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沉,海麵一片殷紅。和平時期,人們感慨於自然的壯闊景色,而在戰爭年代,這般景象往往勾起人們的愁思。

黃昏下,在利默裏克“森林宮殿”的大花園裏,愛爾蘭王國的小公主們正在草坪上愉快地嬉戲,這場血腥殘酷的戰爭似乎未對她們的心理造成明顯的影響,或者說她們還沒有真正意識到成人世界所發生的事情有多麽可怕。

不遠處,曾經羨煞世人的一對俊男美女,如今的愛爾蘭國父國母,以慈愛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孩子們。君王的身姿依舊挺拔,但身形有些發福,神態依然穩重,卻不見了昔日的淩厲盛氣;王後那一頭金褐色的秀發高高挽起,配著一襲優雅長裙,仿佛花叢中一株端莊秀麗的牡丹,但笑起來的時候,眼角的魚尾紋讓人不得不感慨容顏易老。

相較於前一天的洶湧激蕩、奔騰噴薄,在即將過去的這個白晝,愛爾蘭不像是個剛剛卷入戰爭並且毗鄰強敵的國家,湛藍的天空沒有敵機的身影,碧藍的海麵未受敵艦的侵襲,幾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愛爾蘭官方預期的節奏下進行:民眾疏散、預備兵集結、作戰部隊調動乃至於內政外交的方方麵麵都顯得井然有序。

這正常嗎?

在夏樹眼裏,這很不正常,平靜的表象下必定醞釀著可怕的危機。

黃昏的景色很美,但是風起了。

王室家庭正享受著天倫之樂,空軍參謀長康諾利上校“不合時宜”地趕來。

“陛下,有份情報我們認為非常重要,所以第一時間給您送來了。”這位土生土長的愛爾蘭軍官打開隨身攜帶的文件袋,從裏麵取出一疊經過放大處理的黑白照片。在夏樹逐一翻看的時候,他從旁介紹說:“這些是對英格蘭北部和蘇格蘭南部若幹軍用機場的航拍照片,拍攝時間是下午3點至5點之間。上午和中午,這些機場上隻有少量戰鬥機,下午卻出現了許多轟炸機,我們覺得這些轟炸機要麽是從英國東部機場轉場來的,要麽是部署在隱蔽機庫裏,不管它們來自哪裏,基本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它們將要飛來愛爾蘭。”

聽了上校的分析,夏樹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夜間轟炸麽?”

“非常有可能。”康諾利上校回答道,“就昨天的空戰數據來看,英軍實施夜間轟炸的損失率僅在20-25%左右,大大少於晝間轟炸的戰損,雖然夜間轟炸的效率會低一些,如果我是英軍指揮官,肯定會選擇夜間轟炸。”

夏樹對此表示認同:“權衡付出與收獲的關係,這是理應得出的結論。”

上校繼續道:“以我們夜間防空的技戰術水平,在準備足夠充分的情況下,有可能將擊落率提高10%左右,但是想要達到50%就很難很難了。所以,我們考慮先發製人,在敵機出發之前突襲這些機場。不知您意下如何?”

夏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跟德國人溝通過了?”

康諾利上校之所以能夠從諸多同僚中脫穎而出,成為愛爾蘭空軍前途最被看好的本土軍官,並不是因為他的腦瓜子特別靈活,或是擅長經營人際關係,而是因為他超乎常人的勤奮和專注。隻要一門心思地做好一件事,往往能夠拾遺補漏,做到至臻至善。

“已通過聯合參謀部向德國特遣軍團司令部轉達了我們的作戰設想,他們的初步答複比較含糊。一方麵,大多數飛行員參加了白天的戰鬥,多的執行了三四次飛行任務,體力精力消耗極大,若要再次出擊,肯定會對明天的戰鬥狀態有所影響。另一方麵,德軍總參謀部計劃對英國本土展開大規模的夜間轟炸,特遣軍團有意呼應,如能對北威爾士及英格蘭北部、蘇格蘭南部的英軍機場、交通樞紐以及重炮陣地實施有效破壞,將會減輕登陸部隊所要承受的防守壓力。”

聽了上校的表述,夏樹微微頜首:“這麽說來,此次行動的主導權掌握在我們手裏。”

康諾利上校恭謙地回答說:“是的,陛下,我覺得這可能是特遣軍團司令部對我們緊急增派第1裝甲旅登陸科恩半島的一種回報——隻要我們決意行動,他們將會盡力配合。”

夏樹仰頭看天,絢爛的晚霞預示著隔天依然是晴朗好天氣,這也是德國選定5月18日對英開戰的重要因素。

“英軍今晚進行夜間轟炸幾成定局,最大的問題是他們將會攻擊何處。”

上校不慌不忙地回應說:“以我個人的判斷,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是利默裏克,百分之三十的可能是東部諸港,還有百分之三十是科恩半島的軍事目標。當然了,英國人也可能同時對兩個或三個目標展開轟炸,但那樣做並不明智,因為分散兵力之後,對任何一個目標的實質威脅都很有限。所以,我們的初步設想是在今晚8點之前派出30個轟炸機中隊對15個英軍機場進行突襲,預計能夠對至少半數目標造成較大破壞。同時,安排45個戰鬥機中隊用於本土防禦,10個戰鬥機中隊掩護科恩半島的登陸部隊,另有20個戰鬥機中隊列為預備隊。”

見康諾利上校已是胸有成竹,夏樹在短暫的思慮後答複道:“我無條件同意你們的作戰方案,具體就由你們進行部署實施吧。”

上校當即擺出立正姿勢:“絕不辜負陛下的厚望!”

在愛爾蘭王國成立之初,夏樹對內政、外交、軍事、經濟領域的大小事務操心出力,甚至甘當超級推銷員、宣傳員,隨著國家運行逐漸步入正軌,他得以當起了甩手掌櫃,讓各級軍政官員發揮他們的能力和智慧。如今的愛爾蘭軍隊充分融合了德**事的優質元素,專業的指揮參謀機構是這個軍事體係的核心所在,夏樹有理由信任自己的高級軍官們跟德國同行們一樣優秀,但基於德式軍事思維的局限性,每每遇到重要的軍事決策,他都會用自己的思維審慎推敲然後給出建議。

“我從未直接指揮過航空部隊的作戰行動,在這方麵沒什麽權威,有幾句話權當是個人的提醒:戰爭不僅是一場武器技術和兵員素質的比拚,亦是精神和心理的較量,我們能夠輕易想到的,敵人也能想到。為了贏得勝利,他們很可能會一反常理,讓我們的應對準備落空。對於英軍今晚的行動,我的直覺是……他們再次對利默裏克展開大規模轟炸的可能性較低,攻擊我國東部各港口和重要城市的幾率相對較大。至於科恩半島的戰鬥,他們完全可以調派航程短、速度慢的老式戰機進行低空轟炸。”

看得出來,康諾利此來既是為了得到國王陛下的認可,也是希望從國王陛下口中得到理性客觀的建議。所以,他非常認真地思考了兩分鍾,然後說道:“我熟悉英國人的傳統思維,他們在對很多事情的處理上有著令人費解的固執。昨天對利默裏克的三次轟炸旨在警告和威懾,今天就可能是報複加威脅了。我認為並且深深擔心,英國人已經將摧毀利默裏克定為一項戰略目標了,如若持續展開夜間轟炸,也許半個月之後,他們離目標的達成就很近了。”

“英國式的固執?”夏樹咧嘴呲牙,“你說的有道理,某些英國人確實像石頭一樣頑固,甚至可以說是偏執。無論這場戰爭的走勢和結果如何,摧毀利默裏克,打斷愛爾蘭工業經濟的脊梁,對大多數英國人來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如若他們選擇固執,那我們就用拳頭好好給他們上一課!”

夕陽漸漸沉落海麵,微弱的星盞開始點綴天幕。此時在科恩半島西端的一處開闊地帶,戴著護耳鋼盔的士兵們正從卡車上卸下整箱的彈藥和成桶的燃料。視線中,一架架雙翼飛機看似鬆散無序地停放各處。這些ir-29隸屬於愛爾蘭皇家空軍第5戰鬥機聯隊是在黃昏前從本土轉場來的,這裏的平坦草地為它們提供了天然的起降跑道,而從此地起飛,隻需要大約三分鍾就能抵達聯軍登陸部隊的新防線,簡直是“召之即來”的空中支援,但在此建立野戰機場的弊端也是顯而易見的:一旦英軍戰機來襲,飛行員們要麽在極短的時間裏升空迎擊,要麽任由對方輕易摧毀自己的戰機。

盡管處在刀口舔血的危險區域,這裏的大多數愛爾蘭飛行員顯得平靜而從容。簡單用過晚餐,他們或在草地上散步,或坐下來靜靜休息,除非是去方便,否則活動區域都在自己的座機旁邊,但在夜幕降臨後很長一段時間,科恩半島似乎回歸了往日的寧靜,人們所聽到的隻是風聲、蟲鳴以及偶爾的車輛轟響。鏖戰了一個白天,很多人因為疲倦而在短暫休憩的時候睡著了,也有很多人因為緊張或焦慮而睜大眼睛。

“小夥子們,集合了!”

在這緊鄰前線的機場上,軍官的聲音很容易讓氣氛瞬間緊張起來。飛行員們迅速聚集到各自的中隊長身旁,地勤人員則在各自負責的飛機旁伸長脖子。

“這是剛剛接到的新任務。”軍官揚著手裏的電報紙,“由此向東60公裏,飛越群山之後有一片帶狀的平坦穀地,那裏有一座叫本馬西奧的小鎮,英**隊在此建有機場,第9轟炸機聯隊的兩個中隊奉命轟炸那裏,而我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為它們提供掩護,其次是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攻擊英軍機場——航空炸彈還未運到,所以我們將用機槍攻擊地麵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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