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第九〇 山中荒廟

沈圖負手大搖大擺的踏上登廟的山路。

窄路忽地開闊,在斜陽夕照下,一彎山溪在密密層層、挺拔粗壯的楠樹林中蜿蜒而來,潺潺流動。最動人處是林木間有三條小巧又造型各異的小木橋,互為對襯,各倚一角,形成一個三角形的小橋組合空間,罩在通往寺廟的唯一林間通路處。

如此景色之下,沈圖早渾然忘記被自己耍了一把的佛門等人,抱著尋幽探勝的閑逸心情,依循林路小橋,漫遊在山林其中。

山路一轉,前方赫然出現另一小亭,建於危崖邊緣處,麵對山外廣闊無盡的空間和落日雄壯的美景,教人胸襟懷抱從幽深擴展至似與宇宙並行不悖的境界。

劇烈的變化,天地造化之奇妙,令沈圖震撼不已,呆立亭內,好一會後,始收拾心情,繼續登山。

山路斜斜深進山中,穿過另一座密林後,是近百級石階,直指廟門。

這座沒有名字的古廟,依山座落在坡台之上,石階已有被破毀損裂的情況,野草蔓生,顯是被荒棄了一段日子,在黃昏的幽暗中多了份陰森的感覺。

沈圖深吸一口氣,拾級登階。

他並不太為石青璿擔心,邪王石之軒的女兒,又豈是什麽簡單人物,自然多少有點把握去應付,否則,以她如此相貌,若落在任何一人手上,那就生不如死。

石階盡於腳底,洞開的廟門內裏黑沉沉的,透出腐朽的氣味。

沈圖沒有絲毫猶豫,跨過門檻,踏進廟內。

燈火突然亮起。

沈圖定神一看,隻見一位長發垂腰的女子,正背對著他燃亮佛台上供奉菩薩的一盞油燈。

佛像殘破剝落,塵封網結,一片蕭條冷寂的氣氛。

沈圖環目一掃,正奇怪為何尤鳥倦等人一個不見,石青璿那清越甜美的聲音在他耳旁輕輕響起道:“請問前輩是哪一位高人?”

沈圖見她仍以玉背對看自己,淡淡道:“姑娘轉過身來一看,不就可知貧道是誰了嗎?”

石青璿柔聲道:“道長武功雖然高明,卻非我等待的人。若隻是偶然路過,聽得簫音尋來,那晚輩要奉勸道長立即遠離,否則將卷入毫無必要的江湖恩怨裏。”

沈圖笑道:“我偏不信邪,要在旁看看。姑娘不用理會貧道的生死。”

說罷他逕直挨著門牆的一角,貼牆坐下。

石青璿仍是背對門口,凝望燈芯上跳動的火□,上半身似若融入油燈光色裏去,不但顯出她如雲秀發的輕軟柔貼,更使她有若刀削的香肩益顯優美曼妙的線條。

隻是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便使人感到她秘不可測,秀逸出塵的奇異美麗。

她始終沒轉過身來,幽幽淺歎。似是再沒有興趣去管沈圖的行止。

夕陽的餘暉終於消失在寺外遠方地平的遠處,佛台上的一點光□成了這暗黑天地唯一的光明,映得石青璿更孤高超然,難以測度。

蟬唱蟲鳴的聲音,盈滿廟外的空間,既充實又空靈,而雜亂中又隱含某一種難以描述的節奏,使本是死寂的荒廟黑夜充滿生機。

異音驀地在廟外響起。

初聽時似是嬰兒哭啼的聲音,接著變成女子的慘呼哀號。以沈圖的修為,自是明知是有人弄鬼作怪,這鬼哭狼嚎再過逼真,但是在沈圖這個見識過真正地獄的人麵前,還是有些不夠格啊。

石青璿置若罔聞,依然是那麽閑雅平靜的姿態。

沈圖雖看不到她的容顏表情,卻仍能清晰無誤地感覺到她的情緒,他從她背影微妙的動靜,掌握到她內心的情況,包括她在衣服下肌肉和血脈那些常人難察的動靜反應。

外麵的魔音再起變化,從忽前忽後,左起右落,飄忽無定,變成集中在廟門外的廣場,且愈趨高亢難聽,變成鬼啾魅號,若定力稍遜者,不捂耳發抖才怪。

那就似忽然到達修羅地府,成千上萬的慘死鬼,正來向你索命,魅影幢幢,殺機暗蘊。

沈圖雖是不懼,但是這聲音卻也擾人,眉頭一皺,正要張口何止,便見石青璿幽幽輕歎,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枝竹簫,放到□邊,卻沒有吹奏出任何聲音。

沈圖看著石青璿接下來的動作時,一絲清音,似在地平的遠處緩緩升起,然後保留在那遙不可觸的距離,充滿生機地躍動,無論鬼啾聲變得如何扭曲可怖,刺耳淩厲,□天蓋地,彷似能把任何人淹沒窒息的驚濤駭浪。可是石青璿奏出的音符,卻像一葉永不會沉沒的小扁舟,有時雖被如牆巨浪衝拋,但最後總能安然徜徉。

從她的音韻裏,沈圖清楚感到石青璿是一位真正的淑女,似是平凡的音韻,卻是無比的動人,沒有絲毫做作地溫柔的挖掘和撫拂每個人內心深藏的痛苦,不受時空和感情的區限。

每個音符,都像積蓄著某種奇詭的感人力量,令你難以抗逆,更難作壁上觀。

這是從未有過的出奇感覺。

簫音愈來愈靈動迅快,彷佛一口氣帶你狂哈十萬八千裏;音色變幻萬千,錯落有致,音韻更不住增強擴闊,充盈著無以名之的持續內聚力、張力和感染力。

沈圖欣賞著石青璿的曲子,那啾啾鬼聲卻不住消退,直至徹底沉寂下來,隻餘仍是溫柔地充盈於天地令人耳不暇給的簫音。

簫音忽止。沈圖輕歎一聲。

石青璿淡淡道:“貴客既臨,何不入廟一晤,石之軒和碧秀心之女石青璿在此恭候四位前輩法駕。”

風聲疾至。

燈火倏滅。

接著是怪異尖銳的呼嘯聲和勁氣交鋒的連串驟響,不絕如悶雷迸發。

然後所有交手的聲音像驟然發生時那麽突兀的消斂。

燈火再度亮起。

石青璿仍麵佛而立,美目落在偌大佛殿空間唯一的一點□火上,蒙蒙紅光彷佛與她融合為不可分割的整體。

另一邊近門處是“媚娘子”金環真,此時披頭散發,臉色蒼白,顯是在適才交手時吃了暗虧。

石青璿柔聲道:“適才金宗主已被我簫音所傷,仍要逞強出手,實在太不自量力。走吧!遲恐不及。”

金環真驚異不定地瞥了靜坐一角的沈圖一眼,厲聲道:“這道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