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轉向那張飛也似的巨型大漢,躬身道:“稟告天王,此人頑冥不靈,卑職感化無效,”

隻聽劈勒勒一陣忽響,那“叫天王”如一座山似的矗立了起來,真是如同天搖地動,令人神駭魄蕩,神誌未複之際,那“老張飛”已一個箭步,就貼近了鐵手,幾乎是口對著口、咀向著咀的怒吼道:“就憑你——小小一個捕頭,敢與我天王為敵!?”

他這一竄步,何等之速;別看他體格龐大,就這一跨步時,卻比鬆鼠還輕。

老烏等人都心中估量:若他剛才那一下不是竄步,而是出手,隻怕誰也避不了,誰也來不及閃躲。

饒是鐵手也是熊背虎腰、體格魁梧之人,但與這“老張飛”一比,簡直係獅子捕兔:叫天王貼著鐵手一站,鐵手的頭隻及著他的肋骨。

看來,“老張飛”光吼幾聲都能把鐵手震得骨散魂飛。

偏是鐵手一動也不動,半步也不退,眼也不霎一下,隻向這眼前巨靈神般的大漢字正腔圓的說了一句:“對不起,你有口臭,難聞難當,請勿貼得太近說話,麵斥不雅,敬請自重。”

鐵手這公一說,大家再度震愕住了:鐵手擺明了是硬挑明的“叫天王”的了。

——就算而今的情形,隻怕事無善了,鐵手身為六扇門最有名望的捕頭之一,也犯不著跟這常為皇帝及聖上身邊寵信執行“秘密任務”的“一線叫天王”明著抗。

鐵手這麽一說,那石塔也似的巨漢全身骨胳咯嗒的劇烈抖動者,怒瞪著鐵手,如果眼神也能殺人,他早已把鐵手盯死在眼裏、釘死在眼內、定死在他目中。

看這形勢,查叫天就要爆炸了。

鐵手那一句話,已燃著了引信。

忽聽那背向眾人而坐的年輕人忽幹咳了一聲,道:“天王,你們不依法行事!?”

那巨人的火頭像馬上給冷水澆熄了一個似的,喃喃地道:“對,依法……行事……”

那背向少年道:“是了,鐵二捕頭自己先犯了法,還要維護其他罪犯,這不是拘私在法,不是目無法紀是啥?”

鐵手峻然道:“你們日口聲聲說我犯了法,我犯了什麽罪?”

那背著大家的少年依然不肯轉過身來,隻說,“你要知道?”

鐵手但然道,“願聞其詳。”

少年吩咐:“軍師。”

馬龍垂手應:“在。”

少年道:“鐵二捕頭要知道,咱們也不必為他隱瞞了吧。”

馬龍隨聲應道:“是。”

將子一揮,空中迸指一切而下。

隻見荊棘林籟籟連響,一下子,那亂叢荊棘全倒塌了下來,全是給人以刀飛快斬斷的。

荊棘一斷,就現出一大片場地來。

場地內,赫然倒著十幾具死屍,全是在山洪暴決時,他和小欠分頭救上“不文山”來的人!

這些人都已斷了氣。

死狀甚慘,連老頭子、繈褓中的小孩也不放過。

——是誰人竟這麽狠,把這些剛曆劫還生的無辜貧民,全都趕盡殺絕?

鐵手看了,一股怒火中燒。

——剛才,這些人還活生生的。

——不久前,這些人還跟他在一起。

——才幾個時辰之前,他還冒死把這些人自洪水裏救了出來,而個卻橫死在這荒山上!

鐵乎怒極了但他仍留意到一件事:這些死屍中,龍舌蘭和小欠並不在其中!

——這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大幸!

一個人再大公無私,也難免會關心自己的親朋好友多於陌生人。

人難免都有私心。

——但這其實不是自私。

而是人生。

——反過來說:如果你關心他人、敵人要比“自己人”還多,那還有誰要跟你成為“自己人”。

要是這樣,才真的是反人性、沒有人情。

鐵手也不例外。

他盡管為這些鄉民在死而疾憤,但一旦見龍舌蘭、小欠不在其問,心中難免一寬,感激起悠悠上蒼來。

鐵手忍不往迸聲喝問:“準殺了他們!?”

馬龍冷冷地道:“這要問你。”

鐵手反而冷靜了下來:“問我?”

馬龍悠悠地道:“你是最後一個離開這裏的人,這幹橫死者的人,所以隻有你才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吧.”

他補充了一句:“說不定,你不隻知道他們是怎麽死的,而且還是你一手造成他們死在這兒的。”

鐵手神色不變,“不錯,是我救他們上山的。但我把他們救上山的時候,你們這兒的人,一個也不在,你們憑什麽說我是最後一個離開的?難道你們一直有人在暗中盯著?如有,那人才是最後一個離開你們又焉知那人不是真正的凶手?”

鐵手一連串反問了過去。

他的論據是:如果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那麽,“叫天王”這一夥人又如何得悉?如果他不是,那麽,確有人在他之後才離開的,為何不緝拿此人?

誰知馬龍卻說,“他不是。”

鐵手倒奇了:“原來果真有盯梢的人。怎麽他就肯定沒嫌疑,我倒脫不了罪?敢情是你們一夥的罷?”

“不,”馬龍道:“是你們一夥的。”

他用手一引。

地上本來有一個人,一直躺著,身上沒沾血,也一直沒動,誰也看不出來他到底死了沒有,而今卻一彈而起。

他的人雖肥、雖胖、雖看來頹頸,但動作卻比狸貓還迅、飛鼠更速。

鐵手當然認得這個人。

盡管他一直都躲在那兒,鐵手也並不擔心他也一同喪命了,因為正如龍舌蘭所說的:他一直都在“發光”。

——死了的人是不會發出這種“光”的。

可是,而今這人忽然彈了上來,卻使鐵乎的關心轉為擔心:他沒死,仍活著,那就好了。

他是敵,不是友,那可糟了。

——他到底是敵是友?為何躺在那裏?因而一彈而起?

他當然就是:麻三斤。

麻三斤上前恭恭敬敬的向鐵手一揖道:“鐵二爺。”

鐵手沉住氣,問:“你沒死?”

麻三斤笑了:“鐵爺豈是個跟死人說泄氣話的人!”

鐵手峻然道:“那是因為你之故。”

麻三斤詫道:“我?那那兒招鐵爺泄氣了?”

鐵手道:“你剛才在洪水濫時救人的手段大令人泄氣,我還以為你已一頭淹到水裏七八天才從七裏坡八裏亭那兒浮上來,沒想到這會兒轉頭你已自死人堆裏冒出來了。”

鐵手把話說得很硬。

他一向是辣手的人,執法嚴正,絕不詢私,但為人卻十分仁慈、謙衝、溫和、厚道。他絕少像此際這般:出言冒然頂撞“叫天王”,又出語諷嘲麻三斤。

麻三斤隻涎著笑臉道:“我命大,死不了。”

鐵手道:“你死不了,但這兒卻死了一地的人。”

他頓了頓又道:“而且都是無辜的人。”

麻三斤伸了伸舌頭,他的舌長而尖,舌苔帶紫:“是死了不少人。”

鐵手肅容道:“你既從死人堆裏爬起來,那麽,一定看見人們是怎麽死的了。”

麻三斤用舌尖一卷,tian去了鼻尖上的汗粒,“我確是看見了。”

鐵手目光暴長,盯住麻三斤:“你當然也有見不在這死人堆裏的人到哪裏去了!”

麻三斤溫聲道:“是的,我活著,等你來,隻要告訴你這些……”

他忽然語調大聲道:“我知道你怪我,眼看那麽多人死了,我卻躺在那幾裝死,不出手救人……可是,我若不裝死,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鐵手整個人沉了下來,氣沉了,火沉了,連心也往下沉:“說!凶手是準?”

馬龍插口道:“天王留他在這裏,正是要他告訴你這個。”

麻三斤終於一字一句地道:“殺人的是小欠!”

他氣呼呼地喊道:“他殺人、強奸、斬草除根,無惡不作,無所不為……你交的端的好朋友!”

道出“小欠是凶手”,以眼前情勢而椎論,鐵手並不意外。

但並不意外的他,聽了也不免愣了一愣,喃喃地道:“怎會是他……他怎麽會……!?”

馬龍怒問:“聽說,這位‘小欠,是你認識的?”

鐵手怔怔地道:“是。”

馬龍又道,“而且,此人你還十分推重、賞識,可有此事?”

鐵手木然道:“是。”

馬龍再問:“他還是你的結拜兄弟,對吧?”

鐵手隻答:“對。”

馬龍突然拉下了臉,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那麽,根據我們調查所知,還有你一位公門同僚好友的引證:所謂‘小欠’,就是**殺戮、作亂造反的魔星凶徒:孫青霞,這點你又知不知道?”

鐵手長吸了一口氣。

他的胸更壯寬。

臉方。

神凝。

唇抿成一線。

“我知道。”

這三個字自他咀中吐出來,力逾千鈞。

“你、知、道!?”

這句回答,使眾人懼為一震。

——他竟事先知曉了小欠的身份!

然而竟投有當場拿孫青霞,還把一眾遭劫鄉民及受傷的龍舌蘭,交了給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yin魔孫青霞!?

大家都為之震動。

震撼最深的,看來是陳風。

因為他曾目睹鐵手與小欠初識至結義,他顯然沒想到那大脾氣的小夥計就是他們共議大計要對付的孫青霞,而鐵乎居然“一早知曉他是孫劍魔而不動聲色甚至還與之結義!

他禁不住愕然道:“這……你這算什麽!?”

鐵手平實地道:“不算什麽,兄弟是兄弟,罪犯是罪犯。”

陳風變色道,“你身為堂堂名捕,竟與十惡不赦的罪犯結義!?”

鐵手平靜地道:“結拜是我欣賞他的為人,如果他真的是罪犯,我自會拿下他。這是兩回事。”

陳風悻然道:“你認為他不是罪犯?”

麻三斤附加了一句:“也話鐵捕頭喜歡跟犯罪的人結拜——難怪沒我們的份兒了。”

鐵手道:“他是不是罪犯,有可疑,仍待查。但他在昨夜,誅殺凶徒,拯救鄉民,所作所為,卻是俠行。我們不能不明究裏、道聽途說,就定人於罪。”

馬龍淡淡地道:“你這麽說,這一地人,可都是白死了。”

鐵手盯住了麻三斤,好一會才問:“這些人可都是他殺的?”

麻三斤道:“不錯。”

鐵手疾道:“你可是親眼目睹?”

麻三斤道:“是的。我不說假話。”

鐵手冷笑道:“說自己不講假話的就是句最大的謊言。”

麻三斤趕忙道:“至少我在天王麵前,決不敢有半句證言謊語。”

鐵手道:“其他活著了人呢?”

麻三斤又問道:“你是說龍舌蘭龍姑娘?他給孫青霞劫走了。”

鐵手一口氣追問,“孫青霞為啥要動手殺人?他沒有必要也沒有理由要殺這些不懂武功也對他無害的鄉民啊!”

麻三斤道:“他要奸汙龍舌蘭,欲火一生,忍不住立刻要幹,鄉民瞧不過眼,勸止,他色述心竅,欲火焚身,便把在場的人殺光了。”

——為了一逞**,平時已動輒皇宮侯府都敢闖,而今已殺光在場的無辜百姓,手段凶殘,而今龍舌蘭落在他手上,處境之險,更可思過半矣!

隻聽詹通通噴噴有聲的道,“鐵捕頭竟與這種人結拜為兄弟,身為名捕,當真是聾耳豬油蒙了心不成?”

鐵手的臉色也變得很難看。

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給人欺騙。

鐵手也不例外。

他仍逼視麻三斤,問:“當時你在哪裏?”

麻三斤忙道:“鐵爺萬勿見責,我未出力救助龍姑娘與一眾鄉民,我實在是力有未逮,決不是他之對手。孫色魔的出於,二爺不是沒有見過。我這小角色哪是他的對手!”

鐵手瞅了他一眼,冷哼道:“小角色?你還通體放光呢!”

麻三斤tiantian上唇又涎笑臉,“我不放啥光?屁也不敢亂放!我知孫青霞要殺人滅口,假裝著了他一劍,便閉氣躺下了,這才保住了性命,給鐵爺您報這逆耳苦心的訊兒。”

鐵手又唆目瞪了他幾眼,忽問:“至少還有一個活人,去了哪裏?”

麻三斤一怔:“還有一個活的?誰?”

鐵手道:“麒叔的女囡子。這些屍首裏沒有她,她去了哪裏?”

——那就是了跟“小欠”再折返洪中冒險救出、高托於水麵的女子,這女孩還在急流中為他拔過箭。

麻三斤不覺一震,脫口道:“鐵爺好記性。”

李財神插口道:“敢情是鐵捕頭對女子一向多情風流,尤其是這樣清秀標致的女子,鐵二爺怎生得忘?”

鐵手橫掃了他一眼,再緊迫盯人的問麻三斤:“她去了哪裏?”

麻三斤這才答,“他也給孫色魔擄劫去了。”

鐵手迫近一步,“孫青霞他一人挾持兩個女子,走了?”

馬龍馬上半諷帶嘲的說了一句:“二爺現在像是審犯——這步步進迫,隻望別把他迫瘋,也別一錯手就將證人殺了才好!”

鐵手修養再好,也忍不住怫然道:“我為什麽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