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槍眼看著朱大長在自己麵前溜走,自己卻成了替罪羊,恨得咬牙切齒,在心裏將朱大長罵了個五馬分屍不得好死。而自己隻能束手就擒,眼睜睜地落入虎口。

朱大長叫李小槍為“李瘸子”是有曆史根據的,李小槍的腿腳確實有些毛病,這也是他沒法跟著朱大長一起翻越欄杆揚長而去的根本原因。而說起李小槍受傷的腿,那還得從兩年前的高一說起。

那時,被書本覆蓋的高中生活才剛剛開始不久,李小槍實在難以忍受這苦悶無聊的讀書氣氛,於是在一節充滿了背誦朗讀和混雜著竊竊私語的晚自習課堂上,他窩坐在教室的角落裏,掃視著一個個沒精打采的同學,然後突發奇想,要溜出校園跑去金左手台球廳跟郭灰切磋球技,聆聽悅耳的撞球聲。李小槍敢想敢做,當即站起身來,無視坐在講台上的班主任,大張旗鼓地走出教室。

出了教室,還得想辦法怎麽溜出學校,這次李小槍不可能再像剛才似的大搖大擺地從校門走出去了,校門口的保安是絕對不允許任何一位學生隨便出入校園的。所以李小槍必須像越獄的罪犯那樣翻牆而逃。於是他跟往常一樣,來到以往經常攀爬的一堵牆下麵,輕車熟路地上了牆,動作跟野貓般靈活輕便,一看便是逃課的老手。那天夜色彌漫,路燈停電,李小槍視線受阻,根本看不見牆外的地麵上因為修理暖氣管道而開挖的一條大坑。他毫無顧慮地縱身躍下,一段下墜後他意識中感覺應該落地了,卻因為大坑的緣故,又繼續下墜了一段距離,於是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後,悲劇發生了。

就這樣在一種反常規的迫害性著陸的情況下,李小槍左腿膝蓋的纖維軟骨組織嚴重挫傷,幾乎喪失了運動能力,膝蓋裏充滿了淤血,腫得比大腿還粗。火急火燎的父母帶著李小槍跑遍了周邊的各大醫院進行檢查,所有的醫生都遺憾地告訴他:“你不能再參加體育訓練了。”

醫生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李小槍原本是個體育生。初中的時候李小槍就已經是個貨真價實的差生了,各種考試他總是與及格無緣,以他的中考成績想要進入章城肆中這種膽敢聲稱自己是全省一流的重點高中,根本就是白日做夢。但李小槍為了能進入高中校園繼續混日子,又不用辛苦上課勞累考試,所以便投機取巧地選擇了體育生這條與眾不同的道路。

李小槍從小能吃能喝、體格健壯、活蹦亂跳,是個練習體育的好身板。在經過短暫而緊密的專業訓練後,李小槍很快便在體育方麵表現出過人的天賦,並取得驕人的成績,順利被章城肆中特招了。

可是現在,他因為逃課而摔傷了左腿,並被告知不能再進行正常的體育訓練了。李小槍的心驟然之間像是掉進了兩百度的油鍋裏。一個瘸子還是個體育生,這無疑是個可恥的笑柄,“李瘸子”這個極具調侃並帶有貶義色彩的綽號漸漸在章城肆中裏流傳開,李小槍的自尊心受到粉碎性的踐踏。

體育能力的喪失使李小槍失去了在章城肆中存在的合理性。他極不自信地行走在朝氣蓬勃的校園裏,走路的姿態已經有些一瘸一拐了,已經與這個充滿勃勃生氣的校園不相協調。他垂頭搭腦地繞過操場和籃球場,他再也不能成為跑道上的追風少年,再也不能成為籃球場上的滑翔者,他就像耷拉在校園上空的五星紅旗,感受不到風的存在。慢慢的李小槍開始變得有些病態,他總是過於敏感地以為背後有人對他指手畫腳,衝他掩麵譏笑地說:“快看那個瘸子,還是個體育生呢。”

於是李小槍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整日精神萎靡失魂落魄,像章城肆中裏的一個孤魂野鬼。他特別想逃離這個沒有他一席之地的地方,他甚至想到過退學,可他不敢把這種激進的想法告訴給父母,便隻能向郭灰吐漏心聲。李小槍坐在煙霧繚繞的台球廳裏,自己的手裏也夾著一支煙,他醞釀了好久之後,才惆悵地說:“我想退學,要不就轉到一所職業高中去學一門手藝,我不是學習的料,我在學校裏已經待不下去了。”

郭灰問他原因,他就說自己腿的事情,他說自己已經是個廢人了,他怕同學們的冷嘲熱諷。郭灰一邊聽李小槍的自暴自棄,一邊用他僅有的左手打球。等李小槍牢騷發完,郭灰就開始現身說法了。他說話的時候非常平靜,他的眼睛並沒有看著李小槍,他一邊打球一邊在說:“我的一條胳膊都沒了,不照樣活得很好,照樣可以打球,你那點傷算不了什麽。”

可是李小槍還是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就問:“那我現在能幹點什麽?”

郭灰聚精會神地把一個球打入袋中,然後不緊不慢地說:“什麽都別想,回去好好上課。”

李小槍稀裏糊塗地聽了郭灰的話,他哪裏也沒去,什麽也不想,他開始安於現狀了,像一隻寄生蟲,在章城肆中的軀殼裏苟且偷生。他混沌地過著每一天,木偶似的從高一晃蕩到現在高三快畢業,在沒有他容身之處的章城肆中裏,苟延殘喘地存活了下來。

現在回到車棚裏,已經喪失了攀爬騰躍能力的李小槍眼看著朱大長輕巧地翻越欄杆成功溜走,而自己隻能像一隻折斷翅膀的麻雀傻不愣登地戳在原地,等待著教導主任和三個保安向他撲來。教導主任跑過來時兩眼凶惡冒著明火,他一把就將李小槍摁住了,生怕這個到手的獵物再次逃走。教導主任捋了捋跑亂的發型,然後凶巴巴地瞪著李小槍說:“你是哪個班的?”

李小槍在心裏想,剛才朱大長在教導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大張旗鼓地逃跑,讓他顏麵丟盡,他現在必定是一團怒火壓在胸中,自己如果不謹慎行事,必然會引火上身。因此李小槍畢恭畢敬地說:“主任,我在整理我們班的車棚,我可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教導主任滿腹狐疑,轉動著他那雙靈光小眼上下審視李小槍,然後突然一把揪住李小槍的衣服說:“你的校服呢?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怎麽可能不穿校服?”

李小槍頓時啞口無言,他沒想到教導主任會有如此機敏的洞察力和邏輯推理能力,於是甘拜下風。教導主任繼續咄咄逼人地詢問李小槍是哪個班的,他已經拿出了紙和筆,準備登記在冊,他勒令道:“你最好老實交代!”

李小槍低著頭,毫無底氣地做最後的申辯,他說:“我真的是在打掃衛生,校服昨天剛洗過,還沒晾幹,所以才沒穿。”

教導主任用筆杆子敲著李小槍的額頭,老奸巨猾地說:“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從來不強調理由,也從來不跟老師狡辯。”

教導主任的這番話非常老道,帶著一個小圈套,又有點像激將法,對於像李小槍這種胡攪蠻纏的學生非常適用。他的話直接無視李小槍極力遮蓋真實的謊言,直戳李小槍內心最脆弱的部分,隻需那麽蜻蜓點水式的輕輕一碰,李小槍的心理防線就在他的威嚴下土崩瓦解。

李小槍也感覺到自己已經被教導主任的話給套住了,好像自己再不承認是在說謊就玷汙了自己的人格。於是李小槍隻好承認自己遲到的事實,而且還必須承認得大義凜然,不然的話會很丟麵子。李小槍說:“我是遲到了,可我不是故意的。剛才我不想承認,是不想給您添麻煩。”

教導主任咧開嘴露出一排沾滿黃垢的牙齒得意地笑了,他按照李小槍交代的情況把姓名和班級登記在冊,並給李小槍追加了兩條罪名:不穿校服和欺騙老師。加上遲到,三項罪證總共給班裏扣了不少分數,所以班主任給李小槍的懲罰是:在辦公室門口罰站兩節課。

罰站,這是章城肆中的班主任們最得心應手的處罰手段。有時趕上違反紀律的高峰期,辦公室走廊裏會站滿了受罰的學生,大有人滿為患的趨勢,那條幽深灰暗的辦公室走廊也被同學們形象的稱為“納粹集中營”。

眾所周知,罰站是中國教育體製中不可缺少的一項重要環節。罰站是讓違法亂紀的同學有一個自我反省的過程,讓同學們在這個體罰的過程中充分認清自己的錯誤,洗心革麵從新做人。當然有些同學比較具有革命者堅韌不拔的氣概,他們並不屈服於罰站,他們會毅然決然地跟班主任抗爭到底,有時言辭過激便會爭吵。這時班主任就會升級處罰手段,將那些革命同學拽進小黑屋,以拳腳棍棒伺候。

小黑屋,這是具有章城肆中特色的一種高級處罰手段,由於這種處罰措施心狠手辣,血漿飛濺,畫麵比較惡心,所以在此不詳細講述,請自由想象。

李小槍被罰站兩節課,加上課間十分鍾,也就剛好一場足球賽的時間。但這並不輕鬆,李小槍左腿膝蓋有傷,他必須帶傷上場,而且站累了還不能用替補球員將他替換下場,他必須咬牙堅持竭盡全力踢滿全場。比賽結束後,班主任款款向他走來,背著手很不滿意比賽的結果,於是一場深刻的政治理論說教課又隨之而來。

李小槍是班裏的慣犯,這種類似洗腦的說教課他都記不清上過多少次了。好在他們班主任對他很寬容,但李小槍心裏很明白,班主任對他的這份寬容是建立在對他實屬無奈的基礎上。班主任曾煞有介事的告訴李小槍,遲到的時候要靈活多變,別老是被教導主任逮到,能溜之大吉還是盡量溜掉,不然又要扣分又要罰站很是麻煩。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問李小槍能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良苦。李小槍感同身受頻頻點頭。

最後,班主任還說:“我知道跟你說多了也沒用,其實我挺不想讓你罰站的,畢竟罰站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可我不罰你站就是我的失職,我得讓主任看見,至少得讓他看到我還是很關心這個班集體的。”

班主任這番發自肺腑的話給了李小槍極大的啟發,班主任好像是在間接告訴李小槍,學校其實就是一個暗戰場所,表麵上看似是風平浪靜,是傳播文化和教書育人的地方,實際上是在暗示兵荒馬亂,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