淒風冷雨的夜晚,薄霧彌漫海麵。在“赫爾戈蘭”號這樣一艘長度超過150米的大型戰艦上,人們站在艦艏位置隻能看到前主炮塔、艦橋以及煙囪,往後的部分就像是被一個可怕的怪物吞噬掉了,完全不見蹤影。

碩大的二號主炮塔斜上方是露天的艦橋觀測台,夏樹戴著圍巾,穿著毛呢外套,以一副即將入冬的裝束與海軍同僚們站在一起。除了浪濤拍擊艦身的聲音,耳邊隻有低沉的輪機聲,光憑聽覺無從判斷有多少艘艦船航行在這一海域,如果這時候有人解讀夏樹的大腦活動,興許能夠看到一幅自擬的戰場模擬圖:4艘德國無畏艦、3艘輕巡洋艦、9艘大型魚雷艇、10艘登陸艇以及四艘退役的老艦正編隊航行在協約國艦艇活動頻繁的比利時海域,目標是駐泊著英國雷擊艦艇和潛水艇的兩個比利時港口,澤布呂赫和奧斯坦德。

既是一場夜間突襲,惡劣的環境能夠最大限度地掩蓋德國海軍的攻擊意圖。到了澤布呂赫和奧斯坦德之間的預定海域,“拿騷”、“萊茵蘭”、“赫爾戈蘭”、“圖林根”組成的支援艦隊率先減慢航速,輕巡洋艦“美因茨”率領一隊艦艇駛向澤布呂赫,“慕尼黑”號和“但澤”號率另一隊駛向奧斯坦德,戰鬥進入倒計時。

這一天是1914年的10月27日,整整44年前,普魯士軍隊在梅斯迫降了法國的萊茵集團軍,取得了一場關鍵性的大勝(此前普軍雖在色當戰役中大敗法軍主力,俘獲拿破侖三世,但法國隨即發生了政變,新成立的法蘭西第三共和國迅速征召起近百萬戰士,普法戰爭進入了相持階段)。德國的掌權者和軍隊將領都希望在這樣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看到德軍士兵行進在香榭麗舍大道上,德國威廉皇儲和巴伐利亞魯普雷希特王儲的部隊為此發動了非常猛烈的攻勢,幾支突擊隊進入了巴黎市區範圍,他們離迷人的香榭麗舍隻有幾公裏之遙,但法國軍民在絕境中迸發出了鋼鐵般的意誌力,現在德軍每占領一條街道甚至一棟房屋都需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普法戰爭期間,普魯士軍隊對巴黎進行了長達5個多月的圍困,直到法國政府投降才得以占領巴黎,如今德國軍隊的重炮火力更甚從前,但巴黎龐大而複雜的城區、堅固而密集的建築,無不為法軍官兵的決死抵抗提供了支撐。

在繼續猛攻巴黎的同時,德軍總參謀部命令馮-比洛將軍的第2軍團向比利時海岸推進。馮-克盧克的第1軍團占領阿布維爾的情況下,以比利時軍隊為主的二十多萬協約國部隊被困在了比利時北部和法國東北部,盡管以這支聯軍部隊的戰鬥力還不足以掀起大風浪來,但是為了防範敵人狗急跳牆的反擊,德軍還是相應部署了16個步兵師、4個騎兵旅以及一些炮兵部隊,若能將這支有生力量投入巴黎前線,就算不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對戰局的發展也是積極有利的。

消滅法國東北部和比利時北部的協約國軍隊可以騰出大量部隊馳援前線,而在夏樹看來,協約國軍隊困守於此還存在一個極其危險的隱患:英國人隨時可能組織海上運輸力量將這些部隊撤往不列顛,提前上演敦刻爾克大撤退。如此規模的協約國軍隊在西線不算什麽,放到英國可就是一支相當可觀的抗登陸力量了,英國王室和政府將有更大的底氣繼續跟威廉二世的德意誌帝國抗爭。

隻不過這個顧慮,夏樹從未擺上台麵討論,因為他旁敲側擊地了解到,德軍將帥都覺得比利時人不可能離開自己的國土繼續作戰,隻要打敗了法國,比利時國王和他的軍隊必定放棄抵抗。

為策應比洛軍團的攻勢,夏樹向海軍參謀部提出了在比利時海岸發起兩棲登陸作戰的建議,但思想正統的海軍總參謀長馮-波爾上將並不非常理解兩棲作戰的意義所在,好在德皇威廉二世對這個計劃非常感興趣。在詳細聽取了夏樹的報告之後,他的個人意誌輕而易舉地壓倒了海軍總參謀部的權衡考慮。已經返回德國的第1海軍步兵旅開始為真正的登陸作戰整備,而在發起登陸進攻之前,德國海軍有必要消除部署在比利時海岸的英國雷擊艦艇及潛水艇部隊的威脅,於是有了這晚的突襲行動。

澤布呂赫與奧斯坦德分別是比利時的第二和第三大海港吞吐量僅次於安特衛普,之所以不選擇安特衛普實施突襲,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從外海前往安特衛普需要穿過八十多公裏長的峽灣,而且這道峽灣大部分屬於中立的荷蘭王國。

九時剛過,輕巡洋艦“美因茨”率領的突擊艦隊抵近澤布呂赫。這座直接麵朝外海的港口以人工建造的防波堤保護內港,除岸防炮台之外,比利時軍隊在澤布呂赫的主要防禦都集中在防波堤及其內側位置,隻要讓阻塞船繞過防波堤,在進入港口的運河處自沉,就能夠把駐泊在這裏的十多艘英國雷擊艦、數艘潛艇連同輔助艦隻禁錮在內。

在“美因茨”號和4艘艘大型魚雷艇的直接掩護下,6艘登陸艇搭載200多名海軍步兵悄悄駛向防波堤,他們的任務是奪取比利時軍隊的防禦工事,炸斷防波堤與海岸之間的鐵路橋,掩護己方的2艘退役老艦繞過防波堤進入航道。

連續擊敗英國艦隊之後,德國海軍掌握了北海的戰略主動權,但他們的主要精力依然放在英國人身上,加之比利時和法國北部仍控製在協約國軍隊手中,德國水麵艦艇很少出現在比利時海域,需要提防的隻是那些神出鬼沒的德國潛艇,所以比利時軍隊的海防戒備並不森嚴。在海霧的遮蔽下,6艘產自弗裏德裏希皇家船舶造修廠的德國登陸艇順利地靠近了防波堤。隸屬於第1海軍步兵團的驍勇戰士們蓄勢待發,步槍裝好了刺刀,手榴彈的保險蓋也已擰開。艦上一片沉寂,人們耳邊隻有馬達驅動螺旋槳的沉悶轟鳴。

“誰在那邊?”

防波堤上突然傳來一聲喝令,說的是佛蘭芒語,也即比利時的荷蘭語,與德語相似,德國人能夠大致聽懂。黑暗中隨之出現了一道手電筒發出的微弱光束。說時遲那時快,離防波堤最近的一艘德軍登陸艇上響起了機關炮的怒吼,連串的25毫米機關炮彈帶著暗紅色的光澤橫掃過去,亮著的手電筒立即掉在地上,閃了閃,熄滅了。

若不是這個機警而又倒黴的比利時哨兵,德國的海軍步兵們沒準能在敵人沒有發現的情況下登上防波堤,摸進比利時軍隊的炮兵陣地,奪取大炮並將它們轉過來轟擊港內的協約國艦船。炮聲立即驚醒了駐防這座港口的比利時人,防波堤上傳來了吵雜的喊叫聲,然後便是刺眼的探照燈和驟起的槍炮聲,用不了多久,停泊在港內的英國艦艇也會加入戰鬥,留給德國海軍步兵們的時間十分緊迫。

參與突襲澤布呂赫的6艘德國登陸艇均為排水量12噸的L-14型,這種輕型登陸艦艇吃水深度僅為1米,能夠將士兵們運抵淺水區。

一級下士漢克-洛爾夫勒有幸成為第一個在澤布呂赫登岸的德國海軍步兵,他此時並不知道,自己所邁出的這一步標誌著德軍兩棲作戰的正式開啟,從這一天開始,德國海軍陸戰部隊將真正成為一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精銳力量。

登岸之後,洛爾夫勒動作敏捷地爬到了防波堤頂端,他半蹲在地,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不遠處躺著一具屍體,其餘的比利時士兵還未趕來,火炮陣地在防波堤的北側,從他所在的位置往南三四十米便是連接防波堤和海岸的鐵路橋——守軍可以通過這條單軌鐵路線運送裝備物資,也能夠在緊急情況下增調作戰部隊。

“爆破組過來!”洛爾夫勒一邊喊一邊揮舞左臂,指引攜帶高爆炸藥的工兵火速前往鐵路橋,就在這時候,有人連著朝天上打了兩顆綠色信號彈,這是在告訴己方的支援艦艇,海軍步兵已經登岸。

信號彈還沒消失,比利時守軍的探照燈就已經掃了過來。洛爾夫勒連忙撲倒,在亞眠前線鍛煉出的反應力了他一命——就在他低下頭的刹那,連串的機槍子彈嗖嗖飛過,這個聲音頓時驚得他頭皮發麻。

登岸的德軍士兵紛紛開火還擊,幾艘登陸艇上的駕駛人員操縱轉管機關炮實施掩護射擊,但從北邊射來的槍彈有增無減,比利時士兵顯然躲在堅固的防禦工事裏開火。齊柏林飛艇的高空偵察拍出了港口的防禦布局,細枝末節的部分卻需要進攻者自己去探究。

為了讓海軍步兵們順利拿下防波堤上的守軍陣地,駛近港口的輕巡洋艦和大型魚雷艇對著探照燈開火,一轉眼便將比利時人的兩盞探照燈全部打滅,防波堤上的光線頓時暗了下來。登岸的德軍步兵沿著防波堤兩邊的斜坡迅速向北推進,等他們接近到了比利時軍隊的防禦陣地,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巨響,地麵也在明顯顫動,轉頭望去,火光瞬失,一股濃煙直衝雲霄。正如計劃的那樣,對鐵路橋的爆破將截住比利時人的援兵,同時切斷他們與外界的通訊聯係。在炮火的覆蓋下,位於防波堤北端的比軍炮兵無法進行有效的防禦觀察,即便登岸部隊不能及時拿下這處炮台,德軍的阻塞艦艇也有機會繞過防波堤,趕在港內艦艇衝出來之前阻塞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