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塵已算定了:這十人再齊心、再合力,出手也會分先後遲疾,自然有的怕死,有的保留餘力,難免有盡全力的,也有裝腔作勢的,隻要有這麽一點點兒的分野,那便是夠了。

他先打擊那先行出手的(哪怕隻先動手那麽一刹那、一瞬間的),隻要這先出手的先倒、先遭殃、先挨了打、先吃了虧,別的人自然就會膽怯,不敢再貿然進擊了。

也就是說,他隻要先打倒了一個當頭領先的,別的就好辦好對付多了。

這就是他的辦法。

隻不過,他一人敵十人,縱對付得來也不是太好應付。

是以他分身不暇。

分心不得。

鐵手呼喚下潭救人,他是聽到了,卻去不得。

他隻好叫:“麻老三,你去!”

麻三斤卻馬上回了一句:“你去,我不能!”

麻三斤也在對付著敵人。

而且是大敵。

他纏住狗口和尚。

——鐵手正在力撐著瀑布飛湍,他若不對付狗口,鐵手隻怕就要疲於應付了。

陳風卻不理這個,邊以”排印堂”、”排雲手”、“徘骨拳”、“排洪功”擊退敵人,一麵向麻三斤吼道:“狗**龍姑娘,你先助鐵二哥救人再說!”

不料麻三斤還是喊了一句:“不行,我不行!”

陳風這回發火了,哮了一句:“你啥都行卻在這上風上火的時候才不行!”

麻三斤一麵承受著狗口和尚淩厲的殺氣和壓力,一麵又忍受陳風與鐵手的係落和召喚,隻旯大叫出那一句活兒來:“我——不會遊泳啊!”

一時間,大家都明自了。

才明白過來。

高手——是陸地上的,未必也是水中的。

陸上能跳的,未必水裏能遊的。水裏暢泳的,不見得空中能飛。

鐵手一咬牙,便道,“好,我來。”

他也不會遊泳。

但他要以絕世的內力,以掌功淩室激卷水流,把快將沒頂的人隔室以真力帶上岸來。

——他不忍心見人生生溺死:盡管那是敵人、殺手。

敵人也是人。

他隻好那麽做。

他真要這樣做時,忽聽一清脆好聽的女音說道:“慢著,我來!”

她的聲音好像小烏嗖的一聲飛過去那麽細那麽快。

她的身影卻似小箭一般嘯地一聲飛去那麽快那麽疾!

她已投入水中。

連一絲水花也不驚。

她會遊泳。

——這點,她比“江湖跑慣若平常”的鐵遊夏,還要“**湖”。

雖然,她並不認為那些在水裏載沒載沉的人,有什麽可救的,有啥值得救的。

畢竟,江湖救急不是江湖急救,許多人自稱為,“同是江湖淪落人”要你出手相救,本為相濡以沫也不妨幫人幫己,但救人之急多了,生怕自己也要人來急救了——隻那時卻有無及時而急人之難的救兵呢?

這是龍舌蘭一向都很懷疑的。

不過,她雖不同意要救這些她認為已無可救藥的人,鐵手既然要救,她也隻好救了。

鐵手的話當然不是聖旨,甚至也無關聖旨,但鐵手說了,龍舌蘭便去做了。

她信任他。

她知道他是對的。

好的。

——她不求什麽,她隻求鐵手欠她的情。

人情。

——因為她知道像鐵手這種人是欠不得人情的。

所以,她像一支小箭般的飛躍下深潭。

就在這時,狗口和尚便發出了他的殺手鐧,就在“殺手澗”下發出了他拿手的“殺手鐧”。

“九口飛刀”!

“九口飛刀”亦正是狗口大師得此渾號的主因之一。

這是他成名的暗器。

也是兵器。

那是九柄犬齒密布於刀口的飛刀,九刀齊飛:在白天,刀身乍白;在晚上,刀轉為黑。刀分九路,刀刀勁道不同,速緩有致,但全有同一功能和目標:置人死地!

必死無疑!

——這就是狗口和尚仗以成名的:“九口飛刀”!

那絕對是黑道上的黑刀!

尤其是在那麽暮晚的夜色下,這九刀更加神出鬼沒、淒厲怖人。

九刀不像是發出來的。

而是像飄出來的。

就像鬼魅一樣。

九刀齊發。

向鐵手!

暗器就跟兵器一樣,講究的是快、準、狠。

可是一旦遇上一位一流的高手,那這種說法就說不準了。

因為你快,對手也一樣可以快。

而且更快。

雖然你準,對方也一樣可以準。

比你更準。

就算你狠,敵人也一樣可以狠。

更加的狠。

——所以快、準、狠不是得要在自己武功實力高於對手的情形下才算是真的能做到:快、準、狠之準則。

因此不是人人都可以說自己是“快”、“準”、“狠”的。

有些自以為是的“快、準、狠”,在別的高手眼中,隻是。既不快、又不準、更不夠狠。

不過,快、準、狠還是出手攻襲敵人的一個要訣,狗口和尚的成名飛刀,也一樣是極快、極準,極狠!

——要是不夠快速,任何犀利的絕招都形同沒用,不信,你就算用天下最厲害的招式卻以最緩慢的速度使出去,保準連一隻蚊子也打不死。

——如果失卻準頭,那就算是任何絕快、淩厲的招式,都等於白發出去了:根本打不著目標,不如不打,打了白打。

——若是心不夠狠,招是夠快了,刀是夠利了,攻擊目標也覷準了,但你卻狠不下心發那一招,那麽,一切都如同白搭、白費了。

這就是出手得要快、準、狠的由來。

狗口和尚的飛刀絕對能做到:快、準、狠,卻不止於快、準、狠。

他還詭。

詭是一種變化。

他的通體透黑的飛刀,在發出之後,突然是沉浮不定、緩速無定、連同攻擊的目標也無定向的,教人完全無法捉摸,無從招架!

甚至他其中一兩口飛刀,還忽爾沒人黑暗之中,不見了,然後才在致命時刻隨地冒了出來,予人滅絕之一擊;這九口飛刀,飛行到了一半,有的忽然隱了形,有的竟然沒了聲息,有的還竟潛行人地底,直這目標後才兀然自地麵突刺而出,專攻敵人的下盤。

他的飛刀很詭。

詭得如同鬼魅。詭如鬼魅附身的蝙蝠。

他每一柄飛刀都似是活的。

恐怖的,猙獰的,扭曲的,而且還是怪的、妖的、鬼魅的。

而今,這九把幽魂一般的飛刀,就飛向鐵手。

它們好像不隻要奪取鐵手的性命,還要戳碎他的靈魂,讓他永墮地獄,永不超生。

就算以鐵手之能,要應付這九把飛刀,也相當吃力。

何況他正以性命交錯的真力托住了飛瀑流湍,而且急流給硬硬抵住了,時間愈久,其水流積聚越多,壓力愈是沉重可怖!

大自然的力量,連以內功稱著,內力見長的名捕鐵手,也快抵受不住了,然而瀑流已如山壓至。

飛刀也詭昧的襲至,有的在明(明的也無從捉摸),有的在暗(暗的根本不知所蹤)。

鐵手怎麽能同時承受巨流飛瀑的壓力,又得抵擋那九口像惡魂附體的飛刀?

——要是全力對付飛刀,那麽瀑布巨流一旦掛落,潭裏的龍舌蘭豈不遭殃?其他那十名殺手豈不更加沒救了?

——若鐵手仍力撐住巨瀑凝住不落,他豈不是要給九刀十八洞,慘死於“殺手鐧”的殺手刀下?

鐵手此際,如同時跟大自然與殺手以力量作戰。

就在此時,鐵手吼了一聲。

一向峰停嶽峙、穩如泰山的他,忽地發出一聲吼來,竟狂態驚人。

他運聚全身之力,“以一貫之”氣功發揮無遺,隻見他雙手一揮,在夕照西沉、不剩的一點餘燼的暮夜裏竟仍幻出於萬道彩虹:那給他無形真力凝聚在半空一團的大水流、瀑柱,竟變成了巨大的漩渦,裏中有億萬道水花、瀑珠,一齊如瀑布驟變暴風所摧,往外灑卷而去,卻正好在狗口和尚和他之間築成了一道水牆。

飛湍巨流,都似聽鐵手這大將軍發號司令一般,直如臂運掌,如掌使指,轉作自如。

這水牆一立,大自然的巨大威力跟鐵手多年真功力結成一道,那九口飛刀(不管是無形的還是有形的),全給水流一衝,不是消散不見,就是擊成碎片,有的嵌入岩石內,有的落到地上。

還有一口,給鐵手一把抄住。這時,鐵手已趁機把瀑流引導向外灑,就似淩空掛落的水流驟變吹攻向一般,隻要不直接淋落到潭中去,龍舌蘭自然就可以救人無礙了。

同時間,他已摧毀了狗口和尚的“殺手鐧”。

然後他斷喝一聲,手腕一掣,擲出一刀!

那邊的狗口大師,眼見巨流飛瀑竟在鐵手手裏任憑擺布,氣勢浩蕩,萬流洶湧,蔚為奇景,早已傻眼了。

他的拿手絕技,當然也在巨流裏早泡湯了。

當他省覺過來時,鐵手已仍出了他的刀。

那原本是他的飛刀。

黑刀。

但鐵手是以正大光明的手法、光明正大的力道擲出來的,由於使刀者光明磊落,所以那一把黑刀也蒙上了一層亮光,煥然一新。

——那是當今白道上四大名捕中內力最強的鐵手使的暗器。

因為他為人光明磊落,所以他的”暗器”也在刹那間成了“明器”。

那一把原本黑漆漆、鬼魅魅的刀,而今竟成了白刀!

人正境界清。

心靜自然涼。

奪地一聲,那一刀,就釘在狗口大師光禿禿的頭頂一分之上,嵌入岩石,幾至沒柄,飛刀未端的刀環依然騰騰顫動不已。

——要是這一刀是要狗口的命,狗口早就沒命了。

狗口再不能動了。

他全身都濕了。

因為瀑布已濺得他濕透。

他褲襠都濕了。

因為他嚇出了尿。

隻聽鐵手沉聲叱道:“狗口,你再頑抗,我就隻好把你殺了。你已惡貫滿盈,我把你格殺當堂也不為過。”

狗口哪裏還敢掙紮?

迄此,鐵手可以說是已完全控住大局了。

卻在此時,隻聞一聲尖叫。

那是龍舌蘭的叫聲。

尖叫自潭裏傳來。

鐵手急回道。

隻見龍舌蘭一張粉臉已自潭水裏冒了出來,縱在極其幽暗的潭岩間鐵手仍依稀可辨她的勢急情急。

她的脖子很亮。

因為那兒正架著一把刀。

那是一把寒光照鐵衣的刀、也同時映寒了龍舌蘭和鐵手的臉和眼。

龍舌蘭已然受製。

她背後有人在挾持她。

那當然是個高手。

是個用刀的高手。

同時也是個暗算的高手。

——因為那人已一早潛下潭水,就等龍舌蘭下來救人時,他趁黑渾水裏作出了偷襲:製住了龍舌蘭。

夜黑風高。

刀鋒冷。

潭水寒。

刀光要比潭水更冷更寒。

鐵手的眼色冷了。

心卻往下沉。

1.人情惡風冷。

水冷。

刀更冷。

最冷的還是。

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