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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8月1日,星期六,柏林。

繁華街頭人群擾攘,皇宮前聚集了成千上萬的民眾。這些德國人,官員、軍人、警察、商販以及為數眾多的工人,顯得情緒緊張、焦慮不安。因為曆史的宿怨,在多數德國人心目中,沒什麽比野蠻、殘暴的斯拉夫遊牧民族更具威脅。前一天晚上,德皇在皇宮的陽台上發表了德國麵臨戰爭危險的演說,曉喻民眾“我們已被迫拿起武器”。

不過,人們仍抱著最後一線希望,等待俄國答複。畢竟,這是一場奧地利與塞爾維亞之間的衝突,人們固然同情不幸的費迪南大公,但戰爭本身又是無比殘酷的,那些奔赴戰場的士兵們將時刻麵臨著死亡的威脅,許多人都會葬身異鄉。

正午,德國給俄國的最後通牒限期截止,俄國沒有答複。

不出一小時,一份電報發給了駐聖彼得堡的德國大使,令他於當天下午5時宣戰。

5時整,德皇頒發了總動員令,而在一天之前,先遣部隊就已秘密開赴戰位。

斜陽下,一名官員出現在皇宮門口,以抑揚頓挫的語調向人群宣讀了動員令。

在最後一個音落下之前,皇宮前的人群鴉雀無聲。

緊接著,人們開始恭敬地唱起了國歌,氣氛隨著旋律而升溫。唱罷國歌,許多人都已群情激奮,他們一哄而散,衝向那些有俄國間諜嫌疑的人泄憤去了。

不久,站滿著軍官的車輛沿著菩提樹下街飛馳而去,他們揮舞著手帕,高呼著“動員起來!”

動員的命令在德國一經下達,征召、裝備和運送200萬人員的龐大機器便整個自動地運轉起來了。後備役軍人到指定的兵站集中,領取製服、裝備和武器,先編成連,再編成營,然後加上騎兵、摩托兵、炮兵、醫療隊、炊事車、修理車以及郵車,按預定的鐵路時刻表,被送到鄰近國境的集結地點。在那裏,他們編成師,再由師編成兵團,由兵團而組成軍團,待命出征。單調運一個兵團,軍官需要火車車廂170節、步兵965節、騎兵2960節,炮兵和給養車1915節,總共需要6010節,分別組成140趟列車,同時還需要同等數量的列車運送兵團的軍需品……從動員命令下達那一時刻起,一切都在按預定時間表規定的時間運行,時間表訂得非常精細,甚至對於多少對火車輪子將在什麽時候通過什麽橋梁,都作了具體規定——這就是德國軍事參謀體製的驚人之處!

德國軍隊按照施利芬計劃的詳細步驟以及他們年複一年的軍事操演內容從容有序地開赴西線,對法宣戰以及對比利時發出最後通牒的文件草稿也都擺放在了威廉二世桌前,箭在弦上,任多數人都不會有臨陣變卦的想法。可是,一份來自英國的電報卻讓優柔寡斷的德國君主又一次動搖起來。

這份電報是由駐倫敦大使利希諾夫斯基發來的,他向德皇報告了英國的新建議——據利希諾夫斯基的理解,這個建議是說“如果德國不進攻法國,英國將保持中立,並保證法國也保持中立”。

這位大使,在德國屬於講英語,模仿英國人的舉止、消遣方式、服飾,千方百計要成為英國紳士模式的那類人物。他不僅在舉止上,而且在內心世界也是一個誠摯的親英派。對這位大使來說,最大的悲劇莫過於生我育我之邦和我所鍾愛之邦發生戰爭,所以他抓住一切時機避免兩國兵戎相見。因此,那天上午英國外交大臣愛德華-格雷爵士在內閣會議休息時間打電話給他的時候,利希諾夫斯基出於自己的迫切願望,將格雷的話理解為英國的建議。事實上,格雷說話一向簡略而含糊,他所表示的不過是:如果德國答應對法國和俄國保持中立,就是說對兩國都不發動戰爭,靜待各方為解決塞爾維亞事件努力的結果,英國將答應使法國保持中立。

利希諾夫斯基的誤解讓德皇威廉二世自以為找到了避免兩線作戰的辦法,他將小毛奇從趕往前線的路上召回,給小毛奇念了利希諾夫斯基發來的電報,並且得意洋洋地說:“現在我們可以隻同俄國作戰了。我們幹脆全軍揮戈東進!”

小毛奇大吃一驚。把部署到西線的百萬大軍,在關鍵時刻180度地轉過頭來調運到東線,需要更大的、遠非毛奇力所能及的鐵的毅力。他腦海中浮起一個幻影:整個部署垮了,一片混亂。這裏是軍需給養,那裏是士兵,中間是丟失的彈藥,連隊沒有軍官,師部沒有參謀,那些都作了精確安排的列火車將變得紊亂不堪,有史以來計劃得最完善的軍事行動就此荒謬地毀於一旦……

事實上,小毛奇的顧慮為免有些誇張。德國總參謀部雖自1905年以來就在從事擬訂首先攻打法國的計劃,但在它的檔案裏卻另有一份所有列車東進攻打俄國的計劃,這份計劃在1913年以前還年年修訂。不過,如若德國軍隊的反向調動進行當一半,或是好不容易將大部分軍隊部署到了東線,這時一旦西線再生意外,德國軍隊確實會陷入到極端被動的境地。

“皇帝陛下。”毛奇進諫說,“這不可能辦到。成百萬大軍的調動部署是不可能臨時急就的。如果陛下堅持要把全軍帶往東線,那這支軍隊將不再是一支枕戈待旦的軍隊,而將是一群帶槍而沒有給養供應的烏合之眾。單單安排他們的那些給養,就花了整整一年艱巨複雜的勞動才完成的。凡事一經決定,就不能變動。”

“你伯父肯定會給我一個不同的回答,”德皇無可奈何地對從小毛奇說。

這句話對小毛奇的自尊心無疑是一個極其沉重的打擊,他憤而堅持道:“我堅決認為德法兩國既然都已動員,要維持兩國之間的和平是不可能的。”

猶豫許久,威廉二世勉強接受了小毛奇的意見——軍隊繼續按“施利芬計劃”向西線集中。

陸軍的作戰部署差點出現大變故,海軍也麵臨著類似的問題。在提爾皮茨簽署警戒準備命令之後,察覺到公海艦隊可能采取極其冒險的主動進攻,德國海軍總參謀長馮-波爾、海軍內閣長官穆勒、海運大臣米勒以及剛剛被任命為波羅的海分艦隊指揮官的海因裏希親王一同覲見德皇。他們深知威廉二世對艦隊的疼愛不遜於他的任何一位王子,內心底又對英國海軍的實力感到深深的敬畏,聲情並茂地向他描述威風凜凜的德國艦隊如何變成一堆廢鐵的過程,進而勸說他收回成命,強令公海艦隊嚴守不出,僅以“存在艦隊”牽製英國海軍,從而讓德國艦隊安然度過這場陸上取勝把握很大的戰爭。

一多半的海軍高層持此態度,威廉二世頓時猶豫起來。好在他總算記得對幼子約阿希姆的承諾——在更改決定之前給他最後陳述的機會。

收到德皇拍來的電報,夏樹沒有一刻鍾的耽擱,他從威廉港的艦隊司令部驅車趕往15公裏外的海軍第2飛行大隊基地。遵照他的指令,飛行大隊安排了一架容克-20型陸基飛機隨時候命。這種裝配兩台直列活塞式發動機的遠程飛行器,設計概念與曆史上的戰略轟炸機始祖——德國哥達式重型轟炸機相類似,即采用開放式座艙,螺旋槳葉片置於發動機後方,機體可靈活拆分成機翼、機身中前部、機身後部與機尾,方便生產、運輸和維修。在不掛載炸彈的情況下,容克-20可以持續飛行3個小時,最大航程450公裏,能夠輕鬆完成威廉港到柏林的不降落飛行。

飛抵柏林之後,夏樹沒有直奔皇宮,而是先跟提爾皮茨碰了麵。老謀深算的提爾皮茨雖受到了架空,但在海軍內部仍有眾多忠實支持者,他因此掌握著權力競爭者們的主要舉動和意圖。利用搭乘飛機所節約的幾個小時,夏樹與提爾皮茨細致周全地商量了一番,最終決定一同前往皇宮覲見德皇。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兩人抵達皇宮之後,威廉二世並沒有立即接見他們,而是令其在休息室等候了近一個小時。黃昏時分,德皇帶著一臉倦色走出辦公室,讓夏樹並提爾皮茨陪同他去花園散步。

離開了幾乎人人都帶著凝重表情的地方,肅穆壓抑的氣氛頓時緩和了許多。三人默默無語地走著,一直走到了花園的中心地帶,威廉二世方才找了張長椅坐了下來,拄著他的佩劍說道:“你們必是要勸我允許艦隊出擊,同英國海軍展開一場決定命運的海戰,我也曾渴望得到這份至高的勝利榮譽,可是相比於我們所冒的風險,這份榮譽似乎過於滾燙了。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夏樹和提爾皮茨相互看了看,由夏樹回答道:“是的,陛下,我們很清楚艦隊出戰所冒的風險,如若形勢還有周旋的餘地,我們也寧願艦隊完好無損地度過危機。根據剛剛獲得的情報,6個師的英國遠征軍已在英格蘭南部集結,運輸和護航船隻隨時待命,一旦戰爭爆發,他們可以在四到五天的時間裏登陸法國,協同法軍抗擊我們的攻勢。”

“即便這個情報是確鑿的,6個師的英國軍隊不足以扭轉形勢。事實上,在我們新近調整的作戰計劃中,已經將這支英國軍隊考慮進去了,即便他們的兵力達到10個師,我們仍有迅速取勝的把握。”

威廉二世的話讓夏樹明顯感覺到,他此時的想法已與北海巡遊期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與其說是胸有成竹,不如用“不容有失”來描述更為貼切。

這樣的情況並未超出夏樹的預計,他使出自己最厲害也是最管用的招數:“陛下,近期的局勢發展是否符合我在十幾天前向您做出的推測?”

威廉二世閉眼點頭。

夏樹道:“那麽最遲後天,英國將向我們宣戰。”

英國的宣戰無疑是威廉二世以及許多德國權貴、政要最不願看到的情況,英國擁有世界第一的海軍力量自知關鍵因素之一,同樣不容忽視的是,大英帝國遍及全球的資源意味著能量巨大的戰爭潛力。聽到夏樹的斷言,威廉二世猛地睜開眼睛,以驚愕的眼神注視著自己的幼子,須臾,他自我安慰地重複道:“這是我們已經做好的最壞打算。讓英國軍隊來吧,我們會將他們連同法國軍隊一並擊敗!”

“我們當然會將他們擊敗。”夏樹懇切地說道,“所以,陛下,請將您早已磨尖的海軍利劍拔出鞘吧,它渴望用一場光輝的戰鬥證明自己!”

“會的,會有這樣的機會,隻是我們現在的時機還不十分成熟。”德皇抬頭看了看提爾皮茨,“您說呢,我永遠的提爾皮茨。”

提爾皮茨溫緩地回答說:“陛下,在戰爭剛開始的階段,各方的準備往往都不很充足,這可以是不利因素,也可以是有利因素,關鍵在於我們的內心。”

“我們的內心?”德皇不解地看著功勳卓著的海軍締造者,17年前,他們眼光一致、誌氣相投,因而視彼此為知己,聯手合力,用短短十數年時間打造了一支技術先進、裝備精良的遠洋艦隊。

提爾皮茨慢慢說道:“在1910年以前,我們的造艦規模是占有優勢的,主力艦隊的實力達到與英國海軍最接近的程度,而當英國人調整策略,加快造艦步伐,我們的優勢蕩然無存,實力差距也在逐漸增加,這其中最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英國的造船業強於我們。以過往的經驗可以看到,和平時期,一個國家的軍備規模受到了經濟和財政的實際製約,而在戰爭的刺激下,軍備規模就變成了脫韁的馬匹,隻要產能允許,便可近乎無節製地投入軍工生產,這就意味著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英國海軍獲得的補充越多,對我們的優勢越大。”

德皇凝眉思慮了好一會兒:“一個陸軍師若是蒙受重創,幾個星期時間就能利用預備部隊補齊兵員,而一艘戰艦若是被打沉了,要花費兩三年的時間才能建造出一艘新戰艦。基於這種本質的區別,海軍行動應較陸軍的進攻更加慎重。”

這定是那些“艦隊存在理論”支持者的進言,夏樹心想,他當即回擊道:“以公平對等的條件比較陸海軍的損失和補充,海軍其實是有很大優勢的。陛下,您想,我們的戰艦設計理念素來將生存能力放在第一位,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敵人可以重創我們的戰艦,卻很難將其擊沉。隻要艦艇不沉,哪怕遍體鱗傷地回到港口,艦上的多數戰鬥人員都獲得了保全。事實上,修複一艘受損的戰艦隻需要幾個星期時間,當它重新回到戰鬥序列時,經曆了上一場戰鬥的人員將變得更加成熟穩健,即便最壞的情況出現了——受損戰艦因為結構性毀傷而無法徹底修複,我們也可以將艦上的戰鬥人員安排到新服役的戰艦上去,使得新戰艦從一開始就具有很強的作戰實力。相比之下,臨時補充到陸軍部隊的預備士兵們能否具備等同老兵的素質?”

德皇啞然,而這也應證了夏樹的推測——他隻是在借用“艦隊存在理論”支持者的觀點進行辯駁。

“我設計了這些戰艦,並目睹它們從圖紙變成了航行於大洋之上的戰艦。從第一根線條開始,它們的存在使命就是與強敵交戰,而艦員們通過日常的訓練操演也理解並接受了這一勇敢而光榮的使命。如果英國人無視我們的友善表現,一意孤行地同我們的宿敵站在一起,將是對我們的莫大羞辱。難道我們要一麵忍屈受辱,一麵強令艦隊保守避戰?不,我忍受不了這種屈辱!在我同夏洛特的感情問題上,英國人已經用無情的行徑表明了他們對我的徹底蔑視,德國皇族在他們眼中什麽都不是!”

情緒激憤地說到這裏,夏樹頓了頓,絕然表示:“陛下,若您不願看到公海艦隊出戰受損,那麽,請原諒我在精神上無法承受這一再的打擊,我將以自我了解的方式保全我的榮譽。”

夏樹此言當然隻是一種威脅,但有奧匈帝國皇儲魯道夫自殺身亡的事例在前,德皇威廉二世不敢輕視,他怒而起身,很大聲地衝著夏樹說:“這種方式不僅不能保全你的榮譽,反而會讓全世界認為你是懦弱地逃避戰爭!”

夏樹寸步不讓地反駁說:“我傾盡心血鑄造了一柄利劍,卻要揣著它躲在房間裏不敢出門,這同懦弱有什麽區別?”

德皇無言反駁,因而惱羞成怒:“約亨,你怎能用這種不敬的語氣同我說話?”

夏樹低頭不語,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德皇的佩劍,他這種前所未有的陰沉表情嚇住了威廉二世,而這個時候,提爾皮茨打圓場道:“陛下息怒,王子殿下畢竟是個容易衝動的年輕人,一時失語,但出發點畢竟是好的,大家都想要捍衛帝國——捍衛您的偉大榮譽。”

威廉二世是何等自尊心強的君主,這種氣氛下要他主動言和是幾乎不可能的。夏樹遂以低調語態道歉說:“陛下,請恕我魯莽,對英國人,我實在有口咽不下的氣。他們聯合法國和俄國包圍我們,兩次摩洛哥危機,他們在幕後挑動事端,讓我們一再受辱,要是這次他們主動向我們宣戰,企圖用優勢的海軍艦隊拖垮我們,我們必須為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而抗爭,這是不容有失的一戰!”

縱使有了台階,威廉二世仍不願輕易拉下麵子,他氣呼呼地看著提爾皮茨:“好吧,機會隻有一次,如若遭遇失敗,自動請辭吧!”

提爾皮茨連忙應道:“德國海軍必不負陛下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