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過去了三個月。

在這三個月之中,楊立群和劉麗玲的感情,進展得十分神速,三個月之後,楊立群和劉麗玲兩人,有了第一次幽會。

劉麗玲和楊立群兩人之間的感情發展的經過,如果落在一個擅寫愛情故事的人手中,可以成為一篇極其動人的愛情文藝長篇小說。隻可惜我不擅於描述這類故事,所以隻好將他們從相識到第一次幽會間感情的發展,作一個簡略的敘述。當然,他們在第一次幽會之後,感情繼續發展,也會用同一個方式寫出來。

劉麗玲對楊立群第一個印象很不好。當時楊立群從我家裏出來,他才從北方來,困苦的生活,令得他看來憔悴,風塵仆仆,十足像一個流浪漢。

可是楊立群畢竟是一個成功人物,憔悴疲倦的外型,並不能掩飾他那種獨特的神采,所以,當他被劉麗玲的豔光所吸引,而走到車子附近,一開口,談到車子之際,劉麗玲也立時被他所吸引。

劉麗玲的最大興趣之一是開快車,而楊立群也恰好是這方麵的專家,所以開始的時候,他們雖然對於劉麗玲所駕駛的那種跑車,在意見上發生爭執,而當劉麗玲載著楊立群疾駛而去之後不久,楊立群竟對這種跑車的性能,了若指掌,已經使劉麗玲佩服得難以形容。

等到楊立群坐上了駕駛座,將這種跑車的性能,發揮到淋漓盡致的時候,劉麗玲更加佩服,直到幾小時之後,他們已經盡了興,雙方才互相介紹自己。當劉麗玲拿著楊立群的名片,看著名片上一連串銜頭,心中更是驚訝,她望著名片,又望了望眼前幾乎有點衣衫襤褸的楊立群:“你在幹甚麽?微服私訪?”

(我知道這些經過,全是白素事後了解到,向我轉述的,而我用他們兩人直接交談的方式寫出來,以便各位容易明白當時的情形。)

楊立群笑著,說道:“當然不是,我到了一個你做夢也想不到的地方,去做一件你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劉麗玲睜大眼,望著楊立群:“哦?甚麽事?”

(劉麗玲這樣問,可能是由於真的好奇,也可能隻是順口一問。但當我聽得白素這樣敘述,心中十分緊張。因為我見過劉麗玲,知道她是一個美女。美女有異樣的魅力,會使一個男人對她滔滔不絕地講了許多話來。要是楊立群將他做過的事,到過的地方講了出來,劉麗玲就立刻可以知道兩個人的夢是一樣的了。)

(謝天謝地,楊立群沒有講。)

楊立群笑了笑:“講出來你也不相信,十分荒誕無稽。”

楊立群所做的是:去尋找一個他從小就不斷在做的夢,這種事,當然不容易使人相信,楊立群這樣回答,十分得體。而劉麗玲也沒有再追問下去,或許是她覺得,初相識,不應該對他人的私事,尋根究底。而以後,劉麗玲也沒有再問及為何初見麵的那天,楊立群的裝扮、神情,那樣特異。

而且,以後,楊立群和劉麗玲之間,也沒有再在這件事上作過任何談論。

所以,從他們相識起,到第一次幽會的三個月中,他們兩個人之間,還絕不知道相互之間有一個同樣的夢。楊立群當然也絕想不到,幾乎和他天天見麵的美女,就是他千方百計要尋找的那個“某女人”。

第一次交往的經過極其愉快,他們在分手時,訂了下一次的約會。那一天晚上,當他們兩人盡興在公路上飛馳之後,由劉麗玲送楊立群回家。

楊立群和劉麗玲共處的那幾小時之中,精神愉快到極。可是當劉麗玲駕著車,轉過街角,已經可以看到楊立群那幢精致的小洋房之際,楊立群的情緒,迅速轉變,他甚至有點粗暴,叫道:“停!停車!”

劉麗玲立時煞車,車子高速前進,突然停車,輪胎和路麵磨擦,發出了一陣難聽的“吱吱”聲。停下車之後,劉麗玲轉過頭,望向有點心神恍惚的楊立群:“在考驗我的駕駛技術?”

楊立群苦笑了一下:“不,我到家了,謝謝你送我回家。”

劉麗玲四麵看了一下,她停車的地方,四麵全是空地,她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住在草地上,好像也看不到你搭的帳幕。”

楊立群向前麵那幢小洋房指了一指,表示那才是他的住所。劉麗玲笑了起來,說道:“第一次送你回家,我也不敢希望你請我進去喝杯酒,但是送到門口,輕輕吻別,總可以吧?”劉麗玲講的話,通常是男性在第一次約會之後送女性回家時說的。

劉麗玲這時,當然是看出楊立群的神情有點尷尬,而且也猜到是怎麽一回事,所以才故意這樣講,逗楊立群。

楊立群望了望劉麗玲片刻,才道:“我很想請你去喝一杯酒,可是,有人不肯。”

劉麗玲“哦”地一聲:“對,楊太太。”

楊立群道:“是的,她。”他停了一停,才又道:“對不起,我早沒有對你說。”

劉麗玲極大方,攤了攤手:“沒有必要早對我說,而且當初我們也沒有機會談到你的婚姻狀況。”

楊立群沒有再說些甚麽,他一手推開車門,在準備跨出去的時候,他突然轉過身來,身子傾向劉麗玲,劉麗玲立時向後側了側身子。

劉麗玲對白素說:“當然,他想吻我,可是我卻避開了他,他一看到我身子向後側,便停止了行動,隻是伸手在我的手背上,用他的手指,輕輕捺了一下,現出一個極其無可奈何的笑容,跨出車子,輕輕關上車門,直了直身子,然後又彎下身來,隔著車窗,望了我一眼,才一步一步,向他的住所走去。每一步都轉過頭來,望我一下,他走進屋子,我才駕車離去,在回家的途中,我駛得十分慢。”

白素沒有表示意見,隻是“嗯”地一聲。

劉麗玲坐得更舒服一點,臉向上:“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愛他,他也愛我,奇妙到極點,偶然的相遇,互相吸引。”

到這時候,白素不能不表示意見了,她小心地提起來:“可是,楊先生已經有了妻子,而且,我想你也不至於相信男人的‘妻子不了解我’!”

劉麗玲道:“當然我知道他有妻子,可是夫妻是夫妻,愛情是愛情,愛情和婚姻,完全是兩回事。”

白素“哦”的一聲:“我不知道原來你還擅長於愛情文藝小說!”

對白素這樣講法,劉麗玲的心中非常不高興,她道:“不是寫小說,這是人生。這真是人生,我遇到了他,他遇到了我,我們彼此,在第一小時的交往之中,就可以互相明白地知道,我們在一起,無比快樂。人生除了追求快樂之外,還能追求甚麽?”

白素歎了一口氣,沒再說甚麽。

至於楊立群那天回家之後的情形,後來楊立群講給劉麗玲聽,劉麗玲也轉述了出來。由於整件事發展到後來,錯綜複雜之極,所以楊立群和他妻子之間,發生了一些甚麽事,也很有記述一下的必要。

門打開,楊立群走進門,門內是個小小的花園。楊立群一進門,就不禁皺了皺眉。

楊立群在的時候,小花園中的花草樹木,由他親自打理,一切都很整潔,這時,他看到的是雜草叢生的一幅草地,一圈玫瑰花,大都已經枯黃,幾朵瘦小的花朵,正在掙紮著開放。

楊立群略停了一停,抬起頭來,就看到他的妻子,站在建築物的門口。

簡單地介紹一下楊立群的妻子孔玉貞女士。她受過高等教育,出身富裕家庭。父親是本地一個十分有名望的工業家,發跡甚早。老一代的工業家在經營方式上比較保守,所以近幾年來,好像有點黯然失色。不過孔家的企業,仍然實力雄厚。

孔玉貞和楊立群在美國留學時認識,兩個人念的大學不同,但是留學生之間互相常有來往,所以成了密友,然後,成為夫婦。

結婚之後回來,楊立群開創事業,成就一天比一天大,當年談情說愛時的熱情,卻一天比一天減退,夫婦間感情開始減退,事實上,不能怪任何一方,由男女雙方性格所造成。

有的男女,可以長期相處,但是有的,卻不能長期相處,孔玉貞和楊立群,不幸屬於後者。楊立群極好活動,有永無止境的活力,而孔玉貞卻一點也不好動,隻希望享受丈夫給她的溫馨。對於丈夫興高采烈的活動,尤其是事業上的活動和成就,每當楊立群向孔玉貞提及時,在孔玉貞看來,實在沒有甚麽了不起,因為她自小就生長在一個事業成功的家庭之中。

孔玉貞反應冷淡,每一次都令得楊立群為之氣沮,極不愉快。

另一方麵,他們**不協調,孔玉貞保守,使得楊立群到外麵去結識女人。等到事情一次兩次被孔玉貞知道之後,夫妻之間的感情,自然更加冷淡。

感情冷淡,是極其可怕的惡性循環,隻是越來越向壞方麵滾下去,而不會有奇跡式的向好方麵情形出現。

楊立群和孔玉貞之間的情形,就是如此,他們同床異夢,已經快久。這時,楊立群進門,看見孔玉貞站在樓梯口,冷冷地望著他。楊立群走向樓梯,說道:“我回來了!”

出遠門回來,夫妻小別重逢,在正常的情形下,有許多話可以說。但是他們夫婦關係不正常,所以楊立群在講了那一句話之後,竟然沒有別的話可以說下去。而且這時候,如果有另外有一條路可以上樓的話,他一定會繞道而行,避開孔玉貞。

孔玉貞神情冰冷,冷冷地道:“送你回來的那個女人,怎麽不請她進來坐坐?”

以孔玉貞的教養而言,“那個女人”這樣的話不應該出口,她至少應該說“那位小姐”,但是由於她心中極其不滿,所以連帶講話也粗俗了許多。這種說話的語氣,令得楊立群立時起了極大的反感,他也沒有了風度,冷笑道:“或許人家根本不喜歡看到你。”

孔玉貞提高了聲音:“像你一樣,不喜歡看到我?”

楊立群才從和劉麗玲相處的極度愉快之中回來,孔玉貞的那種態度,就令他更反感,他竟毫不考慮地道:“是,我不喜歡。”

孔玉貞的臉色更難看,聲音也變的更尖利:“那你為甚麽要回來?”

楊立群立時轉身,大踏步走向門口,才轉過身來,對扶住了樓梯扶手、身子不由自主發抖的孔玉貞道:“是的,我不應該回來,我做錯了,現在,我改正錯誤。”

楊立群說完了這句話,一腳踢開門,向外就走,孔玉貞直了直身子,想叫住他,可是自尊心令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楊立群出了屋子,當晚住宿在酒店中。第二天回公司處理事務,一方麵又和劉麗玲通電話。他們有了第二次約會。

第二次約會,據劉麗玲的敘述,十分隆重。那是在第一次偶遇之後的第一次正式約會,劉麗玲刻意打扮,而楊立群,也精心修飾。

精心修飾的楊立群,看起來一切全隨隨便便,但是卻又令人感到極度的舒適。打扮得恰到好處的劉麗玲,更是豔光四射。

從黃昏時開始,一直到午夜,才想到該分手了,時間在他們相聚時,幾乎不存在,一分鍾像一秒鍾那樣快速地溜走,驀然之間,已是午夜。

他們在劉麗玲的車子中,劉麗玲的頭向後略仰,令得她的一頭長發,瀑布一樣地向下瀉,襯著乳白色的汽車坐椅背,看來極其迷人。

她眨著眼:“還是我送你回家?”

楊立群也將身子向後靠,靠成了一個和劉麗玲身子傾斜度平行的角度,側著臉,望著劉麗玲,道:“那天,我一進去就出來,以後一直住在酒店。”

劉麗玲“哦”地一聲:“酒店,不是家?”

“酒店當然不是家,可是”楊立群的聲音變得低沉:“酒店也有酒店的好處。”

劉麗玲嬌笑了起來:“譬如說,可以招來各種各樣的女人!”

楊立群微笑著,並不否認,他很明白,在劉麗玲這樣的女性麵前,不必自認為道德君子。一個浪子型的男人,更能夠令得劉麗玲傾心。他道:“是的,像昨天,就有兩個金發美人。”

“兩個?”劉麗玲揚起眉來,眼望著外麵。

“兩個。”楊立群的聲音很低沉。

劉麗玲沒有說甚麽,隻是突然之間,發動車子,車子直衝向前,由郊外到達市區,然後,又突然停車,仍然不望楊立群,說道:“請下車。”

楊立群一言不發,打開車門,將劉麗玲的手輕輕拉起來,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關上車門,頭也不回,就向外走開去。

劉麗玲在車子裏,一直望著楊立群的背影,咬著下唇,心中一片迷惘,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些甚麽才好。不過在紊亂的心情中,有一點她倒可以肯定,她愛上了楊立群,另一點也可以肯定的是,楊立群也愛她。

這樣的愛情,在成年人之間,應該沒有問題,問題是在於兩個人如何在一個適當的場合之下,打破雙方間的矜持,迅速地使雙方的關係變得更直接,不必再依靠築起提防的語言,來保護自己的自尊心。

這樣的機會,在以後幾次的約會之中,都沒有出現,但是楊立群和劉麗玲之間的感情,卻越來越進展,直到那一天,在楊立群的遊艇的甲板上,夕陽西下,遊艇停在遠離塵囂的海麵上,他們兩人並頭躺著,讓海風圍著他們的身子。

楊立群的眼向下,陶醉在劉麗玲修長潤滑的雙腿上,劉麗玲的頭發,被風吹起,撫在楊立群的臉上。楊立群伸了伸手臂,劉麗玲自然而然,抬了抬頭,枕在楊立群的手臂上。

兩人的呼吸,都開始有點急促,劉麗玲道:“昨天,我在律師那裏,簽了字。”

楊立群轉過臉去,劉麗玲也恰好轉過臉來,楊立群現出了一個詢問的神色來,劉麗玲的聲音很低:“我簽了字,他也簽了字,我的離婚手續已經完全辦好了。”

楊立群“哦”地一聲,沒有別的反應。

曾經結過婚,這是劉麗玲的一個秘密,她不想人家知道這個秘密,也不會輕易對人講起,但這時,她認為應該對楊立群說明這件事。這是一種十分微妙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到了一定的時候,在一定的場合下,有了一定的機緣做基礎,一個人會向另一個人,吐露一些心中的秘密。

楊立群的反應,看來不經意和冷淡,這令得劉麗玲有點尷尬。

劉麗玲略帶自嘲地道:“我曾經結過婚,你想不到嗎?”

楊立群的神態,看來一本正經:“是的,真想不到。”他講到這裏,略頓了一頓,劉麗玲的心中,正在不知是甚麽滋味之際,楊立群已經立時道:“因為我還是一個處男,想不到那麽多。”

他講完這句話之後,就哈哈大笑起來,劉麗玲一躍而起,作勢要踢他。他捉住了劉麗玲的腳踝,劉麗玲倒了下來,兩人緊緊擁在一齊,在甲板上打著滾,一直滾到一堆纜繩旁邊才停止。

遊艇在海上,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啟航回市區,劉麗玲在兩天後,和白素一起吃午飯時,偷偷地將經過告訴了白素。

白素當時正在喝湯,她不是不夠鎮定的人,可是聽了之後,手也不禁有點發抖,她忙道:“麗玲,我認為,不論你多麽愛一個男人,在他麵前,多少還是保留一點最後秘密的好。”

劉麗玲滿臉春風:“我不想在他麵前,保留任何秘密,我想他也是一樣。”

白素更加吃驚:“你準備對他說一切關於你的事?甚至……包括……那個夢?”

白素在說到“那個夢”之際,聲音變得十分低,而且充滿了神秘。劉麗玲的臉色,在聽了白素的話之後,迅速變得憂鬱,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她才道:“這個夢,我不會對他說。可是如果我們生活在一起,他一定會知道。”

白素盯住她:“難道你一直”

劉麗玲道:“是的,除非我不做這個夢,不然,一到最後,我一刀刺進了……”

白素忙道:“不是你刺人,是夢中的那個女人用刀刺人。”

劉麗玲苦笑了一下:“那個女人就是我!一定就是我!”

白素按住了她的手臂:“你絕不能這樣想,那不過是一場夢,那個女人,是你在夢中的化身。”

劉麗玲的神情更苦澀:“為甚麽我會有這樣的夢?夢中的那個女人,一定是我……

我在甚麽時候的經曆,或許,是我的前生?”

這是在劉麗玲口中首先提出“前生”兩個字來,白素一聽,連忙用旁話打岔:“前生?人對於今生的事,尚且不能知道,還談甚麽前生?”

劉麗玲呆了片刻,才道:“總之,每次有這樣的夢,夢醒之後,我一定會發出極其驚恐的呼叫聲,在驚叫中醒來,這種情形,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他一定會問我,我該怎麽說?”

白素又吃了一驚:“麗玲,你才跟我說你們在遊艇上……怎麽那麽快就討論到同居了?”

劉麗玲大方地笑了一下:“不是討論到同居,而是已經同居了。”

白素“哦”地一聲,有點不知道怎麽回答才好,過了一會,她才道:“可能我的腦筋太古老了,有點不適合這個時代的男女關係。”

劉麗玲道:“當然,因為你有十分美滿的幸福婚姻,不需要另外再去追求可以給自己快樂的男女關係,所以你才覺得意外。像我這樣,可以令我感到快樂的男女關係,簡直是生命的組成部分,一旦有了這樣的愛情,我可不願意浪費半秒鍾。”

白素似是“哦哦”地應著。劉麗玲道:“我們既然已經相愛,又全是成年人,何必再忸怩,他已經搬到我的住所來。”

白素總算明白了劉麗玲和楊立群之間的最近關係,她試探著問:“那麽,在你們一起的幾晚之中,你並沒有做……那個夢?”

劉麗玲道:“還沒有,但是我知道,遲早,我一定會做這個夢,一定會在尖叫中醒過來。”

白素緊握著她的手:“就算是,也不要緊,你就說做了一個惡夢,任何人都會做惡夢,他也不會追根尋底。”

劉麗玲用湯匙攪著湯,低聲道:“唯有這樣解釋,唉,真不知道為甚麽會有這樣的夢。”

白素沒有再說甚麽,劉麗玲在憂鬱了一會之後,又開朗了,像是一個初戀的小女孩,向白素說了許多有關楊立群的事,在她眼中看來,楊立群沒有一樣不好,每一個小動作都很可愛。沉醉在愛河的人,看起對方來,全是那樣。

白素在向我轉述這些情形之後,搖著頭:“楊立群和劉麗玲還完全不知道他們前生有糾纏,看來楊立群也很小心,不至於將自己的夢對劉麗玲提起。”

我歎了一聲:“正如你所說,知道和不知道,結果一樣,他們相識,相愛,甚至已經生活在一起了。”

白素想了片刻:“如果他們知道,可能不同,楊立群會由愛轉恨,把她殺了報仇!”

我打了一個寒戰:“你說得太可怕了。”

白素喃喃地道:“但願永遠不會發生。”

事情是總會發生的。正如劉麗玲所說,隻要她和楊立群生活在一起,隻要她再做這個夢,這個秘密,就很難維持下去。

那一天晚上,和劉麗玲,楊立群同居之後的其它日子,並沒有分別,下午五時半,他們兩人的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會合。然後,就像繁忙的都市馬路,隻有他們兩個人在駕車,他們像頑童一樣地追逐,甚至突然停下來,兩架車靠在一起,然後自窗中探出頭來,迅速地一吻,而不顧前後左右人的大聲囂罵或吹口哨。

到家之後還是劉麗玲的住所。劉麗玲本身事業極成功,她過著豪華的生活,她的住所,布置得十分舒適。劉麗玲和楊立群的同居生活,有一個其他男女所沒有的優點,就是他們兩個人全不在乎錢,所以誰住在誰的屋子裏,都不會有自卑感。

一進門,他們兩人就熱烈地擁抱,然後,是熾熱得連鋼板也會融化的一個多小時,他們才嘻哈笑著沐浴,開始播放音樂,一起煮食、進餐,然後再沉浸在音樂之中。在他們兩人的天地之中,隻有歡樂。

午夜,他們並頭躺了下來。不久,劉麗玲先睡著了。才睡著不久,她就開始做夢,夢一開始,她在一口井旁,從水中的倒影之中看著自己。

在夢中,劉麗玲不再是劉麗玲,是一個叫翠蓮的女人。

夢境一絲不變,到了最後,翠蓮一刀刺進了小展,小展用那種怨恨之至的眼光,望向翠蓮,夢醒了!

和以往無數次一樣,劉麗玲是在極度的驚恐之中,尖叫著驚醒的,而且身子立時坐了起來,睜大了眼。

事後,劉麗玲對白素這樣說:“我一坐起來,立時睜大了眼,但是在最初的一刹那間,我甚麽也看不到,隻感到夢裏麵,那個小夥子怨毒無比的眼光,仍然在我的麵前,我實在太驚恐了,意識到,立群就在我的身邊,我不應該尖叫,他會問我為甚麽,我不想他知道我經常會做這種怪夢,可是我卻實在忍不住。”

白素問道:“為甚麽?你是一個很有自製力的人。”

劉麗玲苦笑道:“因為那時,我已經完全清醒了,完全從夢中醒了過來。”

白素聽得莫名其妙:“既然完全醒了過來,那你更應該”

白素的意思是,既然完全清醒了,就更可以忍住尖叫,忘掉夢中的驚恐。

劉麗玲在不由自主地喘著氣:“是,我已經完全清醒了,可是我卻清楚看到,有一對充滿怨毒的眼睛,就是夢中的那一對,就在我的麵前,就在我的麵前!”

當時,這樣的情景,一定令得劉麗玲駭懼已極,所以她向白素講到這裏,她不由自主,用手遮住了眼。白素也聽得心頭亂跳,勉強說了一句:“那……怎麽會,不會的。”

劉麗玲道:“一看到那對眼睛,又尖叫起來,但是我立時發現,用那種眼神望著我的是立群,他也坐著,滿頭是汗,甚至額上的青筋也現了出來,而且,在大口喘著氣,樣子極其痛苦。”

白素“啊”地一聲,她已經猜到發生了甚麽事,但是卻沒有說甚麽。

劉麗玲又道:“我叫了兩聲,立群一直望著我,我勉力定了定神:‘立群,你幹甚麽?’立群又喘了幾聲,才十分軟弱無力地道:‘對不起,嚇著你了,我才做了一個惡夢。’我‘哦’了一聲:‘我也才做了一個惡夢。’立群的神態,迅速地恢複了正常,他抹著額上的汗:‘一定是太疲倦了,所以才會做惡夢。’我表示同意,我們又躺了下來。”

白素聽得十分緊張:“他沒有問你做甚麽惡夢?”

劉麗玲道:“沒有。為甚麽要問?我也沒有問他,惡夢就是惡夢,每一個人都會做,有甚麽好問!”

當白素向我轉述之際,我聽到這裏,不禁歎了一聲:“偏偏他們兩人的惡夢不同!”

白素吸了一口氣:“你有沒有留意到劉麗玲敘述,他們兩人,同一時間驚醒?”

我怔了一怔:“是,這說明他們兩人,同時進入夢境,在夢境所發生的一切,完全配合,翠蓮一刀刺進小展胸口,也正是小展中刀的時候。”

白素現了駭然的神情來:“以前就是這樣?還是當他們兩人睡在一起之後,才是這樣?”

我苦笑道:“誰知道!”我講了之後,頓了一頓,才道:“第一次,他們兩人互相不問對方做了甚麽惡夢,第二次可能也不問,第三次呢?以後許多次呢?隻要一問,楊立群就立刻可以知道他要找的‘某女人’是甚麽人!”

白素苦笑道:“照他們兩人如今熱戀的情形來看,就算楊立群知道了,怕也不會怎麽樣吧?”

我重複著白素的話,語音苦澀:“怕也不會怎麽樣吧,誰知道事情發展下去會怎麽樣!”

白素苦笑道:“最安全的方法,當然就趁現在就拆開他們,但是我想,世界上沒有人,沒有任何力量可以做到這一點。”

我歎了一聲,我也相信是。楊立群和劉麗玲都不是少男少女,他們都極有主見,這一類的人,絕不輕易言愛,而一旦愛情將他們聯係在一起,也就沒有甚麽力量可以拆開他們。我又歎了一聲:“隻好由得他們,看來,不論事情如何發展,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

白素的神情很難過:“我們兩人最難過,明知會有事情發生,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也神情苦澀:“那有甚麽辦法,或許這也是前生因果。說不定你的前生,就是那個瘦長子。”

白素“呸”地一聲:“你才是那個拿旱煙袋的。”這樣一說,氣氛輕鬆了許多,反正也是沒辦法的事,也隻好丟開一邊。

在劉麗玲和楊立群同時“做惡夢”的第二天,劉麗玲就向白素敘述了經過,白素在中午向我轉述,下午,她不在家,我正在整理一些文件,和另外一件怪異的事情有關,日後我會記述出來。

下午三時,門鈴突然響起,我聽到老蔡去開門,又吩咐來客等一等,我伸手翻了翻記事本,今天下午三時,我並沒有約會,可知來人是不速之客,並未經過預約。

我聽到老蔡拒客的聲音,而來人則在嚷叫:“讓我見他,有要緊的事。”

我一聽聲音,那是楊立群。

我站了起來,打開書房門,看到楊立群正推開老蔡,向上走來,我沉下臉:“楊先生,你有所謂要緊的事,我沒有!”

楊立群呆了一呆,他當然聽得出我言詞之中的不滿,可是他還是迅速向上走來,來到我的麵前,直視著我。

我也瞪著他,足有半分鍾之久,他才道:“好,我認輸了。”

我一聽,失聲笑了起來:“楊先生,我和你之間,並無任何賭賽,有甚麽輸贏?”

楊立群一怔,陡然叫道:“有。我賭你會忍不住好奇心,想繼續知道我搜集到的資料。”

我一麵讓他進書房坐,一麵哈哈大笑:“你證實了人有前生,對於你前生的一些細節問題,怎麽會有興趣?”

楊立群才坐下,又陡地站了起來:“你一定有興趣,一定會有。”

我攤開雙手,道:“好吧,你一口咬定我會有興趣,我也不妨聽一聽。”

楊立群立時道:“可是,你得告訴我,那個‘某女人’是誰,在哪裏!”

我又笑了起來:“楊先生,你曾自稱自己是個商人,我看你是不太成功。你有一批水貨,每天白付倉租,有人肯代你免費運走,已經上上大吉,你還有甚麽條件討價還價?”

楊立群睜大著眼,望著我,大口喘著氣。他那時候的樣子,和上次收拾錄音帶離去時的那種狡獪神情相比,有天淵之別,看來可憐的很。

我正想開口勸他,別再枉費心機去尋找“某女人”,也別將前生的事,糾纏到今生來。可是我還沒開口,他已經啞著聲叫了起來:“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

我有點厭惡:“你這個人,怎麽”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楊立群又叫了起來:“非找到她不可,要不然,我就不會有幸福。”他叫著,停了一停:“我目前極幸福,我不想這種幸福的生活,遭到破壞。”

楊立群這樣說,我真的有點發怔。他說他目前的生活極幸福,那自然是指他和劉麗玲之間的關係。而他卻拚命去找“某女人”,那才真的沒有幸福!

當然,我絕不會向他說明,我望著他,他喘得更激烈:“昨天晚上,我又做那個夢。”

我仍然隻是“哦”地一聲,楊立群捏著拳,叫道:“我從惡夢中驚醒,將睡在我旁邊的人,嚇得驚叫起來。”

我竭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心中不知是甚麽滋味。

楊立群以為劉麗玲的尖叫,是被他嚇出來的。不知道劉麗玲的尖叫,完全是由於她自己的夢。

我心中在想,楊立群的這種誤會,不知道可以持續多久?正當我在想的時候,楊立群已經粗暴地推了我一下:“你現在明白了?”

我假裝胡塗:“我一點也不明白,睡在你身邊的人,是誰?”

楊立群像是想不到我會有此一問,呆了一呆:“劉麗玲。”

我裝出詫異的神情來:“你們的感情,進展神速。”

楊立群悶哼一聲:“第一次,我可以向她解釋,我做了一個惡夢,但如果次數多了,每次半夜三更,將她驚醒,她會以為我有神經病,會離開我。”

我喃喃地道:“你的神經本來就不正常。”

楊立群陡地叫了起來:“告訴我那個女人是誰,我就可以終止那個惡夢。”

我不禁大是惱火,厲聲道:“放你的狗臭屁!就算你知道了那女人是誰,你用甚麽辦法可以不使自己再做惡夢?照樣刺她一刀?”

楊立群給我一罵,臉漲的通紅,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繼續對他毫不客氣地罵道:“別做你的春秋大夢了,你是一個神經病人,我建議你好好去接收治療,離開劉小姐,她是一個好女孩,你這種神經不健全的人,不配和她在一起。”楊立群被我的話激怒,他陡地狂叫了起來,跳著,衝向我,揮拳向我打來,我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拳頭,用力一推。

那一推,將他推得向後連跌出了七八步,重重撞在牆上,令得他的神智清醒了一些。所以,當他再站定的時候,狂怒的神情不見了,他喘著氣,抹著汗,垂著頭,向外走去。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才向他帶來的那個小包,指了一指:“全部錄音帶都在,你可以留著慢慢研究。”

我正想拒絕他的“好意”,他又神態十分疲倦地揮了揮手:“你當是可憐我,讓我去見一見那個在前生殺了我的女人。”

我這時,倒真有點同情他,忙道:“你見到了她,準備怎麽樣?”

楊立群歎了一聲:“我?我當然不會殺她。我隻不過想知道,她為甚麽要殺我,讓我解開心頭這個結,或許不會再做這樣的夢。”

我苦笑著,明知道自己絕無可能答應他的要求,但我還是隻好暫且敷衍著他:“我看也未必有用,不過可以考慮。”

楊立群無助地向我望了一眼,再指了指錄音帶:“你聽這些錄音帶,可以知道我的發現,其中有一些極其有趣。”

我不知道他這樣說是甚麽意思,而且關於他的事,我也必須和白素商量一下,所以我道:“明天你有沒有空?這個時候,我們聚一聚?”

楊立群望了我半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