險!
劍險!
躲避更險!
——那是孫青霞的反擊!
孫青霞猛然向後大仰身,程巢皮這一槍已刺了個空。
這刹間,程巢皮有兩個變招可以馬上作出反應的:一,追擊。
既是一槍刺空,即變招一槍刺落。
二,退守。
既然一槍不著,馬上退身移守。
但他什麽都來不及應變。
因為他一槍刺空之瞬刹間,孫青霞仰身出劍,一劍已抵著他的下頷。
他隻覺震愕。
——世上竟有那麽快的應變。
以及那麽快的劍。
他也覺寒栗。
寒意自劍尖一直寒到他的咽喉,又從他喉頭一直寒入他的心底裏,且從心上一直寒落他的腳底。
劍意太寒。
劍光太奪目:這使得程巢皮一時間竟錯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中劍死了。
可是沒有。
孫青霞這一劍凝住不發。
他沒有殺他。
他雖然沒有下手殺他,但在這胸門大開的刹那,正是絕世良機,餘華月又怎會放過?
他剛才也給孫青霞用劍尖抵過下頷。
孫青霞也沒有殺他。
——隻要孫青霞的劍一離開他的要害,他就立即反擊:一點也不留餘地。
絕不留情。
——盡管現在孫青霞的劍尖也頂在他的結拜兄弟的喉上。
但他不管。
那不關他的事。
就算程巢皮是因為救他而遇險,但他還是絕不放棄殺死這叫天王恨之入骨早已下令誅殺的對象。
——必要時,縱然犧牲個程老五也不算是啥。
這同一時間,向孫青霞發動攻襲的,還不隻是餘華月。
還有“刀笑劍哭”吳中奇。
以及那名哭訴在黑店中伏的“老頭兒”。
劍光隻一刹。
驚雷響千秋。
鐵肩擔正義。
妙手著文章。
這兒說的能擔正義的鐵肩榜,隻怕得要像是名捕鐵手這種人,才有如此足夠的份量,膽敢挑起武林的公義和正義,與邪惡勢力放明對著幹。
份量不是重量,不是買豬肉幾斤肥幾斤瘦幾斤五花腩就可以衡量得出來。
至於妙手著文章,的確,真正的好文章決不是雕琢、修飾、造作出來的,常常是妙手偶得之,卻成傳世、驚世之作。
武功也一樣。
劍法亦如是。
孫青霞現在就是這樣。
餘華月全力反撲。
他的十字槍發出了驚人的怒吼。
餘華月的人很瘦小,槍卻是既沉又重,這還不打緊,沒有人會想到他的槍一經蕩決,竟會帶動了一種極強烈極巨大的旋風、罡氣,他一槍紮出,就等於是槍尖、槍杆、槍口、槍柄乃至所帶動的罡風、旋鋒,全成了滅絕敵人的攻擊。
他的人雖瘦、雖小,但適成的破壞力極大,所製造的旋風也極巨大可怕。
巨大的可怕。
而且不可思議。
這時才顯出他的實力。
他真正的實力。
也顯示出他剛才實未盡全力。
他保留了實力。
他剛才未盡全力是因為他還未到全力一搏的關頭。
他要敵手不知道他的實力。
——敵人對他了解愈少,他就越有機可趁。
——敵人若是輕視他,對他而言就越有利。
他希望人瞧不起他。
他故意讓人沒把他瞧上眼。
他常表現得很謙讓、很惶恐、甚至故意顯得很無能。
惟有在敵人以為他弱小、不起眼的時候,才會疏忽。
敵人一疏忽,他就可以製勝。
甚至將對方置之於死地。
他現在就認為時機已至。
他一麵利用程巢皮吸住孫青霞的注意力,一麵向他的兩名手下發出了決殺令和攻擊令:所以“刀笑劍哭”吳中奇馬上動了手。
那名“老人”也立刻出手。
這“老人”其實不老:他隻是樣子長得老,他現在才四十五歲。他才二十五歲的時候,人已多說他樣貌“慈祥”了,到了三十歲,年輕人見到他,多叫他做“公公”。
不過他的心可一點也不老。
他光是搶回來的女人當他的老婆、妾侍、押寨夫人的,就有十六個之多。
他的外號就叫“殺千刀”。
——太多人恨他了,所以就稱之為“殺千刀”。
——然而他也不怕人恨,愈多人恨他,他就愈高興,且愈覺得有成就感,所以他也喜歡人稱之為“殺千刀”。
何況他真的用刀。
他是用刀好手。
他對付他的敵人,有時真不惜殺人千刀、宰人千次。
他狠。
他出手狠。
心也狠。
如今出手更狠更辣。
主要是因為:他知道既然餘老三下令了,他就得全力以赴。
因為他心知肚明。
三當家是個不好惹的人。
——甚至比大當家更不好惹。
本來“流氓軍”就是隻有五名當家,他是第三當家,吳中奇是第七當家,連同八、九當家,其實都是餘華月力薦上去的。
——在“流氓軍”內,對餘華月忠心、效忠的人才有立足之地,要不然,就算有大當家力保也不見得就可以安枕無憂平安到永久。
所以他若要保住地位,或想扶搖直上,就得在這餘二哥麵前有表現。
他要邀功。
他可不能讓吳老六獨得大功。
他絕不落後。
不執輸。
他是“殺千刀”。
——“殺千刀”辛不老。
餘華月是保留了實力。
不過保持實力的當然不隻是他一人。
孫青霞也保持了實力。
實力,是要到真正重要關頭才展現的。
未到要害關頭,對方讓你知道的,不一定是他的實力:看來財雄勢大的,在真正交鋒時,往往不堪一擊;看來荏弱低能的,到最後關頭,往往能出示強大的力量來。
不是人人都有強大的實力,有的人隻在虛張聲勢。
人也不能一輩子都擁有實力,但真正有實力的人一定懂得如何保存他的實力。
餘華月故意示弱,為的是保住了他足以令比他更強大的敵手致命之實力。
孫青霞看來囂張、跋扈、驕橫、傲慢。
但他其實並不冒躁、疏忽、輕浮、自大。
那一切浮誇的態度,也許隻是他橫眉冷對世間人的一種我行我素。
他也是個懂得潛藏實力的人。
真正有實力的人必善用實力。
“殺千刀”辛不老樣子很老,可是他一向精力充沛,他也覺得自己一向人老心不老。
——他當然不老,要不然,他也不會有十六個老婆,而且,他還想多要五至七個呢!
但這一刹間,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老得還幾乎要垮了、毀了、死了。
他奮身一刀就向孫青霞砍了過去,但就在這時候,他著了一劍。
不過孫青霞的確沒有向他出劍。
然而辛不老的確是著了劍。
孫青霞的劍。
辛不老全身都似給抽空了、抽了筋、連靈魂也抽掉了。
他著了孫青霞一“劍”。
那是孫青霞的“肘”。
——以肘作劍。
“肘劍”!
辛不老翻身而倒。
同時倒下的不止是辛不老一個。
吳中奇刀劍齊發。
他左手刀。
右手劍。
出刀的時候,刀會發出嘯聲。
嘯聲如笑聲。
他的刀仿似在長笑。
發劍的時候,劍會炸出哮聲。
哮聲作泣聲。
他每一劍都鬼哭神號。
他攔腰分斫孫青霞,同時劍斬孫青霞的人頭。
——由於他剛才假冒“黑店的愛害者”一事遭龍舌蘭三言兩語攻破,他是在三當家和眾兄弟前翻了個大斤鬥,所以他也不得馬上能領一個大功,以補救他的失手和失利。
他刀風強。
劍勢悍。
但沒有用。
他刀將砍至、劍未斬到孫青霞的頭項腰肋,他已著了一“劍”。
他飛了出去。
中劍,他本來是應該是受傷或流血的,可是他沒有。
他隻是如遭重擊。
他也確遭重擊。
孫青霞用“劍”擊中了他。
那“劍”不是“劍”。
而是腿。
孫青霞在他的笑刀哭劍未攻到之前,已一腳把他端飛出去。
那不是“腳”,而是劍。
踢出的居然是劍,但攻出的絕對是劍法:“腳劍”。
吳中奇著了這一劍,沒有流血,隻流淚,甚至也沒有受傷,但十分受驚。
因為他隻覺全身忽然酸軟,而且癱瘓。
他飛了出去。
軟倒於地。
“飛”出去的不是吳中奇。
而是程巢皮。
程巢皮這個人很凶。
極悍。
——在“流氓軍”裏頭,他一直認為:排在前麵的五大當家,是真材實料的,是實至名歸的。
至於後麵的四名當家,則是來路不正,隻靠人事關係“混”上來的。
對於老大“東方蜘蛛”,他沒話說——沒有老大詹奏文,他就沒有今天,當不成老五。
至於老二“好久不見”,他也沒話說——因為現在“流氓軍”已分不清楚到底誰才是老大,誰才是老二了,甚至有許多新進的子弟,還以為老二才是老大,老大隻不過是個老二。
不過,老二曾救過他,救了他一命——就是因為這樣,他發現老二已跟老三餘華月結聯,抵製老大,他也不好說話,不敢抗議,不想表態。
——因為他欠了二當家的恩情。
至於老四詹同榮,他還不放在眼裏:這公子哥兒,除了一味好色,造作虛浮之外,他實在瞧不起這種靠他老爸竄起來的小把式。
他這人就是這樣,瞧不順眼的便是瞧不順眼。
不過,他也不致於招惹這“四當家”,盡管這粉頭兒還擔當不起“老四”的架勢,不過,他支持老大,又受過大當家的識重,加上這“食色公子”詹同榮對自己總算還不敢輕忽,常稱他為“五叔”,聽了氣也就消了:這好色公子雖然未建殊功,但在外邊貪食好色、風流快活,**糟塌了不少好人家的女子,致使“流氓軍”因之而身名大噪,這也是不失為一種“以壯勢威”的作用。
所以,詹同榮還是可以“名副其實”的——至少他夠衰,夠壞,夠聲名狼藉。
對於老三餘華月,加入比他早,建勳比他多,而且他一向認為餘老三心機深沉、心計多端,他一向不敢去挑戰這號“陰陽怪氣”的人物。
至於在他之後的四個當家,不管是“刀笑劍哭”吳中奇,還是“殺千刀”辛不老,抑或“獨臂煞星”雷越鼓,他那一個都看不上眼,看不入眼。
他覺得自己功勞最大。
最厲害。
最凶。
最悍。
也最勇。
——那些人跟他程老五怎麽比。
怎麽能比!?
他就是有這種心態。
這樣少的想法。
所以他現在就算是身遇凶險,但一見吳中奇和辛不老都全力撲擊,他也不甘心。
他不管了。
死就死吧!
他連劍尖抵在他咽喉也不理了:刺就刺吧!
他反攻。
他的“黑煞搶”突然“軟”了。
軟得就像一條軟皮蛇。
——槍本該就是硬的。
所以槍硬並不可怕。
可怕在槍軟。
尤其像程巢皮這種人,武功一向走剛猛厲烈的路線,忽然之間,他的槍卻軟得像麵條,霍地纏住了孫青霞的劍身,就像一隻會動的黑色八爪魚。
——好一柄黑槍!
——好一個變招!
這連孫青霞也意想不到。
可是更意想不到的是程巢皮。
因為他整個人忽然“飛”了出去。
“飛”出去的理由是。
他的“黑蛇槍”確是纏住了孫青霞的劍尖和劍鋒,可是孫青霞一反肘、一回身,劍鍔一旋,已把他打飛出去。
一時間,他幾乎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連手上的黑槍都脫了手。
他這把“黑槍”在這刹間,已到了孫青霞手裏,這一條活著的黑色“多頭蛇”,卻迅疾且神奇似的飛去纏在餘華月來勢洶洶、力沉氣勁的十字槍上。
一下子,餘華月手上的槍,勢消、勁滅,力量也完全給軟化了,折斷了。
餘華月一發現不對勁,即退。
他退得快。
飛快。
但當他雙腳落地之際,他忽然又發現他的咽喉多了一事物:劍。
劍尖又抵著他的喉嚨。
餘華月當然在疾退,但也認清了他退身之地。
他一直退到他那紫騮馬旁。
他正要蹬身上馬,但劍已指住他的咽喉。
沒有機會了。
——這把見鬼的劍!
——這個魔鬼般的人。
他仍殺不了他。
他的劍仍威脅住他的性命。
他已無能為力。
他隻有認輸。
但他還沒輸。
因為他有:馬。
——紫馬。
餘華月雖然還沒躍上馬,但他那匹紫馬好像通靈似的,長嘶一聲,一腳向他蹬來。
這一下,要是踢出的是人腳,無論是誰的腳,孫青霞必定已加以提防。
不過,他縱再精警,也斷料不到,向他偷襲的是一隻馬腳。
一匹紫馬的腳。
這馬仿佛會武功。
這一蹄竟往孫青霞的臉部踹去。
這一回,孫青霞也吃了一驚。
這一腳來得好快。
他持劍的手往臉上一橫一格,啪的一聲,這一蹄就正著在他的橫肘上。
這一刹間,孫青霞可以立時運功震斷馬腳。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無意要傷害任何動物,更從不會動去傷害這麽一頭有靈性的馬。
所以他隻接下這一腳。
軟接。
——而不是硬接。
“波”,塵土飛揚。
馬腳之力,出奇的大。
孫青霞借力忽退。
他連退三步。
他惟有退,才不致震斷馬蹄。
——馬,畢竟是無辜的。
它隻是有靈性。
它隻因忠於它的主人。
他不想弄斷它的腿,盡管它攻擊了他。
他卻借這一蹄之力,退,手上的軟槍借力一扯,餘華月的十字槍立時握不住了。
脫手。
但同一時間,為了接下這一馬蹄,孫青霞的劍尖也離開了餘華月的咽喉一下,移開了大約三尺。
移開了一下便夠了。
離開了三尺那就十分足夠了。
餘華月立時反擊。
那匹馬踢出一腳,同時展現了腰鞍上的一截槍。
金色的槍。
餘華月一手抄著。
槍在手裏。
金槍。
他手法之快,真像隻妖怪。
他這手槍可有個名堂,就叫做:紫馬金槍!
紫色的馬。
金色的槍!
他的槍法很特別。
他一共連攻孫青霞五招。
五招都用槍尖。
他的槍尖——最尖最銳的部分,疾點飛刺。
那是槍法中的“點字訣”。
他的槍法也正是:點槍訣。
點點點點點。
每一槍都點刺孫青霞。
金光燦爛。
槍花耀眼。
可惜無功。
因為他遇上了孫青霞。
隻因他的槍對上了孫青霞的劍。
如果說有功,那便是:他淩厲的槍法終於逼出了孫青霞的劍法——孫青霞的劍法有二種**和一種殺法。
“**”常用,“殺招”卻極少施展,因為用不著。“**”有二:一是“心猿功。”
一是“意馬法”。
他一向很少使出他這兩種獨門絕技他幾乎不需要使用這種獨家的劍法。
但而今他用上了。
他先使的是“意馬劍法”。
隻見他東刺一劍、西刺一劍。
這一劍不是刺向餘華月什麽要害、任何部位。
而是刺向虛。
攻向空。
——劍擊虛空之處。
然而他第三劍才刺向餘華月。
餘華月以“點槍訣”反刺孫青霞的劍。
槍尖劍尖齊相遇。
槍比劍沉,勁猛力大,一般而言,兩兵相擊,劍必折。
但劍尖還未觸及槍尖之前,槍尖已然歪了。
因為劍之尖已發出了一通銳勁。
這股銳勁破劍而出,甚至比劍還利,比劍尖更尖。
這當然就是:劍氣。
劍未到。
劍氣先至。
“波”的一聲,劍氣打在槍尖上。
槍尖一歪。
——盡管槍尖之力遠比劍尖強大,但槍尖卻遠比不上劍氣強勁。
槍尖為劍氣所激歪,劍尖卻趁隙直取餘華月之咽喉。
餘華月馬上應變。
他一向應變奇急。
奇和急。
——奇與急其實是兩回事:奇是出人意表。
急是快。
餘華月絕對具備這兩種能力。
他欲退。
但背有紫騮馬。
他隻好向左急閃。
他一閃,忽大叫一聲。
他左耳突然噴出一道血霧,奇跡地出現了一道血口子。
他一痛,卻臨危不亂,且反應更奇。
更急。
更隨機。
他馬上向右挪。
他不明白他為何會受傷,但既然左邊中伏,他立即便向右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