景物如此清妙。江心已是這樣,紫雲官海底仙府、貝闕珠宮,聞說氣象萬千,更不知如何好法?”次嫻問道:“你今生轉世甚早,又與官中主人周、秦二位師姊交好,怎會不曾去過?”

彭勃道:“三弟妹當是容易的麽?我們五家十人,雖然入門較晚,相差也隻二三十年,都是同門。除你夫婦前生,偶因一時機緣去過一次外;不但我們,同門中未得登門的還多著呢。”

清-道:“此話不然。那年我與齊師姊相遇,曾說她將來要在官中開一盛會,所有本門幾代弟子。全數請去,早晚大家都能前往一遊,並還在宮中流連些日。聽說幻波池諸位師姊和七矮師兄,也有邀集同門,前往一會之意。不過,近來大家都忙於修為,各有使命在身;像我們幾弟兄,還是最閑散的。此時遠去紫雲官,休說是多,隻住上三數月,能辦到麽?像我和次嫻前生去時,連來帶去,共總不滿十天;走馬看花一樣,豈不虛此一行麽?我想此遊,當在恩師道成飛升,同輩中人都有了成就,才能如願呢!”

次嫻道:“本來此行福緣不淺,聽說宮中異寶奇珍甚多,去的人,主人還各有所贈呢!”話未說完,忽見吳桐飛入道:“弟子前往取水,不料焦山腳下住有一位仙長,欲與各位師長相見。說他洞中有一靈泉,味比金山至泉還要加勝;本想親來迎接,因他枯坐多年,不能行動,特命兩門人代他來此延請。此船可以直開洞中,來人現在外麵候命。”

清-見他水未取回,左肩占還有一處血痕;料知取水時必有爭鬥,對方不知何等人物?吳桐行事謹細,這等說法,必已化敵為友;既然以禮來請,不容不往。方要開口,吳桐見師父沉吟,知道肩上血痕所致,恭身說道:“弟子去時,曾為守洞神誓所傷。後來主人得知,命門下兩位道友將弟子喚入洞內,當時治好;回時匆忙,忘將血痕去淨。

神鱉因為傷人,本要處死;經弟子再三求說,方始從寬,吊在洞中水晶粱上;諸位師長如請不去,仍要斬首。”說時,眾人己看見船頭上站著兩個怪人。

次嫻知道清-和彭勃最護徒弟,吳桐又他愛徒,受傷回來,心必不喜;對方門人這等醜怪形貌,恐是水中精怪修成。恐其拒絕,便先說道:“你去教那兩個人進來。”吳桐剛一轉身,來人已隨身而入。眾人見來人乃是兩個赤足道童,生得一高一矮;一個尖頭魚眼,長鼻侈腮,一個麵容雖較好,手足隱現魚鱗,滿頭綠發,亂糟糟毛草也似頂在頭上。見麵便即跪下,口吐人言說道:“弟子一名江騰,一名江霞,現奉家師之命,來請各位仙長去往水宮一敘。”

眾人早看出來,全是水族修成,均當乃師不是同類,也是異教中的散仙。見來人持禮甚恭,不便堅拒,彭勃問道:“令師何人?在此江中水洞居住多少年了?”那貌若女子名叫江霞的,似嫌江騰語聲洪烈;一麵搖首,不令答語,搶前說道:“家師以前本是水母宮中侍者,轉劫之後,又拜在一位水仙門下。家師法嚴,來時未奉命,不敢妄言,請諸位仙長駕臨自知。”

彭、至人一聽對方前生是水母宮門下,知非妖邪一流。方要開口,孫同康已先問道:

“令師可也姓江麽?”江霞恭答:“正是姓江。”同康轉向齊良道:“大哥可還記得這位道友麽?”

齊良道:“我剛想起,目前隱居水底的水仙,除本門紫雲宮諸位師姊而外;隻東北兩海,各隱居有一位老前輩。與大方真人交誼甚厚,凝碧仙府紅玉牌坊便他所有,由乙師伯用法寶換來。另一位隱居北海左近,昔年仙府靈翠峰飛走,便是被他截去;後經玉洞真人嶽師叔往要,才行收回。

“此人姓廖,乃是一位女仙,你我前生所遇那位道友江滄浪,便是她的門下;照此說來,定是此君無疑。昔年相遇時,曾有六十年後再見之約;因未明言地址,我二人新近方始回複靈智,所以平時不曾想到。如是此君,真乃快事。恰滿六十年難得遇合,這等巧法?他以前東海故居,水晶宮闕,甚是華美;飲食也極盡珍奇,無美不備。既然隱此多年,想必仍和昔年一樣享受。三弟可將兩船一齊開去,直入水官洞府,使門人也略開眼界如何?”

彭勃問道:“我怎未聽大哥三弟說起此事?”同康道:“我和江道友訂交時,二哥、三哥已先轉世,隻我和大哥大嫂三人一起。此時他以元神出遊,竟與肉身無異;雙方在東海水宮中居近三月,不久便分頭轉世。這次兄弟聚首,日月不多,不曾想起,故未談到。此人甚好,對人尢為誠懇,我們去罷!”眾人聞言,一問江霞,乃師果名滄浪,甚是高興,當時將二船開往。

那水仙住在金山附近,水底峽穀之中;穀徑甚寬,水又極深,一進穀口,便見兩山崖上,滿是湖海中的異種花樹,水色極清,襯得萬千花樹,五光十色,分外鮮妍,當中更有兩行珊瑚樹,望去約有兩裏多長。次嫻笑道:“主人連深海中的珊瑚也種植了這許多在此,想見清與不淺,與水宮景物之麗了。”江霞恭身說道:“家師近年閉洞清修,除偶然神還東海故居,考查各位帥兄功課外;已由絢麗歸於平淡,不再似前踵事增華了。”

次嫻見江霞雖是水族修成,除形態詭異,頭有綠發,身具魚鱗而外;麵目也頗秀麗,吐屬更是文雅。聞知乃師除傳授道法而外,並還教以語言文字;覺著水中魚介能修到這等境地,也甚難得。又是一個女身,執禮甚恭,神情十分依戀;望著眾人,滿臉歆羨之色,不由對他們生了憐愛。恰巧毓桐要賞水底奇景,而這裏離水宮相去尚有數裏;穀經灣環,船行甚緩,身旁又恰帶有各樣靈丹,便拉她手問道:“你們可曾去往城市遊行麽?”

江霞恭答:“家師法令最嚴,犯者無赦。因弟子等都是水族修成,形態醜怪;惟恐驚世駭俗,惹出事來。又以家師在三百年前,早已煉就元神;就為仇敵眾多,恐遭暗算,輕易不肯神遊。幸遇靈嶠仙府尹鬆雲師伯贈了一枚藍田玉實,代求得一片固神膠。服後修煉了十二年,元神凝固,無異生人,方始出外積修外功。不料仍遭仇敵暗算,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