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時分,喧鬧了一天的樸茨茅斯軍港本該慢慢沉寂下來,然而8月14日這一天的黃昏很是不同,港灣內到處是忙碌往來的駁船和‘交’通艇,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在那些宛若浮動堡壘的大型戰艦響起,結實的錨鏈一節節地升起,沉重的艦錨得以重見天日,而在城區進入碼頭的上,出租車一邊急促地鳴著喇叭一邊像賽車那樣狂飆,將耽擱了歸隊時間的軍官和水兵送往登艦的舷梯口……

在靠近出港航道的碼頭旁,停靠著英國海峽艦隊旗艦“威爾士王”號,這是一艘體態雄健、桅杆高聳的戰列艦,它的服役僅僅比“無畏”號早了3年,標準排水量隻較“無畏”號少3400噸,使用與“無畏”號相同型號的12英寸主炮——盡管有這些“僅僅”和“隻”,兩者卻屬於兩個技術時代的產物。..因為“無畏”號的出現,所有非全重炮設計的戰列艦在一夜之間落伍,‘激’烈的海軍競賽更使得這些“前無畏艦”、“準無畏艦”在油漆未舊的情況下迅速淡出列強海軍的主力陣容,更新換代順理成章,有幾個人還記得它們完工之時所承載的厚望與期許?

“威爾士王”號的軍官會議室裏,海峽艦隊司令本納德-克裏海軍中將和他的四位分艦隊司令悉數到齊,周圍坐著艦隊、分艦隊的高級參謀軍官以及戰列艦的艦長們。在這寬敞整潔的會議室裏,有些人眼‘露’‘精’光、摩拳擦掌,有些人麵‘色’糾結、思前想後,還有些人一臉憂‘色’、愁眉不展,氣氛頗為怪異。

哈裏奇艦隊以‘精’銳盡失的沉重代價擊傷了兩艘德國主力艦,英國海軍參謀部命令海峽艦隊升火起錨、待命出擊——本納德-克裏向麾下將領和軍官們通報了這些情況,接著,眾人進行了一番淺嚐輒止的討論,現有的情報不足以讓他們對此戰的前景做出準確推斷,而不管前麵是不世功勳還是刀山火海,隻要上級一聲令下,軍人就必須無條件地服從。

夕陽漸漸西沉,血‘色’的光線透過舷窗照進指揮室,照在一塵不染的橡木地板上。

艙‘門’終於被推開,通訊官帶著眾人的沉重期待前來,他將電報送到艦隊副司令費納斯-瑟斯比將軍手中。將軍打開電報夾瞧了一眼,連忙遞給本納德-克裏。

海峽艦隊司令官麵‘色’凝重地看著電報,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掃視眾人。

“先生們,航空勤務隊的飛行員已經偵察到德國艦隊仍在之前的‘交’戰海域徘徊,估計兩艘受損戰艦至少有一艘暫時失去動力。在這樣的情況下,英王陛下親自簽署的命令,要求我們以第五、第七、第八戰列艦分艦隊編隊出擊。如果今晚未與德國艦隊遭遇,那我們的任務將是掩護第四巡洋艦隊炮擊德國海岸。”

這一轉一折,眾人的心情像就是坐了趟過山車,複雜難喻。

克裏中將看了看手表,以沉穩的腔調說:“現在是6點差10分,大家即刻返艦做好安排。6點30分,第五分艦隊啟程出港;6點45分,第七分艦隊;7點整,第八分艦隊。我們將在穿過多佛爾海峽後整編戰列……先生們,祝大家好運!”

眾軍官們無人提出異議,隻聽得一陣安靜的椅腳摩擦地板聲。轉眼之間,空空‘蕩’‘蕩’的會議室裏就隻剩下了克裏、瑟斯比和幾名艦隊參謀官。

年近六旬的本納德-克裏背靠椅背,仰麵朝天,雙眼緊閉,比他年輕十歲的費納斯-瑟斯比正好與之相反,他雙手放於桌麵,低頭向下,雙目圓睜,眼神很是茫然。

“這會不會是德國人的又一個圈套?”一旁的少校軍官輕聲發出質疑。英國人的思維方式可不像正常德國人那樣刻板,在掠取廣袤殖民地、壓榨落後國家財富的過程中,英國商人、官員乃至一些軍官用盡坑‘蒙’拐騙、威‘逼’訛詐的招數,日不落帝國由此一步步走向強盛。

頭發‘花’白的上校顯然見多識廣,他答說:“肯定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我們必須小心防備。”

少校軍官又道:“德國海軍先是在北部海域布設水雷陣阻擊我們的大艦隊,又在中部海域引‘誘’我們的雷擊艦隊衝進他們事先布好的又一雷場,隻要對我們的航線有較為準確的預判,他們很容易在多佛爾海峽口或者其他什麽位置部署第個水雷陣。”

聽到這裏,本納德-克裏睜開眼睛,而瑟斯比眼神中的茫然頓時被深深的憂慮所取代。

上校想想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建議說:“看來我們有必要派遣掃雷艇趕往多佛爾海峽,而且艦隊最好不走德國人猜得到的近岸航線。長官,您覺得呢?”

克裏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但他卻不授命下屬人員去傳達這一命令。思慮片刻,他緩緩說道:“就算德國艦隊確實有兩艘主力艦中雷受損,傷勢非常嚴重,而我們能夠趕在他們撤回德國海域之前截住他們,又有多大的把握獲勝?”

瑟斯比附和道:“不管他們時不時真的陷入了困境,那裏距離德國海岸並不遠,德國海軍能夠很快調遣巡洋艦、魚雷艇和潛水艇趕去增援,那些航速在35節以上的超輕型魚雷艇也可能以中途加油的方式抵達。”

“我們的戰列艦航速慢,單艦火力弱,唯有發揮數量優勢才能克敵製勝,所以理想的‘交’戰位置應該是在英吉利海峽內,其次是泰晤士河口附近,越靠近德國,我們的劣勢越明顯。”克裏接著搭檔的話往下說,氣憤的語意讓旁邊的參謀軍官們聽得心驚‘肉’跳,少校軍官連忙轉頭確認艙‘門’是否處於關閉狀態。

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過‘激’,克裏停頓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腔調已經緩和下來:“掃雷艇的航速慢了,根本不適合這次行動,而我們的嚴密戒備使得德國水麵艦船很難有機會在多佛爾海峽和泰晤士河口附近海域大規模布設水雷,潛艇則隻能攜帶少量水雷,德國人向北海北部派遣了許多潛艇,以潛艇部署雷場的幾率應該很低。”

這一番合情合理的分析下來,艦隊參謀官們終於對克裏的用意心領神會。對抗德國主力艦隊本就是英國大艦隊的任務,海峽艦隊的實力決定了它隻適合在英吉利海峽和泰晤士河口附近實施防禦作戰,防止德國海軍突入海峽,威脅英法之間的海上‘交’通線。盡管有不少人覺得區區數萬人的英國遠征軍在兩萬軍隊相互碰撞的德法戰場上是毫不起眼的,但自戰爭爆發以來,英國向法國送去的不僅僅是上萬人的部隊及維持他們作戰所需的各種物資,更是讓法國人堅定對抗德隊的信心與底氣。在日德蘭慘敗之後,如若海峽艦隊也遭受重創,那麽英民最後一點鬥誌也會消耗殆盡,要是德國艦隊再趁虛突入英吉利海峽,不僅整裝待命的部隊無法運往法國,已經抵達法國的英國遠征軍也將被切斷後,無論戰術還是戰略層麵,後果都不堪設想!

計劃的時間點將近,艦艙內回‘蕩’著雄渾的輪機轟鳴聲,艦體微微顫動著,舷窗外的景物開始後退,克裏帶著軍官們登上艦橋。夕陽已近地平線,艦船在海麵上投下的‘陰’影麵積比實際體型龐大了許多倍,一如德國海軍在連續獲勝之後給對手造成心理影響。

實施反潛警戒的輕艦艇已率先出港,海峽艦隊旗艦“威爾士王”號與第五戰列艦分艦隊所屬的7艘戰列艦緩緩駛過航道,然後是擁有4艘戰列艦的第七分艦隊和擁有5艘戰列艦的第八分艦隊,第九分艦隊的5艘戰列艦就像是一群老兵當中年紀最大、體況最差的幾個,落寞而又無奈地留在港內,它們之中已有四艘拆下主炮用於新設計的淺水重炮艦,這些淺水重炮艦最初是計劃用來支援陸戰隊在德國東北部海岸登陸的,如今英國主力艦隊已經丟失了優勢,這個直‘插’德國人軟肋的計劃不再是沙灘上的建築,而是一個可笑的空想。

與此同時,疾馳在英格蘭中部的一列火車上,穿著一身皇家海軍製服的英王喬治五世正默默注視著鮮‘豔’如血的晚霞。在兄長意外病逝之前,他當了6年的海軍員、9年的海軍軍官,以為自己的一生將以此為業,並夢想著作為艦隊指揮官贏得一場特拉法爾加式的勝利,命運卻讓他登上了王座,成為領導一個國家而不是一支艦隊的最高指揮官。日德蘭海戰的铩羽,斯卡帕灣外的沉淪,他苦苦思失敗的原因,設想著自己不是國王而是艦隊司令,結果是否會大為不同——這是個沒有答案的設想,而且讓喬治五世陷入到另一個痛苦當中:如果他的兄長阿爾伯特-維克托還活著,英國和德國未必會因為“巴爾幹的那些‘混’賬事”而兵戎相見,英國將繼續憑借雄厚的國力和發達的造船工業保持對德國海軍的優勢,迫使德國人同時維持龐大的陸軍和海軍,也許用不著一場血‘肉’橫飛的戰爭,德國便會因為財政崩潰而退出造艦競賽,將爭奪海洋霸權的野心收進口袋裏。

然而這一切都隻是假設,現實的狀況是英國正麵臨著一年來最嚴峻最危險的局勢,如果法隊不能抵擋住德國人狂風暴雨般的攻勢,如果俄隊不能夠及時從背後給德國人‘插’上一刀,英國將在一片血‘色’中迎來自己的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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