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人各有補充。

言尖補充的是:“你聽那尖呼怪嘯,不是喪心病狂、毫無軍紀的‘流氓軍’,武林中還會有誰。”

於情加了一句:“流氓軍的馬隊衝殺,號稱凡所過處,片甲不留,寸草不生,向無活口。”

孫青霞說的是:“他們不是高手,隻是流氓,小流氓才要壯膽,自是要叫的特別響。”

然後他仿佛對這煞氣騰騰的衝殺視若無睹的下了一句評斷:“流氓軍就真是流氓軍。”

陳粉腸卻反問:“你說誰要下去迎敵?”

孫青霞道:“我。”

粉腸冷笑道:“你是溜還是迎敵?”

孫青霞冷哼道:“你要怕我走,大可一齊下去應敵。”

陳粉腸道:“對敵是大家的事,我才不像你逞能、充英雄,誰知道下去之後,是不是前有強敵,後麵還得給你擁一刀、刺一劍。”

這時,那急邃、狂暴的馬蹄聲已然近了,且自距離“義薄雲天棧”前二十丈,開始作扇形散開,再聚合成圓型包圍,又組為二隊兩層,前後呼擁,逼近院子,然而速度依然不減,是以已迅速接近不到十丈之遙。

孫青霞已無暇細說,他已清楚知道:“義薄雲天”裏上上下下,就隻言尖因溫八無曾力薦之故而極信任他,其他的人,恐怕都對他心存思疑,就算是於情,堪稱待他殷厚,不過看來也在力求弄個分明,到底“流氓軍”是不是衝著他來的?至於粉腸諸子,知他出身叫天王門下,對他更是談不上個信字,到這地步,他惟有憑行動證實一切了。

這時,他也清晰的聽到:客棧內各路人馬正準備應敵的動靜。

事不宜遲,他大喝一聲:“好,你不敢下去,我去!”

正要縱身而起,忽聽一人沉聲叱道:“我去。”

說話的是大胃王。

“砰”的一聲,他撞碎了窗欞縱身而出的同時,已順手抄起了兩條撞斷了的木條。

孫青霞一見他掠身而出,也飛身而起,他後發而先落,先一步落在院前奔馬疾馳而至之前。

他眼尖。

眼光奇準。

他在半空已看定了方向。

也認準了人。

所以他飛身落在瓜棚架子東北角的方位上。

他落身之處,正向著一人。

他落身之後,也麵向著這一人一騎。

那馬上的人,也不特別,隻非常的瘦,輕飄飄的,像隨時風吹得起。

但他的馬卻非常特別。

那是一匹紫色的馬——本來純白、純黑、乃至棗紅色的馬匹,已級為罕見,但而今他**的馬,竟是純紫色的。

可是更特別的是:那紫色竟是一種不褪色的顏彩,是人工塗上去的。

也就是說,這頭“紫駟”的紫色,居然不是天生的,而是故意染成上漆,“打扮”成一匹紫驊騮的。

這還不算特別,更特別的是這人身上的穿著裝飾。

他的耳後、下巴、眼皮、及至人中,都挾著筷子一般長短的竹簽,偏偏在印堂前,又鑲著一顆老大的蛋——看去像是個醃過了的鹹蛋,也不知他把它嵌在額前到底是拿來做什麽用途的。

這樣看來,這馬上的人,的確像一隻怪物。

他看來長相很老氣,可是他騎馬的動作和眼神卻十分俐落。

那怕是十七、八歲剽悍的小夥子都沒他這般充溢著淩厲侵人的銳氣。

孫青霞一躍而下,拔劍,凝立,劍尖遙向那人。

那人乍見有這麽一個人出現,似乎怔了一怔,這一刹間,所有的騎士(大概有一百騎左右吧),都向他這邊望來。

但他依然策轡,上身挺直,其勢不易,直向孫青霞馳騁而至!

——隻要孫青霞不讓開,他就一馬撞了過來。

就在這時,孫青霞隻覺身畔“嗖”的一聲,掠過一道香風,多了一道人影,與他並肩而立。

來的當然不是大胃王。

要是來的是王大維,那聞到的一定是牙垢味,而不是香風。

孫青霞不必轉頭,已知道來的是龍舌蘭。

“退回去!”他叱道。

“為什麽?”

龍舌蘭不服。

“這種戰陣場麵不適合你。你回去保護店裏婦孺!”

“該回去的是你。我趕來就是要你回棧裏去的。”

孫青霞倒奇了:“為啥!?”

這時,忽然又多添了一道人影,而且還是個曼妙女子,使得那馬上的“怪人”和其他的騎士不禁又愕了一愕。

那額上有顆“鹹蛋”標記的人這時揚了揚手。

他的手很小。

手上有一物,形狀奇特,像是武器,成十字狀,豎長橫短,又像不是。他的手一揚,十字架子迎空一晃,各騎就同時緩了下來。

——沒猜錯。

孫青霞心忖:——果然這人是這群人的領袖;至少,也是領袖之一。

他知道麵對這個人就像是要一棍子砸在蛇的七寸上。

——要是打不死,就給蛇咬死。

這群人合起來就是條首尾呼應、渾身毒鱗的大蟒蛇。

可是群蛇之中,最歹毒的還是這條青竹蛇、飯鏟頭。

他要對付他們,得先對付他。

——就像對付人猿一樣:得先找到最凶的一隻,與他對峙,打殺了它,否則,必為群猿所欺淩撕裂。

何況,他這般突然的跳出來,就是為了證實一件事:這件事恰好跟龍舌蘭而今所說的理由有密切關係。

“因為他們這一仗不是要來對付你的!”

孫青霞冷哼一聲,這是他剛才與言氏夫婦爭辯了許久的話題。

“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會窩在這兒。若叫天王他們曉得了,早就帶同任勞任怨仇小街、財神貴人麻三斤他們掩撲上這兒來了,何必隻派‘流氓軍’攻打?他們本來就不知道你往回走,先躲‘一山樹’後轉回‘十八星山’,就壓根兒不會猜到你投靠‘義薄雲吞’來了,你又何必作賊心虛。”

龍舌蘭這番說的很快,很急,也很有力。

更重要的是:很有說服力。

——說服力首重理由。

也就是說:龍舌蘭這番話說的頭頭是道,連孫青霞眼裏也浮現了一種特異的神色。

那神色很有點“刮目相看”的意思。

——“刮目相看”的意思卻是:本來不知道你如此厲害的,現在才知道:以往把你給小覷了。

然而,這大隊人馬顯然沒有“小覷”孫青霞和龍舌蘭。

他們在那手執十字架、額嵌大成蛋的“怪人”所做的手勢下,已全減速,以一種非常緩、非常慢的“馬步”迫進。

但仍是進。

沒有停。

也不是退。

所以孫青霞和龍舌蘭仍有機會交換意見:“你以為‘叫天王’不知曉‘義薄雲天’是八無先生一夥的?他既要對付我,圍堵我,難道就會輕易放過這‘用心良苦社’的分支?”

“那至少他們也不肯定你就在這兒。”

“但我的確是在這兒。”

“可是你若不出頭,他們的反而情勢不致那麽嚴重。”

“哦?”

“因為光是言尖夫婦領導的‘義薄雲天’,他們不想與‘用心良苦社’公然為敵,至多隻首肯‘流氓軍’來蕩平,但若你我在這裏仍活生生的,遲早‘叫天王’都會全力撲滅這兒——流氓軍人多勢眾,隻要有幾個逃得了回去,這十八星山上“用心良苦社”的唯一勢力,就得給鏟平。”

“你是說我這樣出麵幫他們,反而是害了他們?”

“你是在逞能,不顧大局。”

“你何以見得:‘流氓軍’不知我就在這裏?”

“本來隻是推測,現在已然肯定。”

這時,那圓型馬隊來的愈來愈慢,馬上的人見這一男一女隻顧說話,卻完全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不禁更加狐疑起來,來勢可放得更慢了。

“喂!”

那成蛋怪人還如此向他們吆喝了一聲。

孫青霞卻不答理。

龍舌蘭也不理睬。

“你何以確定?”

孫青霞倒似十分尊重龍舌蘭的意見。

“如果他們一早已知你我在此,就不會錯愕——他們不驚訝就不致放緩來勢,既然驚疑,就是不知我們會在這裏,所以已可斷定。”

孫青霞反問:“如果我們不乍然出現,又如何試探出他們知不知道我們就在這兒?”

這次輪到龍舌蘭怔了怔,玉墜也似的懸膽鼻也似蕩了蕩,睜大了眼睛,問:“你是說——你是故意跳下來,試一試‘流氓軍’是不是知道你來?”

孫青霞這次還沒有回答,那鹹蛋怪人已向他們十分不耐煩的喊了話:咄!我們是‘銅鑼拗義軍’,這次乃奉廷今掃蕩‘十八星山’的流寇、匪盜言尖一眾人等,不幹事的,即行回避,否則格殺勿論!”

孫青霞和龍舌蘭一個俊、一個俏,忽然這樣跳出來攔道,這幹“流氓軍”固然凶悍,但領袖卻是進退有度的悍角色,一見有疑,發覺有異,當即先試探後行動,要弄清楚底細才出手。

隻聽孫青霞冷哼道:“你們這種人還敢自稱‘義軍’?當日南單城守將就是聽信了你們是‘義軍’,放你們入城,所以全城給燒殺殆盡,慘死無算;昔年西池子的鄉民,就是以為你們既有王命在身,不致亂來,便予以放行,結果全鄉雞犬不留,搶掠一空。——你們這種畜牲也算義軍?呸!”

那鹹蛋怪人十字槍一挺,馬隊赫然同時勒住,馬蹄猶自騰動不已。

鹹蛋怪人瞳孔收縮,厲聲問:“閣下是誰——!?”

孫青霞反問:“你又是誰?”

怪人道:“我是‘銅鑼軍’的三當家,小姓餘,人稱……”

孫青霞打斷道:“你就是‘流氓軍’中的‘小妖怪’餘華月?‘流氓軍’的獸兵中,要算你還有點天良未泯!”

怪人依然不動氣,隻無奈的笑了一下,仍向孫青霞和龍舌蘭追問他最想知道的答案:“就算我是‘小妖怪’——軍內兄弟可是稱為我‘餘天師’呢!我倒是專收魔除妖的,不意卻給江湖宵小傳為‘小妖’!卻不知二位高處大名,咱們素無恩怨,卻來插手此事!”

孫青霞道:“誰說我們向無夙怨?”

“小妖怪”餘華月道:“我跟閣下倒素昧平生,卻不知恩怨何來?”

孫青霞淡淡地道:“你聽了我名字,自然就會知道恩怨何在了。”

“小妖怪”和馬隊跟孫、龍二人相距大約三四丈遠,他已知來人必有來曆,一麵悄悄發出暗號,一麵作第三次問詢:“正要請教大號。”

孫青霞大刺刺地道:“我是孫青霞。”

——“孫青霞”三字一出,果然在馬隊中引起**。

連那怪人的臉上,也發生了一種極其奇怪的異象:他額上的鹹蛋,忽然好像裂開了一下:一對蝴蝶,好似自那蛋中飛了出來。

也許這隻是幻覺,但孫青霞確實是看到了這種特異的景象:——盡管那可能隻是刹那之間的錯覺,或是幻覺。

孫青霞也已訝異。

他隻把話說下去:“你要是小妖怪,我就是老妖怪,你知機的就馬上收隊回去,否則,必然鬥不過我,給我收了殺了,也隻不過是大妖吃小妖,別人救不了、也管不了!”

這番話一說,龍舌蘭不禁寒了臉色,向孫青霞低聲叱道:“你這樣張狂,他豈有退路?他若無退路,這一仗豈不是非打不可!?”

孫青霞冷然道:“你怕打仗?別怕,仗由我來打便是。”

龍舌蘭一聽更怒:“你這是逞個人之能!應付這些流氓軍姑娘沒個怕字,但你這樣一攬擾,流氓軍和五個當家的一定跟‘義薄雲吞’沒完沒了。你死你事,可不要害人!”

孫青霞這才冷哼道:“我就是要把事體鬧大。”

龍舌蘭本勃然大怒,正要發作,忽見孫青霞冷漠的臉色出奇的凝重,便蹙顰玩味孫青霞這一句話來。

卻聽孫青霞又向馬隊揚聲喝道:“知機的你們就立即滾,連叫天王都收拾不了我,就憑你們也來討打!?”

孫青霞這麽一嚷嚷,那百來騎上的漢子,全都變了臉色。

他們全都臉有怒色。

全都怒目瞪著孫青霞,巴不得馬上將他撕成碎片似的。

孫青霞依然敵我。

他這時臉上的冷、傲、和漫不在乎之色,足以觸怒一切在場的人,包括龍舌蘭,以及王大維。

大胃王手持二木條,交叉背向孫青霞而立,正麵對另一個馬上的人。

這人皮膚黝黑得像給烤焦了一樣,但眼尾的皺紋很多、很密,也很深刻,簡直深如刀刻,卻折成白紋。

是以黑白分明。

這人也並不高大,穿的是全身窄衣短打玄黑勁裝,神情、身段都十分剽悍。

他跟其他騎士一樣,怒目瞪視孫青霞,然後,又望向那臉上仿佛鑲了個瓷製鹹蛋在額的漢子,好像都要看他指示、隻候他一聲令下似的,臉上都出現了極為期盼的神情。

——那大概就是渴望放手一戰的神色吧!

可是,那“小妖怪”餘華月卻更加謙遜,甚至可以說,更加的謙卑:“閣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風流劍俠’孫青霞孫少俠?久仰大號,聞名遐邇,早欲晉謁左右,但素未謀麵,未便唐突,不意能在此地拜謁俠風,實為三生之幸……”

孫青霞聽了個半天,怪眼一番:“你虛偽夠了沒有?”

餘華月道:“我這是盡晚輩之禮,仰儀之情,也吐自肺腑,頂多隻是客套,決非虛言。”

——這幹人說是“流氓軍”,但從餘華月這號稱“小妖怪”的三當家看來,談吐卻是禮數有加,且亦禮儀周周。

然而孫青霞仍是傲慢不領情。

隻聽他道:“什麽晚輩!你年齡比我還大,假惺惺作態個啥!要打便打,用不著娘娘腔的扮可憐。”

此語一出,“流氓軍”的人都發出咆哮和怒罵。

就連龍舌蘭和大胃王臉上也露出嫌惡之色。

餘華月卻更是謙恭:“孫大俠罵的甚是!不過,既然孫大俠在此,且執意要維護‘義薄雲吞’的話,就衝著孫大俠的麵子上,我們也不好動手。”

話一出口,馬上騎士盡皆嘩然。

那黑漢子第一個不服氣,揚槍搶棍咆哮道:“老三!你讓這種人作啥!?就憑這麽一站出來,說幾句話,咱們就搖了尾巴滾回去麽!這樣在老大麵前如何交待,你不敢上,我上,我戳他娘格一百三十二個窟窿。”

眾騎士都大聲叫好。

餘華月持十字槍一揮,大家又靜了下來——顯得這些馬上衣衫襤樓、獰臉猙目的漢子們雖對這“三當家”對待孫青霞的忍讓極不服氣,但對他卻依然十分服從敬重。

隻聽餘華月卻向孫青霞一笑表示無奈,道:“無論如何,隻要孫大俠在此,我們的確不敢造次。不過,現下情形,孫大俠也是眼見的了:如果隻憑一個人站出來說幾句,咱們就如此退兵,不但回去必受大當家嚴責,日後也必讓武林同道笑脫大牙,況且,今日來的眾家兄弟也必然不服,在下我也不好交差。我與孫大俠素昧平生,坦白說,而今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孫青霞孫大俠,我也無從辨別——”

說到這裏,他故意頓了一頓,才道:“我一向尊敬孫大俠,名劍風流,非凡作為。在下也極願看在足下麵上,暫不踩平‘義薄雲吞’小棧——可是,閣下也理當知道,孫青霞大俠名成之後,假冒他的、頂替他的、充當他的、用他名字招搖撞騙的人,每個城裏總有十一二個,在下為審慎起見,也為孫大俠清譽著想,總不能聽人說幾句話便拍拍屁股撤了軍,這對誰都不好交待。萬一日後江湖上有識之士,都誤以為孫大俠與這黑店的人狼狽為奸,那就更令孫大俠含冤受辱了。”

說到這裏,隻聽那黑漢子領著那一眾騎士吆喝道:“餘三當家,跟這種充字號的多說什麽,宰了他算了。”

那餘華月依然不為所動,隻笑眺孫青霞。

孫青霞幾次挑釁,見依然不能使餘華月對怒,當即斂起囂氣,沉聲道:“我先要知道一件事。”

“知無不告。”餘華月答。

“你跟言老板是怎麽結的仇?”

“我跟言尖無仇無怨,若說有隙,那是我軍和‘義薄雲吞’的宿怨。”

“哦?”

“這家黑店專門包庇罪惡滔天的重犯,目無王法,咱們奉有王命,為民除害,要鏟除此等敗類久矣。”

“胡說!”隻聽言尖自“義薄雲吞”二樓窗子伸出頭來,氣極嚷道:“我這兒隻收容含冤受屈的義士、烈士,給你們這些鷹犬走狗逼得走投無路的好漢,好人,你少來含血噴人!”

“含血噴人?”餘華月眯著眼,忽然一牽馬轡,讓出一個缺口來,嘴裏譏誚地道:“我可是有證有據的!”

隻見他身後有三四騎,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小妖怪”餘華月示意之下,一名青年漢子立即戟指言尖怒罵:“就是他!我們保鏢路經此地,投宿此店,這家夥給咱們上了蒙汗藥,結果害得我們既失鏢銀,兄弟多喪命於此役中——隻我溜得回來,剩半條命,就是將這等傷天害理的畜牲繩之於法!請義軍為我出頭!請三當家替我嫖局申冤!”

言尖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幾乎就要穿窗而出。

但於情扯拄了他,隻揚聲回了一句:“我們從沒見過你。你這是血口噴人,受人唆使。”

她話未說完,另一馬上的少婦就尖叫了起來,哭哭啼啼的道:“——就是她!就是她!我夫婦去年投宿此客棧裏,外子就是著了她的道兒,給剁成包餡兒——她就算是化了灰我也認得她!”

另一個斷了一臂的漢子則悲憤的說:“我的女人和我這一隻手臂,都是因為誤投此店,而給毀了的!——我要你還我個公道來!”

還有一個老年漢子,隻搶天呼地的哭叫了幾聲:“兒啊!媳婦呀!孫子哇……你們死的好慘啊!天公無公,惡人當道,還敢號稱是義薄雲天哪!”

他啥也不必說,隻那麽個呼叫幾聲,人聞者莫不為之鼻酸。

一時間,馬上的漢子盡皆大聲吆喝起來,可見群情沸蕩已極。

龍舌蘭忽然在此時說了話。

在眾口署罵聲中,她的語音還是非常清晰。

她在馬上一拱手,向那最先發話指罵言尖的漢子。

“敢向兄台貴姓?”

那漢子一愣,一時不知所措,隻好求助似的望向餘華月。

餘華月點了點頭。

在一刹間,孫青霞又仿似乍見他額頂似是撲出了一對鳥雀:酷似鴛鴦的一對鳥兒。

這使得孫青霞不禁心中尋思:一,這是幻覺,還是實境?

二,怎麽隻要望向這“小妖怪”那鑲著似鹹蛋殼似的額頂時,就會有的幻覺?

三,這“鹹蛋”到底是什麽東西?用什麽事物製成的?究竟有何用途?

他心中迷惑。

也因迷惑而生提防,且更加警惕。

這時,那黃發漢子已回答道:“我……我姓吳……”

“大名?”龍舌蘭追問。

那蓬首漢子囁嚅了一陣,又偷去瞧餘華月的臉色,才豁出去了似的道:“我叫吳子勁,你是誰?”

龍舌蘭也不答理他,隻追問下去:“可有外號?”

那漢子又愕了愕,遂而搖首,“沒……沒有。”

龍舌蘭道:“真的沒有?”

那漢子挺了挺胸:“沒有就沒有,有什麽好遮瞞的。”

龍舌蘭忽又問:“你在鏢局中待過多久了?”

滿頭黃發的漢子計算了一下,昂然道:“大概……也有五年了!你是什麽人?為何要我回答你的問題?”

龍舌蘭嫣然笑道:“這可怪了。誰都知道走鏢的最喜替人取綽號、叫花名的,看閣下的樣子,也有兩下子,江湖武林走得去遍,怎會連個外號都沒有?”

那漢子看清楚眼前不過是亮麗女子,氣勢倒壯了起來,昂聲道:“誰說我沒有外號?說予你們也無妨,我就叫‘獅子搖頭’吳子勁是也!”

龍舌蘭吐了吐舌尖,“哇,好厲害。”又問:“那你原來自何地?”

“萊陽。”

“萊陽?”

“便是。”

“那貴鏢局的大號是——?”還未等吳子勁反應過來,便搶著猜伐:“我看準是‘金輪鏢局’,困為萊陽一帶,最著名的就是這家鏢局,要不然,就一定是‘扶濟鏢局’了,因為它威名最盛!”

那漢子簡直連肩膊都闊了些,哼哼的道:“我便是那‘扶濟嫖局’的鏢師。”

龍舌蘭笑了。

笑得麗麗的。

也詭詭的。

然後她道:“是真的麽?你沒記錯吧?是‘扶濟’麽?‘扶濟嫖局’的總鏢頭金倚倫可是跟我有點交情的唷!”

吳子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隻說:“你去問金總鏢頭吧?我可是他得意寵將呢!”

龍舌蘭促狹地笑了一笑。

她這樣笑起來的時候,陽光一照,卻很有點狡獪的味道。

像一頭狐狸。

可是雨水也微濕了她的前額的劉海和眉鬢,這樣看去,她笑得再陽光少女,但眼神還是憂悒的。

——幽幽。

——悠悠。

——也優優。

——且優憂。

隻聽她語帶惋惜的道:“好可惜,金老總如今就在這客店裏,他卻從來沒聽過你這號人物。”

這一回,吳子勁頓時臉色大變。

這次隻白不紅。

——想不變色也不行了:他怎料到“扶濟鏢局”的總鏢頭恰好今回就住在“義薄雲吞”裏。

這次想不認栽都不行了。

孫青霞斜裏看看龍舌蘭,笑意裏仿佛也有點邪邪的。

——這真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也是一個好玩的女人。

——實在是一個聰明而又好玩的女子。

孫青霞如此尋思。

他看透了龍舌蘭的用意。

還有用心。

吳子勁一時對答不上來,餘華月卻向龍舌蘭拱手道:“龍女俠好。”

龍舌蘭奇道:“你怎麽知道我是龍舌蘭?”

餘華月道:“龍女俠英氣迫人,美豔不可方物,又具俠骨丹心,這一番話說了下來,自見機抒,妙意巧心的,若不是龍姑娘,卻還是誰?近日來,龍女俠和孫大俠一並聯袂,千山登遍,萬徑行盡,成為江湖上人所最矚目的一對鴛鴦劍侶,蝴蝶俠侶,有誰不知?何況,龍捕頭的‘一花五葉’神箭,這綠色小劍往背上一掛,還有誰認不出龍女神捕的俠蹤聖駕呢!餘某眼淺識薄,拜會嫌遲哩,要不然,我這位吳小兄弟,也不必裝腔作勢,到底還是讓龍捕頭當耗子一樣捉弄了。”

吳子勁掙紅了臉,跟他的一頭黃發正好相得映彰,“你……餘三當家……你這算——!”

餘華月徑自道:“龍姑娘,這不像話的確沒能逃得過你的法限,他不錯是姓吳,但名為中奇,不是子勁,外號‘刀笑劍哭’,當然不是什麽‘獅子搖頭’之類的古怪稱號,他其實是咱們的七當家。”

這番話,形同把什麽機密都向人給抖出去了,那綽槍黑漢第一個就忍不住:“老三,你搞什麽鬼,來砸咱們自己兄弟的台!”

餘華月依然平心靜氣。

“老五,咱們穿了,別撐了。”

那“老五”自然就是“流氓軍”裏的五當家程巢皮,但而今卻大惑不解:“什麽穿了?咱誰也沒漏底!”

餘華月歎了一口氣,“在明人麵前,咱們一上陣,就連底都泄了。”

程巢皮忿忿也悻悻地道:“三哥又何必老長他人誌氣,盡滅自己威風!”

餘華月隻好微笑向龍舌蘭溫和的問了一句:“其實並沒有‘扶濟鏢局’,是不是?”

龍舌蘭嫣然笑了。

“我一向喜歡人談話溫和的。”

“所以我回答你。”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