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日子一天天過,如果沒有甚麽意外發生,一個隔天的約會,十分平常。我當時準備聽了錄音帶,再好好勸解楊立群,不要再把前生的事,和今生的生活糾纏不清。

我絕想不到,明天,到了約定的時候,我會在一個決料不到的場合見到他。

自然,這是明天的事,在記述上,應該押後。

楊立群答應了一聲,向外走去。我送他出門,看他上車離去。他才一走,我就以一百公尺衝刺的速度奔回來,抓住錄音帶,直衝進書房。

上次楊立群賣了一個關子離去,恨得我牙癢癢,由於他提出的條件我無法答應,所以隻好心中懷恨。這時能夠得償所願,我半秒鍾也再耽擱。

打開小包,取出錄音帶,裝好,找到了上次中斷的地方,才繼續用心聽。

以下,就是錄音帶我未曾聽過的部份。

李:死在南義油坊裏,俺到的時候,保安大隊的人也來了,還有一個女人在哭哭啼啼,俺認得這個女人,是鎮上的“破鞋”。

楊:那“破鞋”

李:人長得挺迷人,好像是叫……是叫……對了,叫翠蓮,聽說鎮上的男人,十個有八個,跟她有過那碼子事,這女人哭著,對保安大隊的人說,她來的時候,大義哥已經中了刀,不過還沒有斷氣,對她說出了凶手的名字。

楊:(失聲)啊

(我知道楊立群為甚麽聽著李老頭的話,會突然失聲驚呼一下,因為他知道翠蓮在撒謊。)

(翠蓮的謊言,楊立群可以毫不思慮,就加以指出,但在當時,完全沒有人可以揭穿她的謊言!)

李:(繼續地)那破鞋告訴保安隊,大義咽氣時,說出凶手的名字是王成!

楊:王成是甚麽人?

孫:(聲音不耐煩地)楊先生,你老問這種陳年八股的事,有甚麽意思?

楊:(憤怒地)你別管我,要是你對我有甚麽不滿意,可以向你的上級去反映!老大爺,王成是甚麽人?

李:王成是鎮上的一個二流子。

(如果楊立群在一旁,他可能又會按下暫停鍵,問我明不明白“二流子”是甚麽意思。二流子,就是流氓混混,地痞無賴。)

李:保安隊的人一聽就跳了起來,嚷著,快去抓他!快去抓他!當時俺一聽……一聽……

(在這裏有楊立群的聲音作補充,李老頭的神情變得十分忸怩,像是有難言之隱。)

楊:請說,你怎麽了?

李:(聲音很不好意思地)俺一聽保安隊要抓王成,就發了急孫:(插口)那關你甚麽事?

李:(聲音更不好意思)王成……平時對俺很好,經常請吃點喝點甚麽的,所以,俺一聽要去抓他,心中很急,拔腳就奔,要去告訴王成,叫他快點逃走楊:等一等,老大爺,你是怎麽啦?展大義是你哥哥,你想叫殺你哥哥的人逃走?

李:(激動地)這是那破鞋說的,俺根本不相信王成會殺人。那破鞋不是好人!

孫:哼,老大爺,這你可不對了。

李:俺那時是小孩,也不知甚麽對不對!俺奔出去,沒人注意。奔到鎮上,衝進王成的家,他家裏很亂,人不在,鄰居說他好幾天沒回家,再去找他,也沒找著,以後也沒見過他!

楊:那麽,以後展大義的事呢?

李:(遲疑地)草草葬了大義,鎮上的人議論紛紛,王成一直沒露麵,保安隊也不了了之,以後,也沒有甚麽人再記得了。

楊:(聲音焦切地)你再想一想,是不是還有記得起來,有關展大義的事?

李:(陡然大聲)對了,有。保安隊有一個小鬼隊員,年紀比我大不了多少,一天忽然對俺說,要是展大義不死,應該是大財主。俺問他這是甚麽話,他說,早半年,鎮西,有一夥客商,全都中毒死了,所帶的錢、貨不知下落,就是展大義幹的。俺聽了,恨不得一拳打落他的兩顆門牙。

楊:這並不重要,那個……破鞋,後來怎樣來了?

李:那破鞋在鎮上,又住了一個來月,忽然不知去向,以後也沒有再見過她。

楊:你就知道這些?

李:是,還有兩個人,對了,還有兩個人,經常和王成一起的,也不見了,那兩個,也是鎮上的混混。

楊:王成……那王成是甚麽人?

孫:(大聲)楊先生,你究竟在調查甚麽?

楊:告訴你,你也不明白!老大爺,請說王成是甚麽樣的?

李:這……這……時間太久了……

楊:你盡量想想!

李:是一個瘦子,個子很高,我看他的時候,是定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他,樣子…

…我真記不起了。

楊:(聲音很低,喃喃地)那瘦長子!

孫:你說甚麽?

楊:老大爺,謝謝你,謝謝你,很謝謝你。

這一卷錄音帶,就至此為止。

楊立群在李老頭的口中,不但證實了當年在油坊中發生過的事,而且,還具體地證明了幾個人的存在:展大義、翠蓮、王成(那毆打小展的三個人之中的瘦長子)。

若幹年前,的確,曾有如楊立群夢中的事發生過。這是楊立群前生的經曆。我又取起了第二卷錄音帶,一放出來,全是楊立群的聲音。

楊立群的聲音道:“和李得富談過話,我可以肯定,我的夢,是我前生的經曆。本來,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感到我前生和那幾個毒打我的人(其中一個叫王成),和翠蓮之間,還有一種不可了解的糾纏。我想弄明白。

“時間已經相隔那麽久,而且在這段時間內,兵荒馬亂,不知曾經過了多少變動,實在是沒有甚麽可能有新的發現。

“我還是繼續努力,一直在查,又查了十多天,沒有結果。姓孫的極不耐煩,我隻好回到縣裏。在縣裏,我無意中知道,有一批相當舊的檔案保留著。我忙要求查看這些檔案,又等了半個月,才得到批準。這些檔案,對當年發生的事,多少有一點幫助了解的作用,所以我將其中有關的,全抄了下來。”

我聽到這裏,不知道楊立群所指的“檔案”是甚麽。我拿起一個牛皮紙袋,抽出了一疊紙,上麵寫著十分潦草的字,顯然楊立群在抄寫那些檔案的時候,環境不是很好,其中有的紙上有許多水漬,我相信那是楊立群汗水滴在紙上的結果。我連忙去翻閱那些楊立群抄下來的檔案,檔案所記的,是兩宗嚴重的案件。其一,展大義死在油坊裏。另一宗,更加嚴重,一共牽涉到了四條人命。由於原來檔案所用的文字,半文不白,十分古怪,而且相當淩亂,所以我不原文照錄,而是經過整理之後,簡單說明檔案的內容。

第一宗案,展大義被人刺死,行凶人王成在逃。檔案中有詳細的“屍格”,那是死者的受傷部位大小形狀,以及由何凶器致死的描述。展大義的死,並沒有新的可供敘述之處,隻是說明凶手王成,一直未曾抓到而已。

(在早年,很少用“疑凶”這個字眼,檔案中用的一直是“凶手”。可想而知,幸而王成未被抓到,若是抓到了,一定是一宗冤獄。)

第二宗案件,極其駭人,有四個過路客商,在經過多義溝的時候,一齊倒斃在路邊的一個茶棚中,七孔流血,膚色青黑,中毒斃命。

(這種“茶棚”,在北方鄉下常見,並沒有人管理營業,隻是一桶茶,在窮鄉僻壤,茶泡浸榆樹葉子,並非茶葉。茶的來源是一些好心人挑來的,方便過往途人,口渴了可以取飲。有時,也有好心的老太太,用炒焦了的大麥衝水來供應途人飲用。)

中毒斃命的四個人,顯然飲了茶桶中的茶之後致死,經過調查,證明桶中剩餘的茶有毒,可以令人致死。

(檔案中沒有說明是甚麽毒,而且驗出有毒的方法,也相當古老,是用銀針浸在桶裏的茶中,確定有毒的。)

當然是有人故意下毒的。而且,客商隨身所帶的錢貨,盡皆失盜。

屍體被人發現之後,有一個人曾在事前經過那個茶棚,看到一男一女,在茶棚中坐著,但未曾留意那一男一女的樣子。經過茶棚的那人,因為急於趕路,也未曾逗留。事後竭力回憶,講出男人的樣子,像是一個叫展大義的小夥子。

傳了展大義來問,卻有一個叫王成的人,竭力證明展大義在那天,整天都和他一起賭錢。一起賭錢的,還有兩個人,一個叫梁柏宗,一個叫曾祖堯。

死了的四個商人,身份查明,全是皮貨商,才將貨物脫了手回來,經過多義溝。根據各方麵的了解調查,估計四人身邊,至少有超過四百兩的金條,可能還有其他的珍飾,這些財貨,全都不知所終。

這件案子是懸案。檔案中還有好幾位保安隊長的批注,看來他們都想破這件案,但一點結果也沒有,自然,時間相隔一久,再沒有人提起。

我看完了這些檔案之後,不禁呆了半晌。

楊立群不辭辛苦,將這些檔案全都抄了下來,我相信他的想法,和我一樣。

四個商人被毒殺的案件,是手段十分毒辣的謀財害命。這宗案唯一的疑凶是展大義。

除了展大義之外,還有曾在現場出現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甚麽人?是翠蓮?

更令人啟疑的是,王成竭力證明展大義不在現場,而王成,已可以肯定,曾在油坊毒打展大義。還有兩個人,曾祖堯和梁柏宗,是三人中的另外兩個。

王成、展大義和翠蓮之間,一定有瓜葛,他們之間,曾經做過一些甚麽事,因為做這件事而得到了一些東西。王成等三人在油坊會展大義,目的就是逼展大義說出這些東西的下落,而展大義卻寧願捱毒打也不肯說出來。

展大義不說,是因為他曾答應過翠蓮不說,可知王成等三人要逼問下落的東西,在翠蓮手中。翠蓮可能曾經甜言蜜語,答應與展大義分享,但結果,她卻一刀刺死了展大義!

事情的輪廓已經可以勾勒出來了。

從王成等三人的凶狠,和翠蓮行事的狠辣上,倒不難推斷出,四個商人被謀財害命一案,就是王成等三人、翠蓮和展大義五個人幹出來的。

我得到了這樣的推斷之後,心中驚喜交集,因為我已經想好了明天見到楊立群時,如何去勸他別再追尋那個“某女人”的言詞了。

傍晚時分,白素回家,我忙將一切全告訴她,也包括了我的推斷。白素想了一想:

“很可能。不過,展大義是一個老實人,好像不會參加那麽凶狠的謀財害命勾當。”

我搖頭道:“難說,誰知道當時經過的情形怎麽樣?”

白素又想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幾十年前的事,還去研究它幹甚麽?你明天見了楊立群,準備怎麽對他說?”

我笑了笑:“你看過三國演義?”

白素瞪了一眼:“越扯越遠了。”

我笑道:“一點也不遠,關公死後顯靈,在半空之中大叫:‘還我頭來!’他當時得到的回答是甚麽?”

白素道:“嗯,一個老僧反問他:你的頭要人還,顏良、文醜,過五關斬了六將的頭要誰還?”

我一拍手:“我就準備用同樣的方法,去勸楊立群。”

白素十分高興:“這是最好的辦法了。”

當晚,我們兩人都十分輕鬆。第二天中午起,我就等楊立群來,可是等來等去,楊立群一直沒有來。一直到過了約會的時間,才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是劉麗玲打來的,她的聲音十分急促:“衛先生,請你立刻到中央警局來,立群在那裏。”

我可以將楊立群的名字,和許多的稀奇古怪的地方聯在一起,甚麽多義溝,甚麽油坊,但是決無法和警局聯在一起。

當劉麗玲又重複地講了一次之後,我才“哦”地一聲:“警局?為甚麽要到警局去看楊先生?”

劉麗玲的聲音極焦急:“你來了就知道,請你無論如何來一次。”

從劉麗玲的聲音之中,我聽出楊立群一定惹了甚麽麻煩。不過,我也沒有怎麽放在心上,因為楊立群是一個在社會上十分有地位的人,事業成功,前途美好,就算有麻煩,也不會是甚麽大麻煩的。

所以我道:“好,我立刻就來,要不要我找白素一起來?”

劉麗玲道:“能找到白素最好,找不到你快來。”

她一再強調要我快來,我放下電話,立即駕車,大約在十五分鍾之後,車駛進了中央警局的停車場,車才停下,我就看到劉麗玲向著我直奔了過來。

當她向我奔過來之際,我隻覺得她穿的衣服,顏色十分特別,或者說,顏色的圖案十分特別。那是一件米白色的西裝,上麵有著許多不規則的紅色斑點。

她奔得十分快,不顧一切向前衝來,這樣的急奔,隨時可以跌倒。所以,我連車門也未及關上,就向她迎了上去,一把將她扶住。

也就在將她扶住的那一瞬間,我陡地吃了一驚,令得我一時之間,隻是張大了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劉麗玲的神情,也驚恐莫名,臉色煞白,喘著氣,講不出話。而令得我如此吃驚的,倒不是她驚恐的神情,而是她身上的衣服。起初我以為是不規則的紅色圖案,但一到臨近,我立時肯定,那不是甚麽紅色的不規則圖案,那是血!

劉麗玲的衣服上,染滿了血。

我在大受震驚之餘,所想到的隻是一件事:劉麗玲的夢被楊立群知道了,她已遭了楊立群的毒手。

是以我陡地叫起來:“他刺中你哪裏?快找醫生,快!”

我一叫,劉麗玲震動了一下:“你說甚麽?”

被劉麗玲這樣一反問,我在刹那之間清醒。劉麗玲不可能受傷,要是受了傷,怎麽還能奔得那麽快?一定是我剛才一看到了血漬,由於連月來所想的,是有一天楊立群會向某女人報仇,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想法。

我忙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我被你身上的血漬嚇糊塗了!究竟發生了甚麽事?”

劉麗玲喘著氣:“可怕,可怕極了。”

我雙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搖著她的身子,希望她鎮定下來:“究竟發生了”

我的話還沒有講完,劉麗玲已叫了起來:“他殺了他……他殺了他!”

劉麗玲在叫著,可是我卻聽得莫名其妙。

“他殺了他。”那是說明了有一個人,殺了另一個人,可是,誰殺了誰?

我忙道:“劉小姐你鎮定一下,誰殺了誰?”

劉麗玲大口喘著氣,還未及回答,有一男一女,兩個警官,已經急急奔了過來,來到劉麗玲的身後,女警官伸手扶住了劉麗玲:“劉小姐,你該去作證了。”

那個男警官看到了我,立時向我敬了一個禮:“衛先生,原來是你。”

我指著劉麗玲:“我是劉小姐的朋友,發生了甚麽事?”

男警官道:“一件傷人案,劉小姐是目擊證人。”

我忙又問道:“誰殺人誰?”

由於我和警方的高層人員關係十分好,那男警官又認識我,所以我的問題,立時得到了回答:“一個叫楊立群的男子,傷了一個叫胡協成的人。”

我呆了一呆:“這其中隻怕有誤會,楊立群是我的朋友,他不會行凶傷人。”

男警官望了我一下:“楊立群被捕之後,一句話也不說,傷者還在急救,醫院方麵說,傷勢十分嚴重,如果傷者死了,那麽,這就是一件謀殺案!”

我苦笑道:“這個胡協成是甚麽人?”

警官道:“傷者的身份,我們也沒有弄清楚。楊立群一句話也不肯說,劉小姐當時在場,需要她的證供,可是她卻又堅持,要等你來了,才肯作供。”

我心中疑惑到了極點,向劉麗玲看去,看到那女警官正以半強迫的方式,拖著劉麗玲向前走,而劉麗玲正在掙紮著。

我忙道:“劉小姐,你放心,我會和你在一起。”

劉麗玲聽得我那樣說,才不再掙紮,可是那女警官卻還在用力拖她,我忍不住大聲斥責:“她自己會走,你不必強迫她。”

女警官呆了一下,鬆開了手,劉麗玲挺了挺身子,向前走去,我和男女警官跟在後麵。進了警局的建築物,又看到了幾個高級警務人員,迎上來,和我打招呼,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我還未曾出聲,又看到一個中年人,提著公事包,滿頭大汗,奔了進來,叫道:“我的當事人在哪裏?”

那中年人一眼看到了劉麗玲,立時又大聲叫道:“劉小姐,你可以甚麽也不說。”

劉麗玲苦澀地笑了一下:“方律師,你終於來了。”

那中年人一麵抹著汗,一麵道:“我盡一切可能趕來了。”

劉麗玲也沒有說甚麽,當時的情形十分亂,那個方律師,立時和幾個警方高級人員,爭吵起來。他們大約是在爭執著法律上的一些問題。我還未曾聽他們究竟在爭甚麽,就已經跟著很多人,一起進了一間房間之中。

一進入那間房間,我就看到了楊立群。

楊立群手捧著頭,臉並不向下,隻是直視著前麵,一片茫然的神情,雙眼之中,一點神采也沒有,一動也不動地坐著。他身上穿著一件絲質的淺灰色襯衫,上麵染滿血跡。

在他的旁邊,坐著警方的記錄員,我注意到,記錄員麵前的紙上,一個字也沒有,這證明了楊立群的確一句話也沒有說過。

一進房間,我和方律師,同時來到楊立群的身前,方律師先開口:“楊先生,你可以不說甚麽,我已經來了,法律上的事,由我負責。”他又大聲向一個高級警官嚷叫道:“保釋手續,快開始。”

那高級警官搖著頭:“不會有保釋手續。”

方律師怒道:“為甚麽?我的當事人,信譽良好,有社會地位,有身份”

那高級警官冷冷地道:“也有很好的用刀技巧,傷者中了三刀,全在要害。”

方律師伸出手來,手指幾乎碰到了高級警官的鼻子:“你這樣說,觸犯了法律,你絕對無法可以肯定,傷者被我當事人刺傷。”

高級警官的忍耐力,顯然也到了頂點,他大叫了一聲:“我就是可以肯定。”

他一麵叫著,一麵回頭向身後的一個警官道:“你說到了現場之後的情形。”

那警官立時道:“是。我負責一七六號巡邏車,接到了一個女人的報警電話,車恰好在出事地點附近,接到報告之後三分鍾,就到達現場。”

高級警官問:“現場情形怎樣?”

那警官道:“現場是一棟高級住宅,我到了之後,按鈴,沒有人開門,隻聽得裏麵有一個女人在尖叫:‘你殺了他!你殺了他!’於是,我和一起到達的兩個警員,一起撞門,撞開門後,衝進來。”

高級警官又問:“進去之後,看到了甚麽?”

那警官吸了一口氣,道:“我看到他”

他說到這裏,指了指楊立群,續道:“看到他的手中握著一柄刀,身上全是血,也看到這位小姐,身上也全是血,想去扶一個人,那人身上的血更多,顯然受重傷,已經昏過去,那位小姐,轉過頭來,望著他”

那警官又指了指楊立群:“又說了一句:‘你殺了他!’我立即打電話,召救傷車,並且,扣起了疑凶。”

那警官講到這裏,方律師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高級警官陰陰地說:“律師先生,我看你還是快點回去,準備辯護詞吧。”

方律師悶哼了一聲:“這種情形,我見得多了,那是自衛。”

高級警官怒不可遏,幾乎想衝過去打方律師,我忙道:“別爭,現場隻有三個人?”

那警官道:“是。”

我作了一個手勢:“傷者在醫院,楊先生在這裏,他既然甚麽也不肯說,隻有請劉小姐說說當時的經過,才能了解事情的經過。”

方律師立時道:“劉小姐,你可以甚麽也不說。”

高級警官怒道:“在法律上,劉小姐一定要協助警方,向警方作供。”

方律師還想說甚麽,我又攔住了他,大聲道:“為甚麽我們不聽聽劉小姐自己的意願?”

一時之間,所有人全向劉麗玲望去,劉麗玲本來已經在另一個女警官的扶持下坐了下來,這時,又站了起來,然後,再坐下。

她現出了極疲倦的神色:“我當然要說,如果不是胡協成先向立群襲擊,立群不會奪過他手中的刀。”

方律師“啊哈”一聲,向高級警官望去,高級警官忙向記錄員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開始記錄,同時道:“劉小姐,請你詳細說。”

一個警官拿了一杯水到劉麗玲麵前,劉麗玲喝了一口,望了楊立群一眼。楊立群仍是一動不動,一片茫然的神情,也不知他在想甚麽。

劉麗玲道:“中午,我和立群一起回家”

高級警官問道:“你和楊立群的關係是”

劉麗玲立時答道:“我們同居。”

高級警官沒有再問下去,劉麗玲續道:“一出電梯,就看到胡協成,站在我住所的門口”

高級警官又問:“胡協成就是那個傷者?他和你們兩人有甚麽關係?”

劉麗玲道:“胡協成是我的前夫。”

一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這個受了傷,在醫院之中,生命垂危的人,原來是劉麗玲的前夫。劉麗玲曾經結過婚,看來這件事十分複雜,事情對楊立群很不利。

我一想到這裏,向楊立群看去,楊立群根本未曾動過。

劉麗玲在警局中講的話,是這件事發生的經過,她講得十分詳細,所以後來,在法庭上提出來,獲得全體陪審員的接納,相信她所說的,全屬事實。

劉麗玲的講述,我不用對話的形式來敘述,而采用當時發生的情形,將經過呈現在眼前。

那天中午,劉麗玲和楊立群一起回家,由於是星期六,所以他們中午就回家。

(楊立群顯然未曾向劉麗玲提及和我有約會。而我也根本未曾注意這一天是星期六。)

他們一出電梯門,就看到了胡協成。楊立群和劉麗玲,摟成一團走出電梯來,一看到了胡協成,劉麗玲立時推開了楊立群。

楊立群並不認得胡協成,但是他也覺出,這個站在穿堂之中,獐頭鼠目,神情猥瑣到難以形容的男人,一定和劉麗玲有著某種關係。他想伸手去握劉麗玲的手,但劉麗玲卻避開了他,隻是用冰冷的語氣,向胡協成道:“你來幹甚麽?”

胡協成涎著臉,裝出一副油滑的樣子,一麵斜著眼看楊立群,一麵砸著舌:“來看看你!”

一個如此獐頭鼠目的男人,裝出這樣的神情,惹人厭惡的程度,可以說是到了頂頭。劉麗玲曾和他有過一段極不愉快的婚姻,深知他為人的卑鄙,厭惡之情,更是難以自製,她語氣更冷:“你走!”

楊立群已經忍不住了,大聲道:“麗玲,這是甚麽人?”他又瞪向胡協成,喝道:

“讓開!”

胡協成一聽楊立群喝他,立時歪起了頭,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她的甚麽人?我是她的丈夫!你是她的甚麽人,姘夫!”

胡協成的樣子不堪,話更不堪,楊立群無法忍受,楊立群立時要衝向前,劉麗玲伸手攔住了他,向胡協成道:“我們已經離婚了。”

胡協成冷笑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況我們做了將近三年夫妻,你想想,在這三年之中,我們”

胡協成接下來的話,不堪之極,無法複述,楊立群大喝一聲,一伸手,就抓住了胡協成的衣領,將胡協成拉了過來,在胡協成的臉上,重重摑了一下。

胡協成發出了一下怪叫聲,突然一揚手,手上已多了一柄鋒利的西瓜刀,刀尖抵在楊立群的頭上。楊立群顯然未曾想到對方會出刀子,一被刀尖抵住,也無法再有任何行動。

劉麗玲一看到這種情形,陡地叫了起來,但是她才叫了一聲,胡協成便已惡狠狠道:“再叫,我就一刀刺死他,再叫!”

劉麗玲想叫,又不敢再叫,胡協成的神情,凶惡到了極點,一麵緊緊地用刀尖抵住了楊立群的咽喉,一麵喝道:“開門,進去說話。”

劉麗玲忙道:“沒有甚麽好說的,你要錢,我給你好了。”

胡協成又喝道:“開門,要不我就殺人!你知道我甚麽都沒有,連老婆都跟了人,我怕甚麽!”

劉麗玲又驚又生氣,身子在發著抖,以致她取出鑰匙來的時候,因為拿不穩而跌到了地上。這時候,如果有人經過,那就會好得多。可惜劉麗玲所住的地方是高級住宅大廈。越是高級的住宅,人越是少,在這幾分鍾之內,並沒有別的人出現。

劉麗玲眼看楊立群在刀子的脅迫之下,一動也不能動,毫無反抗的餘地,而又素知胡協成是甚麽也做得出來的流氓,所以,她隻好打開門。

門一打開,胡協成押著楊立群進去,劉麗玲也跟了進去。胡協成一腳踢上了門,四麵看看,冷笑道:“住得好舒服啊。”

劉麗玲怒道:“全是我自己賺回來的。”

胡協成冷笑道:“靠甚麽?靠陪男人睡覺。”

楊立群怒道:“住口,你要錢,拿了錢就走。”

胡協成將手中的刀向前略伸了伸,令得楊立群的頭,不由自主向後仰去。胡協成十分得意地笑了起來:“好神氣啊,我不走,你怎麽樣?”

他說著,陡地轉過頭來,向劉麗玲喝道:“快脫衣服,我們續續夫妻前緣!”

劉麗玲臉色煞白,胡協成的笑聲中,充滿了邪惡,厲聲道:“快點!在我麵前,你又不是沒有脫過衣服,你有哪些花樣,你身上有幾根毛”

胡協成盯著劉麗玲,才說到這裏,事情就發生了。楊立群陡地向胡協成的手臂一托,刀揚向上,胡協成一刀向楊立群刺來,楊立群避開了一刀,伸腳一勾,將胡協成勾得跌向前去,楊立群立時趁機撲向前,兩個人在地上扭打著,楊立群個子高大,力氣也大,奪過了刀來,向胡協成連刺了三刀。

胡協成中了三刀之後,血如泉湧,楊立群首當其衝,自然染了一身血,劉麗玲看到胡協成倒地,想去扶他,也染了一身血。

劉麗玲撥電話報警,警員趕到,破門而入,看到的情況,就如同那個警官所述一樣。

當時,在警局中,一聽得劉麗玲講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我和方律師就不約而同,大大鬆了一口氣。

因為照劉麗玲的敘述來看,楊立群是自衛,胡協成先行凶,楊立群不會有甚麽事。

高級警官反覆盤問,一直到一小時之後,口供被肯定,那時,白素也趕來了,楊立群的保釋要求被接納,和我們一起離開了警局。

在警局門口,白素提議要送楊立群和劉麗玲回去,楊立群仍然是一副茫然的神色,幾乎一句話也未曾說過。

劉麗玲神態極度疲倦:“我不想再去那可怕的地方,想到酒店去住。而且,我們想靜一靜,不想和旁人在一起。”

我和白素,當然沒有理由堅持要和他們在一起,所以隻好分手。

胡協成被刺傷,在醫院中,留醫三天,不治身死,案子相當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