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塵眉心也豎起一道刀痕,直達天庭。

顯然,他也不明白何以鐵手不去避免這一戰——甚至還主動去引發了這一戰。

何孤單不禁搔搔後腦勻子,番番四白眼,咕咕道:“這時候打這一場:勝了隻怕天王部屬個個要翻麵,輸了焉還能保住命?”

老烏在他身旁,聽了就說:“鐵捕頭一定有他的道理。”

何孤單問:“什麽道理?”

老烏道“我不知道,我若是知道,早不叫老烏了。”

何孤單狐疑地道:“那叫什麽?”

老烏硬板板地道:“叫‘五大名捕’快腿老烏”什麽的了!”

保孤單倒沒料到這個一直硬邦邦、千巴巴的人居然也會說那麽風趣的話、隻好說:“我隻是擔心——你不擔心?”

老烏憨直的道:“我擔心。”

何孤單有點意外:“哦?”

老烏本想不說,最後還是說了下去:“——鐵手可以惹誰都好,但最好還是不要去招惹‘叫天王’本身……不管是大的小的都一樣!”

“大叫天王”走了三步。

他離鐵手至少有十五步之遠,都不知怎的,他隻跨了三步,與鐵手至多剩下三尺的距離。

他一跨了出來,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在後退,直至到不文山頭讓出了一個近三十尺左右的空地來。

他並沒有叫大家退開。

場中的人不但都有武功底子,而且幾乎都可晉身武林中一流高手之列。

但他一出場,未出手,已使人人退了開來:就隻剩下一人:鐵手。

他麵對他。

麵對麵。

像一座山,遇上了一座鐵塔。

鐵手看著他,像看一口箱子,一套盔甲,也是一棵樹什麽的……完全沒有決戰的神色,甚至備戰的神情也欠奉,隻說:“如果我贏了——”

“大叫天王”大叫了一聲,像受了一次重擊,當真是震礙滿山價響:“——什麽!?你以為你會贏——!!!”

鐵手沒理他。

盡管“大叫天王”一吼就震得山搖地動,但他還是把話說下去,而且“大叫天王”咆哮得再震耳欲茸,他平靜的語音仍是可以清晰地傳入各人耳中,包括正在怒嘶忿吼的“大叫天王”本身的聽覺裏:“我是說假如。假如我贏了——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是不是查叫天?”

“大叫天王”大叫道:“假若你輸了呢!?”

鐵手的回答居然是:“悉聽尊便——既然輸了,就失去了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大叫天王”整張臉都掙紅了,與他根根側戟的虯髯剛了成襯映,他張開帶著血腥味之血盆大口吼道:“假使你輸了——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我一定殺了你!!!”

鐵手微微笑著,盡管從“大叫天王”嘴裏噴出來的氣使他衣褲發絲全往後扯飛,但他居然還氣定神閑的反問了這麽一句:“你沒事吧?這樣吼下去,嗓子不破嗎?難怪早已四音不全了。你的臉色這麽壞,說不定這就是所謂梅毒似的臉色吧?”

這一句,試問:火爆脾性如“大叫天王”者,又如何忍受得了?

到這地步,連洪鞋而也難免生起同樣一種想法:鐵手若不是以為就這樣就可以把這“大叫天王”氣瘋了、氣死了、氣殺了,就是他自己想死、想自殺!

忍耐總有個限度。

——過了這個限度,就像汽球一樣,再灌氣進去,它就會爆炸。

“大叫天王”已爆炸:他以攻擊為爆。

以拳為炸。

他一拳“炸”向鐵手。

三天前,“風林火山”馬龍夜觀天象,發現流年蜚簾二星,竟與火曜發生激烈的碰撞。

當時他不明所以。

隻知道應該會目睹災難。

現在他醒悟了。

——鐵手有難!

兩天前在黑夜裏,洪鞋而退在荒山野嶺逃亡的時候,突然遇到了一個好像是一隻鬼的樹。

——抑或是好像一棵樹的鬼?

總之,他一時嚇得五魂散了四魄,也設搞清楚。一向跑慣江湖曆遍風險的他,也忍不住怪叫了一聲。

那樹也怪叫了一聲。

兩人(還是一人一樹?抑或是一人一鬼?甚至是兩個都是鬼?)返身就逃:就似是山魁遇著僵屍。

那時,洪鞋而隻以為自己撞邪了。

而今他這才領悟:撞邪的不是他——而是鐵手!

七天前的一個夜半,蘇眉突然被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麵驚醒。

可是她身邊卻沒有人。

更沒有出事的人。

自從那晚之後,天天晚上,這個時候,她都聽到那一聲哀號,這一聲慘叫。

她一直以為那是孫青霞的慘叫。

現在她才明白:那可能不是孫青霞的。

——而是鐵手的!

以上三人,皆因“大叫天王”出拳擊向鐵手,因而擊起了這樣的念頭(或是錯覺)。

這種判斷。

——鐵手,遇難了。

隻怕也死定了。

——鐵手則怎麽想?

這一拳不僅排山,而且倒海。不止倒海,更且排山——排山倒海驚天動地石破乾轉坤移天崩地裂的打了過來!

鐵手怎麽避——?

鐵手沒有避。

他一拳。

迎擊。

轟!!!!!

兩拳相擊。

實力比拚。

——這世上不到生死關頭,成敗關鍵,是不必與人比拚實力的。

能免即免。

要拚實力的,必有折損。縱贏,也是慘勝;若敗,則是慘敗。

可是現今二人已拚出的實力。

結果如何?

結果不堪設想。

——至少在鐵手而言,可如是說。

他硬拚了一拳,把持不住,整個人飛了出去,一路跌、一路穩住、但立不住、隻好一路跌、一路跌他一路要站定、但站不定、又一路跌、跌到後頭成了滾、他就一直滾、一股腦兒的滾、一直滾、一路滾、一路滾了下去……直滾到“加落梯”山坡下。

他已摔得“七髒八爛。”

滿身泥濘。

狼狽不堪。

可是他沒有死。

——好像也隻是髒,沒有傷。

“大叫天王”巍然立於山頭。

他連一步都沒有退過。

一動也不動。

一晃亦不晃。

他不但是占了上風,而且還獲得了全勝。

不過,世上有些事,表麵是一回事,內裏又是一回事。

是不是這麽回事,有時隻有自己心裏知道:——如某人春風得意的跟一個美麗溫柔的女子次日在客棧的房間裏走出來一樣:昨晚到底是誰駕禦了誰,隻有他們兩個心知肚明。

旁人隻屬猜估。

不一定確。

跟鐵手拚了那一拳,“大叫天王”的心中,第一個反應竟然是。

想哭。

——“頂”得好辛苦。

那一拳,拚在手上,然而,一眼內力逆衝而上,他隻覺頂住了心、頂住了肺、頂住了頸、頂住了胃、更頂住了氣:也就是說,那一拳更令他頂心、頂肺、頂頸、頂胃、頂氣——五處一頂,到頭來,他也隻有“頂硬上”:——硬頂了!

戰端已開。

不拚下去是不行的了。

——除非是鐵手死了。

可是(惜)鐵手卻沒有死。

他正一身破爛、滿身泥汙的再從“加落梯”步上“不文山”之頂。

仿佛還滿身輕鬆。

——臉上還居然帶了點“頓悟了”的神情!

到這地步,不打下去怎麽!?

鐵手上山。

一步一步的上山。

開始是他的頭,出現於山線。

然後是身子。

最後是腳。

但大家隻看著他的手。

他的人雖摔得“破破爛爛”,但一雙手,依然毫無汙垢,秋毫無損。

蒼勁有力、海不枯石不爛的一雙手。

“大叫天王”開始退後。

他不是走。

而是一步跨到第一頂大轎子那幾去。

那兒一直擱著三頂轎子:一棗紅色:從木杠子到垂簾都是這個顏色。

一黑。

一曰。

他往紅轎子跨去:本距至少十六、八尺,他卻一舉步便到了。

他用手在裏邊一掏。

掏出了一件事物:刀!

他那麽鐵塔矗立、古鬆屹峙的個子,手上拿的,居然是隻有一尺一寸一分長的刀!

小刀!

短刀!

——短小的刀!

可是,當這把刀拔出了鞘,情形便完全不同了。

不一樣了。

刀仍是隻一尺一寸一分長(短),但它本身發出的慘紅色的刀光,足有二十六尺七寸七分長,滲滲然的浸了開來,映得他自己眉須皆赤,他的對手也臉目皆赭!

這一刀拔出來的時候,好像有隻什麽野獸在遠方嘩了一聲。

鐵手不禁失聲問道:“殺狗刀!?”

“大叫天王”扔鞘於地:“正是用來殺你!”

鐵手不以為忤,隻先讚賞道:“好一把刀!”

這一刹,鐵手因為看到“殺狗刀”,從而忽然了解、體悟了孫青霞當日為一把“斷冰切雪劍”雪上台比武的心情。

也明白他為何在“殺手澗”之戰時把敵時把敵人遺下的刀一一收為己用。

——那不僅是利器,也是美的事物。對一個嗜武的人而言,看到一把如此利器,不免見獵心喜。……或許,對美麗的女子,孫青霞也有種刀劍般的心情吧?

“大叫天王”見他神思恍詛,大叫一聲,當頭棒,喝醒他似的吼道:“接我一刀!”

一刀當頭劈落。

刀銳。

刀風長。

刀氣極盛。

他要打敗他。

可是他不想暗算他:勝之下武,他還不屑為。

是以他出刀前仍先大喝了一聲!

空手的鐵手怎麽躲?

——沒有兵器的鐵手如何接!

鐵手不接。

——他用的方法居然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