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青霞一看,心裏大為震服:他素知言尖練的是“黑砂掌”,這種掌法並不是什麽獨門絕學,但能練到言尖這般“色即是空,黑極反白”的境地的,的確在武林中也絕無僅有——何況,言尖曾在古城高昌練成了“迷城步法”,且又是當代“迷蹤門”的護法,有這等人物背景在,難怪多年來盤踞靈壁的“流氓軍”一直不好動十八星山的這一家小店“義薄去吞”。

然而於情卻問:“孫大俠認為‘流氓軍’可能衝著咱們兩造一並兒來,這推論十分合情合理,若能與孫大俠、龍女俠一齊對付禦敵,那自是我夫婦和小店上下之幸——隻不過,孫大俠剛才提到來的不止‘流氓軍’一夥……莫非除了詹蜘蛛的這一起‘畜牲兵’,還有別的來路麽!?”

孫青霞道:“你們跟‘流氓軍’各踞一方,曾數度交手,對他們行軍布陣的方式,想必早已一清二楚吧?”

言尖一提起“流氓軍”就心頭火起,這次,隻見他咧著嘴卻是連牙都黑了,但眉心、手背都更煞白:“那幹不是人,都是畜牲!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對無辜百姓也一樣**擄掠,無惡不作,全都是深山猛獸,擇人而噬!”

孫青霞道:“我雖未正式跟‘流氓軍’的人馬交過手,但在京裏曾跟食色公子的隨從也動過手,更聽過這股流寇的事……他們所作所行,行事方式,的確就像一大幹禽獸所為——或者還禽獸不如!”

然後他補充道:“聽說,蔡京不敢引這幹兵馬入京,朱勵不願招這班流匪到蘇杭,就是怕這些流氓獸性大發,不可控製,作出令人發指、不可收拾的事體來……”

說到這裏,他又正色道:“試想,連喪心病狂無法無天的蔡元長、朱勵兄弟父子這等人,尚且不敢引進‘流氓軍’,可見得這夥人馬,簡直躁進狂暴,已達何種程度!”

“然而,我們今日所見的,雖然都是飛禽走獸,甚至還有珍禽異獸,可是,”孫青霞臉有憂色,沉重的道:“——你可以發現他們隻令人高深莫測,甚至幽異詭奇,隻不動聲色、神神秘秘的展開了布置包圍,直至現在,不但毫不見躁攻冒進的情形,隻見步步為營,敵明我暗的顯示一二實力——這像是‘流氓軍’的一貫作風嗎!?”

言尖、於情麵麵相覷。本來言尖滿臉鬥誌戾氣,於情臉上,也自有一股英氣悍色,但聽孫青霞而今這麽一說,兩人臉上都有了疑雲和任忡之意。

於情脫口追問:“你的意思是說……來人不隻是‘銅鑼拗’的那一股,‘流氓軍’?”

言尖將信將疑:“可是,‘阿牛溪’那一帶的‘出室子弟’,多在‘大深林’那一路上,很少入侵‘十八星山’來。——總不會是他們吧?”

孫青霞臉上也有陰霾之色:“我怕不是。”

言尖赫了一聲,吐了一口唾液:“‘大森林’和‘大深林’還有‘十八星山’這鳥不下蛋雞不拉屎的方圓千裏,就‘流氓軍’和‘出室子弟’還有咱們‘用心良苦社’三大勢力了——還有別家別派不遠千裏來鬧事扯禍不成!”

孫青霞道“我是因為得罪‘叫天王’,所以才落到天涯流亡的下場,退到貴號的田地,想來你們也有所風聞了。”

於情道:“‘叫天王’揚言非取閣下性命不甘不休,還廣發天下英雄帖,對你誅之有功,擒之厚賞,這點是早有所聞了。不然,我們今天也沒這個榮幸得以接待孫大俠光臨這窮山惡水之地吧!”

孫青霞道:“這是客氣話。不過,賢伉儷可知我跟‘叫天王’是如何結的仇?”

於情馬上就答:“不知。”

言尖倒口直心快:“我隻聽說過叫天王一直都很栽培你欣賞你、拔擢你,但你確實不長進,太讓他失望了,還**強暴,令一線王派係的人對你大為不滿,實行大舉圍剿你大義滅親、為民除害。”

於情白了她丈夫一眼,趕忙道:“這個是一麵之詞,個中有許可疑之處,不言而喻。”

孫青霞冷冷道:“不過,江湖上都是這樣盛傳的:查天王對我孫某人情至義盡,視同己出,破格提拔,愛護備至,是我自己不學好,不自愛,荒yin無恥,才至使他忍痛斬將,割席斷交,剪除我這種敗類,以謝天下雲雲。話傳得沸沸蕩蕩,大家都知道,我欠叫天王的情,也欠一線王的義。”

言尖點頭道:“不知江湖上那麽說,武林人也這樣說聽說,有書生修武林史編江湖軼事,也作了這樣的記載。”

於情暗自扯了扯言尖的衫尾,道:“道聽途說,不可盡信,而且,查叫天德高望重,徒子徒孫遍布江湖,自有他說的,沒別人說的——別人一有異議,也不必叫天王開口發話,他派係中的各路高手,自有人為他出力出頭出麵,把人給打了下去,再踩幾腳,保準翻不了身。”

言尖卻不明白於情為何要扯他衣據,隻抗聲道:“盡管叫天王的話不可盡信,但他畢竟在江湖上、武林中、廟堂裏都極有份量,他似乎犯不著來毀謗人。”

於情又忙去牽扯言尖——這口是手肘。

言尖“嗯?”了一聲,仍不明所以。

孫青霞神情落寞的接道:“——說的有理,尤其是像我那樣子一個無行之輩,一個這般Lang蕩無根的登徒子,大家自然應該相信叫天王的話——人都以為我氣量小,眼紅一線王的過人造就;查天王聲望如日中天,他罵我是為了我,殺我是為了天下百姓。”

於情偏首問:“那到底是不是呢?”

她雖然長得並非絕色美人,但她這樣側著頭凝視著人,眼裏充滿著體諒、了解和專注的神情,使得讓她看著的人,難免動心;令看她的人,也無法不動容。

孫青霞淡淡地道:“嫂夫人說呢?”

於情道:“別人認為怎樣,我可不知,但查天王說的話,外子是一定不信的。”

孫青霞一笑問:“何以?”心中對於情卻十分激賞。

——這種女子很難得。

——這種女人才是男人的賢內助。

——要是一個男人能娶得這種女人,可真是福氣,因為她可以替他解決許多事,化解許多仇。

隻聽於情道:“他要是真的像傳說的那麽好,怎會在那樣狼狽為奸,朋比為惡的官場上混得那麽好?他要是真正似傳言中那麽仁慈,又怎會在弱肉強食、道消魔長的武林中地位那樣崇高?我看,他是一直都蒸蒸日上,聲望正隆,你卻是給他迫得走投無路,惡名昭彰,今日還跑上了這荒山!”

孫青霞慘然一笑:“我是退到退無可退之地了。”

言尖道:“我也不盡信。”

孫青霞知道此人說話甚直:“那又為何?”

言尖道:“人人都說查叫天義薄雲天,造福武林,為天下百姓萬家生佛;但真正全心全意想為善良弱小的人做些事的人,像我們,卻隻能在這兒開‘義薄雲吞’這家小店——他真有傳說中那麽好嗎!還是就我們命乖,老是做得不夠好!”

於情隻追問:“我隻想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孫青霞道:“本來這事不提也罷——但而今看來跟此處的事隻怕大有牽連,恐怕還得將此事原委,得向二位坦言。”

言尖一拍大腿,道:“我正要聽個明白。”

於情流目四轉,隻見雨下得更綿密了,院子裏一棵火花樹,卻給雨水洗得更豔麗濃烈,一陣風徐來,花落瓣瓣,來不及一聲失足驚呼。

隻見一隻猛獸走過:胖得像豬,壯如牡牛,但卻獨角三尾無鼻缺身,餘皆長著一張人樣的臉。

她目光閃動,道:“好,你們先上去‘紫微廂’,我打點布置一下,馬上上來恭聆事情始末。”

說到這裏,她意味深長的笑了笑,竟隨口漫吟道:“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不過,那兩位與孫大俠風雨同路的美女,可不能就耽在溫室遭風被雨的。”

她是風霜曆遍、人情嚐遍,自然也風流轉萬千,這笑意自然是對人情世故一種透澈了解後的表達,她說:“我也把她們請上樓來。”

院子裏有風。

有雨。

有花落……落花淒遲。

但也有許多犬兒走過,東嗅嗅,西聞聞,踏過落葉,踩過落花,但似對花葉都不感興趣。

風急急,雨淒迷,院子裏,有花開花落,有野犬走過。

院外有野草,草後有樹,樹密成林,林子裏頭疏落處,竟有一頂轎子。

轎在林內。

轎在雨中。

——那是一頂花轎。

花轎,紅彤彤的,亮麗麗的,但一點也不喜氣洋洋,卻殺氣騰騰。

紅簾深垂。

花轎寂寂。

稿於一九九五年五月十日至十五日:予小鄧路費,助伊渡危難/宇說一定會報思/剩佳伴我行/電陳說明我之C情形,無礙/蕩氣回腸/其母入院,須急返/體貼/綴浮/送別/趕返湖南/此別/慶與倩早分/認識年輕讀友蔡振東/佳報平安已歸家/電方釋疑/一入住龍頭便身心大忙/傷指節/念成至/佳電溫柔/立明、麗萍親呢/貓貓嗲/帶手足蒲/“四大名捕”聚於紅房子/一晚傾,到天光/好方芳/謂有問題/FF感一流/410+238/盤腸大戰照稿眠。

校於九五年六月十日至十六日:湘湘來信,要寫使評,已在加拿大刊出“溫瑞安在北京城”十“燃情歲月的回憶”/與姊孫素何梁盡興於陽先,蓉、萍至,談中行/死仔包失蹤/秀芳與素馨結束港圳滬行,返馬/重新回到“寂寞三人組”/孫大嘴與何火星送紫萍母女搭機驚險/雲舒信,體人意/莉琪二信,知心/天天節目,今始轉靜/與反骨仔重新聯係上/新報因稿源不足,刊出“代郵”/購入大型健身器材/E險/慧果敏衣/孫大牙電,盞鬼好傾/烏燈黑火,VV差手/大黃晶“水經注”、中黃晶“養精蓄銳”、小黃晶“踴躍”、琥珀墜子“花心”全到手/龍頭供奉父母/重行習武,體能仍好/觀音緣。

從窗口看下來,院子裏的瓜藤棚子下,走過幾頭幽異悠閑的狗,而且居然還踱過了一頭會歎息的白額虎。

——這白額虎與狗群相遇,居然還互不侵犯,彼此視而不見的走了過去,它們走過之處,婉蜒遊過了幾條蛇。

其中還有一條肥大的蟒蛇;它張口吐舌之際,竟有兩排像人一般的牙齒,而舌頭是灰綠色的。

風雨淒遲。

花落如雨。

遠處竹林竦竦。

疏林也蕭瑟在雨中。

——那棵給細雨浸yin著的“火花樹”,看來像一場燦爛而華麗的夢,而且還夢得十分激情。

再激情的夢,也隻不過是夢,到底還是一場夢。

孫青霞垂首俯視,心裏頭不由自主忖吟起於情剛才吟的那一句詩:“……風流總被風吹雨打去……”

於氏不吟這一句,他隻覺這婦人是個很愛她丈夫、很幫她丈夫的好婦人,頂多隻覺得還有點熟悉,可是剛才聽她這一吟,他忽然省覺到一件事:他是認識這婦人的。

他是見過這婦人的。

難怪要人“紫微廂”說話,因為此處居高臨下,一切情況,盡入眼簾。而且紫徽廂就在貪狼閣對麵,正好可以照應龍舌蘭和小顏。

何況,還有兩個人,一個就守在“紫微廂”前,另一個就把守在“貪狼閣”的門前。

這兩個人,一高一矮。

高的人並不瘦,肚腹卻份外隆起。

矮的穿著短挎,皮膚黝黑,可是腿肌結實,腳毛又多長。

矮小但結實的漢子一見孫青霞,就禮儀周周的道:“我知道你是孫青霞,久聞豔名,風流倜儻,天下皆知,今兒一見,果是人中龍鳳,英朗過人。在下姓陳,草字分長,又名漢思,賤號美公子,別號回龍少俠,小名阿菌,半年以來也有不少風流韻事,多得美女青睞,消受了不少美人之恩,亦有紅粉知己無數,借向不為江湖流傳,故而名不見經傳,今日得識君,恐螢蟲之火,不足以與君並論,隻祈孫兄雅量,視小弟這等無名之輩為友,不致嫌棄,弟已感激不盡,榮幸之至……”

他娓娓道來,綿綿不絕,隻把“粉腸”這一外號略過不提。

這一輪話,說的孫青霞隻一味唯唯諾諾,聽到後頭,忍不住了,不禁問了一句:“閣下之意,到底若何?”

陳粉腸一怔,又陪笑道:“小弟別無他意,更無歹意,隻是初次拜晤,喜逢知交,仰儀已久,不勝欣忭,便多說了幾句,望兄萬勿介懷是幸……君名震天下,我等小輩,還真未堪君法眼——”

那高肥漢子忽然打斷,向孫青霞道:“他說你比他有名,他不服氣。”

孫青霞側目視之:“你是?”

突腹高漢道:“王大維。”

孫青霞目光一亮:“大胃王?”

那人答:“是我。”

孫青霞道:“好漢子。”

大胃王道:“我問你。”

孫青霞道:“問。”

大胃王道:“你是不是叫天王派來的?”

孫青霞答:“不是。”

大胃王道:“但你曾是查叫天門下的。”

——他索性連最後一個“人”字都省略了,仿佛要他多說一個字他都極不願意似的,而且他說話,幾乎從沒有第一句:能一句說完的,他決不說第二句;就說一句說不完,他也不見得就多說一句。

孫青霞笑了一笑:“我確曾入過他門下。”

陳粉腸即緊接著道:“你既曾入其門,算不算得上是他的弟子?而今你受他追殺,算得上是背叛師門麽?你曾入其門下,他豈不是你師父?他若曾是你師父,又為何要追擊你到這兒來?你叛他,豈非不義?他殺你,可是無情?你們倆師徒為何鬧到這樣子田地?”

孫青霞道:“我初出道的時候,的確很崇仰查叫天。他的為人、武功、氣派,都很叫我仰儀,我出道比他晚了四十年,二十年前,他曾是我的偶像。到今天,盡管我對他有些事不能理解,有些作為難以容忍,但我對他的佩服,就永遠不變。”

言尖這回也開了口,他說話依然十分響亮:“你為什麽崇拜叫天王?”

孫青霞道:“他當然值得佩服。在江湖上,很少有人能做到這樣子:他能文能武。他的文采可比蘇氏三父子,氣派、氣勢、氣量都大,所以能容人,座下高手如雲,個個都對他心悅誠服,便是佳例。”

他們打開了“紫微廂”的大門,坐下來,斟了杯茶,聽孫青霞正娓娓道來:“他的武功高,自無置疑,難得的是,他不僅在武林中地位崇高,在官場中也頗吃得開,不但深得人心,也頗有名望,且為天下老百姓做了不少功德事,所以他更吸引了不少人材來報效於他。”

粉腸卻語帶諷刺地道:“詹通通、巴巴子、陳貴人、李財神、餘樂樂、陳路路、馬龍、一惱上人、煩惱大師、菩薩和尚……都是各式人材,也是各路惡棍,擁護叫天王。不過,說來我們的言老板也有我們大胃王、宣翼娃、司徒丙還有小弟這些赤膽忠心之士,卻不見得孫大俠也對我們言老大崇拜那麽一回!莫不是在十八星山荒地裏當個義薄雲天的老大,就一定及不上在官場上掛名的家夥?”

孫青霞知道這“粉腸”老是想找他的碴,他也不想跟他瞎纏下去,正要分說,卻聽於情溫言道:“這本來就不能比在一起的事。說實在的,武林人物,多草莽之輩,難成大事,亦難登大雅之堂。像叫天王這等出身於綠林,不但名滿天下,還受到廟堂重用、朝廷招攬,可以說是萬中無一,別說孫大俠對之仰仗,外子和我都對他一度十分敬佩。”

她開口說話時,已徐步行入房來,敢情是她(對查某)手邊的事,都已安頓好了。

粉腸冷哼道:“老板和老板娘的敬重,隻點到為止,但我們孫風流大俠表達敬意的方法,卻是報效委身、死盡忠心於叫天王呢!”

孫青霞臉色一沉:“看來,陳兄對我有點意見。”

粉腸嘿嘿嘿的笑道:“那孫大俠可就有所不知了。大凡投靠我們這兒‘義薄雲吞’的朋友,泰半都是給‘叫天王’一夥人迫過來的,如果來曆不明、敵友未分,就算在下可以信得過閣下,在下的朋友也不見得——”

孫青霞冷哂道:“說到頭來,你們還是信不過我。”

粉腸幹笑道:“不是信不過,而是——”

大胃不耐煩:“是信不過。”

孫青霞道:“那我走好了。”

大胃伸手一攔:“不許走。”

孫青霞道:“為什麽?”

大胃道:“是朋友就在一起聯手。”

孫青霞:“要我是你們的敵人呢?”

大胃道:“是敵就殺了你。”

孫青霞:“那你焉知我是敵是友?”

大胃道:“所以才要你說個清楚。”

孫青霞傲然道:“反正清不清楚,清不清白,我孫某人都不在意,隨便你們怎麽想,隨你們怎麽看!”

於情見雙方快說僵了,忙圓場道:“我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要了解個真相——孫大俠剛才不是準備把個始末和盤托出的嗎?而今卻因何故又不說了?”

孫青霞道:“剛才我想說,現在忽然又不想了。”

粉腸又來插口了:“難怪孫大俠豔名天下播,不但情常易、愛常變,就連然諾、話語,也變化多端,出爾反爾,無從捉摸,不可當真。出言如此,況乎敵友!隻惜未能有緣得大俠賜教,不知閣下劍招變化,是否更倏忽莫測!”

孫青霞冷冷的問:“你要跟我動手?我是一向隻Lang得豔名,但卻未對三尺青鋒荒疏。”

言尖又氣又急:“咱們大敵當前,何必先來內哄。”

孫青霞掃了言尖夫婦一眼,道:“你們還是讓我走吧。我去應付外麵敵人便是,隻請賢伉儷為我照顧龍、顏二位姑娘就好,省得我們自相殘殺、窩裏反,讓老板、老板娘左右做人難。”

忽聽一個清脆動人得有點逼人的語音道:“話可不是這樣說的,孫yin魔!”

孫青霞一聽就變了臉色。

他知道發話的是誰。

——除了她還有誰。

所以他轉身就走。

他不想再說,也不欲多解釋什麽。

他從來不喜歡人糾正他的話,也不想讓人了解:何況這女子他曾維護過、救過,要是她仍一直都在誤會他,他也就無話可說了。

——把她留在這兒,他自己下去一拚,一切都仁至義盡了。

是以他抄起了琴,把劍從琴中連鞘抽了出來,係在腰間,向言氏夫婦一點頭,往外就走。

然而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卻在門口。

就攔在門口。

——她當然就是:龍舌蘭。

龍舌蘭仍攔在門口,她衝過涼、洗過澡,甚至還略作休歇過,樣子出落得像浸在清水上的桃花似的,美得令全場的人眼前一亮,旦都同時屏住了呼息。

她挺著胸,攔在那兒,腰身和胸脯,就像一座山是山、水是水、峰是峰、雲是雲,但又合為一體和諧極了的風景。

好風景。

也很風光。

然而至美的是她那令人不敢冒瀆的風采。

孫青霞本來要搶出門口,但兩人一貼近了,孫青霞不禁反而退了一步,倒吸了一口氣,不望向她,隻冷冷的道:“讓開。”

龍舌蘭道:“不讓。”

孫青霞道:“我不想對你動手。”

龍舌蘭道:“我隻怕你不敢動手。”

孫青霞冷然道:“我從來不向女人先動手。”

龍舌蘭哈哈一笑:“好一個名滿天下的大yin魔,居然說他從不向女人動手,當真是Lang得虛名。”

孫青霞道:“你讓不讓?”

龍舌蘭笑吟吟的道:“說什麽都不讓。”

孫青霞看了窗口一眼:“我真要出去,你攔在這兒也攔不住我。”說著霍然轉過了身子。

龍舌蘭忽爾一笑:“真沒想到,你連這勇氣都沒有。”

孫青霞一愣,不禁問:“什麽勇氣?我沒有?”

龍舌蘭冷笑道:“聽我要把你留下來把話說完的理由啊!那也需要點麵對的勇氣才行。”

孫青霞冷哼道:“那是我和叫天王的事,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了解與同情。”

龍舌蘭反問道:“那為何一聽到我聲音便要走?是你不喜歡我一出口就指出你說錯了?還是你不敢麵對現實?或是你不喜歡我叫你做yin魔?抑或是你不敢麵對我?要是你連麵對我的糾正與批評都不敢,你憑什麽獨個兒去麵對外麵的強大的敵人?若是你不喜歡我喚你色魔,那你為何不坐下來跟大家好好澄清一下,包括你和查叫天的恩恩怨怨?”

孫青霞一時為之語塞。

龍舌蘭又說話了,這次她的話沒那麽咄咄迫人了,反而語氣溫和,語調也溫柔了起來了:“我剛才跟‘西瓜’和司徒丙談過,才明白他們的確有理由懷疑你的來路,也真的難免思疑你和叫天王的關係,但他們也確切的十分需要你的相助,以及非常願意和你共同禦敵。”

龍舌蘭說到這裏,指了指房裏可以讓大家坐下來的地方(包括椅、凳和床、窗沿):“告訴我們吧,到底你和叫天王的淵源和恩怨如何。查叫天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俠,除了諸葛小花,無人可與之齊名。我也想聽聽大俠的真個和底細,你就當是說書人,為我們小說小說幾句吧!你也在武林中給人號稱為大yin魔,除了沈虎撣,很少人在江湖上讓人這般毀譽參半,但影響力卻與日俱增無減。我更想聽聽色魔的真相和究竟,你就小說幾句,讓我們透悟透悟吧!”

孫青霞冷哼道:“你們要是相信我,我們就一塊兒禦敵,要不相信我,也無所謂,我一個人下去打個痛快。”

龍舌蘭嘖嘖有聲:“這算什麽!?隻能算是匹夫之勇。沒想到名震天下的新一代出類拔革的高手孫縱劍,也不外如是!”

言尖卻道:“孫大俠是敵是友,已不必懷疑。他是溫老板介紹力薦的人,八無先生是絕對不會看錯人的。我絕對信任他。”

粉腸卻道:“言老板,我們也不是要懷疑他,隻不過,大家既在同一陣線上對付敵人,就應該坦誠相見,讓我們弄清楚個來龍去脈,才能生死同心,毫無顧礙,全心對敵。他曾在查天王門下呆過,要是一直不肯交待清楚他們之間的實際情由,又教我們怎能信之不疑?溫老板對我們有恩有義,且目光如炬,自毋庸置疑。可是問題是:他不在這兒!他交待下來的是‘陳小霞是自己人,要好好照顧他’,但我們卻連這位孫大俠是不是小霞哥兒也弄不準,我們至少現刻還沒喝醉、沒弄懂、也沒變白癡,要我們信他?可以,頂多五成!可是我們會在大敵當前之際讓一個隻信他一半的人留在身邊身後嗎!”

言尖正待分說,於情不欲他跟部屬的意見有分歧,搶先勸孫青霞道:“孫大俠原本就準備要告訴我們查叫天的事嗎?何不趁此一並兒說個清楚,讓大家釋然於懷——”

孫青霞往下一望,雨更密了,天更陰了,院子裏的犬隻和異獸也更多盤踞徘徊於階前、棚下。

他忽然問了一句:“現在客棧內住著幾夥人家?”

於情答:“十一夥。”

孫青霞又問:“會武的有六夥?”

粉腸一聽,臉色一變:“如不是臥底,怎麽一來便知道咱們有六戶人家是會武功的!?”

於情忙道:“是我剛才在談話時提到過的。”

粉腸“哼”了一聲,便不再追問。

孫青霞道:“誰把守在第一線?”

於情道:“是‘西瓜’和司徒丙。”

孫青霞道:“原本不是司徒丙和陳分長上來照顧龍、顏姑娘的嗎?怎麽現在改為宣翼娃跟司徒丙守在下邊呢?”

於情目中已露出佩服之色。她這些人手調度,隻在隨意中跟她丈夫提了一下,當時孫青霞也在現場,卻已記個分明清楚,看來此人不但膽大、氣驕,也十分心細如發。

“司徒丙善戰,他適合守第一線。宣翼娃在院子裏的陣式花過大心機,擺他在下麵,最扛得起陣腳。”這次是言尖作了回答。

孫青霞這樣一聽,也知道在這些人裏,言尖的確是最信任他的,要不然,他不會答得如此徹底。

——這畢竟都是重大“軍情”,要真當他是外人,他還真沒“資格”去探聽。

孫青霞道:“你們之間都有特殊而且緊急的聯絡訊號吧?”

言尖答:“有。”

孫青霞疾道:“該聯絡了。”

言尖問:“為什麽?”

“因為,”孫青霞斬釘截鐵地道,“敵人已開始要攻打過來了!”

“來了。”粉腸挪揄的嗤笑“你別危言聳聽吧——”

忽聽大胃叱了一聲:“噤聲!”

他倒也十分聽大胃王的話(也許他是怕對方發餓起來有一日真的會“吃”了他),馬上收了聲。

一收聲,就聽到聲音。

震動。

手中杯子裏的水,在震動,很快的,連桌上倒覆著的杯子,也在格登格登的顫動著,甚至連**的蚊帳、乃至床被、也開始在震動。

震動的原因是聲音:馬蹄聲。

還有喊殺聲。

粉腸、大胃、言尖、於情等一齊往密林望,也一齊變了臉色:“來了。”

大家相顧色變。

——不止是敵人來了,而且是大隊敵人來了。

聽那聲音氣勢,就算沒有千軍萬馬,也有百軍千馬,鋪天蓋地,卷湧而來。

盡管早有防備,但見如此聲威,言尖、於情、粉腸、大胃、龍舌蘭盡皆相顧駭然。

也盡管大敵當前,風雲色變,但粉腸百忙中仍不忘向孫青霞諷刺了一句:“來的這般囂張,你以為西瓜和阿丙是聾的麽?還要發暗號通知他們?多此一舉。”

話雖是這樣說,但他心裏,也覺震異。

——而今馬聲急劇迫近,自己如雷炸滾而至,可是,早在誰也不曾聽見任何異響之前,孫青霞已出言儆示,可見他內力高深,耳力也比誰都尖。

不意,孫青霞腋下挾著琴,右手按著劍,肅著臉,看著樓下遠處,冷冷地道:“我是要言老板發出暗示:叫他們先勿妄動,以免打錯了自己人。”

言尖不解,問:“為何打錯了人?”

孫青霞道:“因為有人要下去迎戰‘流氓軍’。”

龍舌蘭咋舌問:“這回來的真是‘流氓軍’?”

這回是孫青霞、言尖、於情一齊回答,都是同一個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