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槍也有些發懵,愣愣地站在教室門口不知所措,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這節原本應該是體育課,所以此時此刻同學們應該在操場上飛馳追逐或歡聲笑語,怎會集體坐在空氣汙濁、空間狹小的教室裏無精打采地聽一團亂麻似的數學題呢?李小槍茫然無措地眨巴了兩下眼睛,他不敢看數學老師那雙獨具特色的鬥雞眼,他看著他的下巴,沉著冷靜地說:“怎麽又是你?”

李小槍的這句話問的很沒有水平,屬於完全沒有經過大腦思考便脫口而出的廢話。而且他問話的口氣也不對,一點沒有表現出學生對老師的敬畏之情,反而有點突兀,很像城管在審問路邊的小商販。其實李小槍隻要稍微經過邏輯思維分析一下便不難理解,一個貨真價實的主課(語數外為主課)任教老師,當然有充分的理由站在教室的講台上,無論他是在講解習題還是胡言亂語,至少他有這個權力,即使這節課原本不是他的,他同樣可以胡編亂造一個理由出來,理直氣壯地站到講台上去說教。這種隨意調換課程的現象,身在章城肆中的學生們早已司空見慣、見怪不怪了。通常情況下,呆板乏味的語數外會習慣性地剝奪廣大同學們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力的音體美,反之則絕對不可能。

數學老師麵色鐵青,顛顛地走到李小槍麵前,高高在上地用蘭花指指著李小槍的光頭大腦袋,大發雷霆地吼著說:“我的課堂不是農貿市場,不是讓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他的蘭花指直挺挺地戳在李小槍眼前,居高臨下很有氣勢,這種近在咫尺的壓迫感讓李小槍感覺很討厭,他看到那指甲細長,上麵還塗著一層粉色的指甲油,尖尖的像是要戳破李小槍的眼珠子。數學老師瞪著那雙圓不溜秋的鬥雞眼,繼續尖聲尖氣地近乎撕裂嗓音地高聲叫道:“李小槍,你以後不用上我的課了,你愛去哪兒去哪兒吧,永遠都不要進我的課堂!”

李小槍站在原地按兵不動,他是這樣想的:好男不跟女鬥。雖然從生理上來說數學老師還是個男的,但從心理上來看,他已經是個十足的女性了。所以李小槍隻對他丟下一句冷嘲熱諷的話,轉身便走了,李小槍趾高氣昂地說:“我是交過學費的,所以我有權進入這個教室上課,當然我也有權選擇不聽你的課,請您搞清楚,我是否上你的課,是我的自主選擇,你說了不算。”

說完,李小槍便瀟灑地走開了,他剛走出去三步,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重重地關門聲。

上課時間的校園空曠得就像一塊墓地,雖然並不死氣沉沉和雜草叢生,但卻肅靜得嚇人,讓人毛骨悚然。上課時間在校園裏瞎逛其實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如果被哪位愛管閑事的領導正巧撞見,便會招致一身不必要的麻煩。為了躲避這種麻煩惹身,李小槍隻好找個僻靜的地方暫且躲一躲。廁所最好不要進去,因為那裏同樣存在著被領導撞見的可能性,領導們不是神仙,也得吃喝拉撒,拉撒就必然會去廁所解決問題,由此可見,躲在廁所裏跟在校園裏溜達是一樣的,具有同樣的不安全係數。而且最要命的是,廁所的環境不好,除了偷偷抽煙和正常的大小便之外,盡量不要在那裏長久逗留,要不然會被尿騷臭熏得大腦缺氧,智力下降。與環境惡劣的廁所相比,冷清的車棚是個不錯的地方,因為領導的車子一般不放在車棚裏,他們三令五申地要求學生的車子必須入棚,而且要擺放整齊,但自己卻不以身作則,為了省事將車子隨意往辦公樓下一停了事。領導們的車子不在車棚裏,當然就不會有事沒事地去車棚轉悠,因此車棚成了校園裏相對而言最為安全的避難場所。

如此一番縝密的分析之後,光頭李小槍從容不迫地來到車棚,並習慣性地往自己班級的車位走去。剛走進來沒幾步,李小槍便聽到有“哢哢”的敲擊聲,此聲音十分清晰,聲聲入耳,應該就是在周圍不遠處發出來的。李小槍立刻警覺地停住腳步,站在原地豎著耳朵四處環望。

忽然他看到有個人,蹲踞在他們班的車棚裏,正在用一塊烏青的石頭猛烈敲砸某輛車子的車鎖,砸得既專心又賣力,絲毫沒有察覺出李小槍的到來。

李小槍像貓一樣,輕手軟腳地迂回到那人的身後,這才發現他正在偷的車子竟慼_軕h_(抙_然是自己的台灣號。李小槍心裏為之一震,差點像踩到尾巴似的喊出聲。但李小槍很快就忍住了,他還不想光明正大的暴露自己,他想站在暗處見機行事聞風而動,他鎮定自若地看著那人費力地一下一下敲砸著車鎖,砸得汗珠子從臉上滾落下來,便不由自主地竊喜。李小槍慢慢蹲在那人身邊,語氣沉穩而又突然地問了一句,像毫無征兆的鬼魂突然開口說話一般,把那人嚇個半死。李小槍是這樣說的:“哥們兒,你這樣砸太辛苦了,我這裏有車鑰匙你用嗎?”那人心裏本來就有鬼,被李小槍這麽慢聲細語地一嚇便心驚肉跳了,他舉在手裏砸下去的石頭不偏不倚,剛好砸在他的另一隻手上。一聲穿破雲霄的慘叫後,偷車賊露出真實麵目。李小槍怔怔地看著那人,難以置信地驚呼道:“我*,朱大長!”

朱大長被剛才那麽一嚇一砸本來已經夠嗆,眼睛裏充滿驚魂未定的神色,又因為膽怯腿軟而差點坐到地上,整個人已經魂飛魄散了。但他一看到是光頭李小槍,就立馬變得精神抖擻、死皮賴臉起來。他輕蔑地瞄著李小槍說:“原來是李瘸子,我以為是誰呢,嚇我一跳。你不好好上課來這裏幹嘛?”

“我來看看我的車子是不是被哪個混賬王八蛋偷了。”李小槍挑著眉毛,含沙射影地說。

朱大長放肆地咯咯一笑,把手裏的石頭往牆角一扔,拍打著手上的灰土,不屑地說:“鬧了半天這車子是你李瘸子的,我說怎麽破成這樣了還有人騎呢,原來跟他主人一樣,是個殘廢。”

朱大長話裏暗含的攻擊性更為惡毒,他說完又放肆地浪笑幾聲。

李小槍最討厭別人說他的車子破,最受不了別人嘲笑他是殘廢,他頓時惱火,額頭上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大罵著說:“*了個×!豬肥腸,你他媽就是個小偷,咱學校以前丟的那些車子肯定都是你偷的!”

朱大長仍舊一臉不屑,他平靜而譏誚地說:“小偷怎麽了,憑手藝吃飯,天經地義。總比一個瘸子強吧,連牆都翻不過了還體育生呢,還有什麽臉在學校待著。”

李小槍終於無法忍受朱大長的冷言惡語了,他惱羞成怒地上前兩步,掄起拳頭就要揍他。朱大長賊眉鼠眼,反應機敏地快速後撤,成功躲閃過去。李小槍一拳輪空了。朱大長活蹦亂跳地繞到李小槍的身後,順勢給了李小槍一腳。李小槍趔趄一下,差點摔倒在地。朱大長狂妄地說:“你省省力氣吧,我不想欺負殘疾人。”

李小槍憋著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都快被氣炸了。他快步走向牆邊,撿起那塊朱大長用來砸車鎖的石頭,凶神惡煞地轉過身來,朝他一步步逼近。朱大長見勢不妙,順手把身旁的台灣號搬起來擋在胸前當盾牌,他此時的動作既笨拙又滑稽,很像動物園裏的大猩猩。朱大長雖處下風但毫不示弱,他麵相凶惡,態度強硬地說;“李瘸子,你要是敢用石頭砸我,我就把你的車子砸個稀巴爛!”

李小槍當然不會就此投降,他已火冒三丈,才不會懼怕這種沒有分量的威脅。他抓著烏青色的石頭,氣勢洶洶地繼續向朱大長逼來,他真想把朱大長的腦袋像拍西瓜一樣拍碎,帶著脆響,血漿飛濺。李小槍惡煞滿麵地說:“朱大長,你別欺人太甚!”

朱大長端舉著車子,仿佛臂力很強悍的樣子。他一邊賣力地舉著一邊往後退卻,他退縮的速度要比李小槍逼近的速度更為迅疾。由此可見,他是害怕李小槍手上的那塊石頭,他知道那塊笨重的石頭無論砸到他身上的哪個部位,都會要他半條小命,讓他吱呀怪叫好一陣子。

可是朱大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死要麵子活受罪地佯裝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說:“你砸一個試試?”

怒目圓睜的李小槍像接收到發射指令的高射炮,不顧一切地把全身的力氣聚集在握有石頭的右手上,然後拋擲鉛球似的向不知好歹的朱大長扔去。烏青的石頭猶如出膛的炮彈,氣勢如潮地飛了出去。

朱大長個子矮小,古靈精怪、尖嘴猴腮、油頭滑腦,再加上那對又尖又長的招風耳,便很像個外星生物了。朱大長麵對向自己飛來的石塊毫不慌張,就好像他真的是從外太空飛來的,在經曆過無數隕石的橫衝直撞之後,現在麵對地球上的一塊普通石頭已經絕然沒了感覺,他麵不改色心不跳,從容淡定地隻需稍稍扭動一下身體,便與那塊石頭擦肩而過了。石頭“咣當”砸在水泥地板上,發出一聲不痛不癢的悶響。朱大長不可思議地使勁睜圓了他那雙賊眉鼠眼般的眼睛說:“李瘸子,你可真夠心狠手辣的!”

“你把車子給我放下,趕緊滾蛋!”李小槍命令道。但此時此刻他手上已經沒有了武器,隻好用軟綿無力的語言相威脅。

朱大長小人得誌,見李小槍彈盡糧絕,便膽大包天地提出一個要求,他說:“這車子破歸破,但感覺還不錯,就借我騎兩天吧。”

朱大長把車子扛在肩膀上,又說:“你放心,我說兩天就兩天,到時肯定還給你。”

李小槍對台灣號是有感情的,它跟了他這麽多年,他還從來沒讓它被別人騎過,朱大長提出這樣蠻橫無理的要求,他當然不會同意,一著急便口出狂言地說:“門也沒有,把車子給我乖乖地放下,要不然我他媽找人收拾你!”

朱大長頓時浪笑起來,他瞧不起人地“喲嗬”了兩聲,便說李小槍的嘴巴大得都能跑火車了,還諷刺他自以為是母牛的**。諸如此類的攻擊言語,如機槍掃射般向李小槍開火。最後朱大長上揚著頭,輕蔑地說:“我在這裏撅著屁股等你,你要是不找人來揍我,你就沒****,沒種!”

說完朱大長還說了一句:“我們鐵道南的人怕過誰呀!”

朱大長經常把鐵道南掛在嘴邊,好像鐵道南是他的護身符,好像他就是鐵道南的老大,好像他可以讓鐵道南呼風喚雨。李小槍恨恨地在心裏想,混球朱大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那副醜惡嘴臉,跟烤焦的爆米花似的,嚴重影響了鐵道南的良好形象。於是李小槍說:“鐵道南的人怎麽了,鐵道南又不是天堂,你別以為你加入了鐵道南就高枕無憂了,我照樣削你,打你個滿地找牙!”

朱大長衝李小槍豎起嘲諷的大拇指,並真誠地要求他有空到鐵道南去講座,把他剛才的那番話當著鐵道南上上下下數以千計的兄弟們再說一遍。朱大長還說:“你不敢去說也沒關係,等我做了老大,我一定會告誡自己的手下,鐵道南不是天堂,要時刻保持警惕,謹防滿地找牙。”

最後台灣號還是被朱大長弄走了。他扛著車子箭步如飛,很快就消失在李小槍的視野中。李小槍拖著一條半殘的腿,心知肚明自己追不上他,便站在原地沒動也沒罵,眼睜睜地看著台灣號被朱大長扛走了。

光頭李小槍坐在車棚裏抽起悶煙,有點心神不定。台灣號不在他身邊,他便像丟了魂兒的高頭大馬,不會奔跑了。

章城肆中的學生有走讀生和住校生之分。因為學校實行他奶奶的半軍事化管理,所以對走讀生的管理極為嚴格,要求隻能在中午和晚上的放學時間才能離開學校,其他時間不得隨意出入校園,也就是說一旦踏入章城肆中就等於進入了牢籠,行動受限失去自由。而對於住校生的管理就更沒人性了,一周七天他們隻能在周日中午的兩個半小時內走出校園,與父母見麵、下館子改善夥食、鑽進附近的超市購買生活用品,緊鑼密鼓地就像在趕去投胎,而除此之外的其他任何時間,住校生一律不得走出校園,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學校裏過“教室———食堂———宿舍”三點一線循規蹈矩的生活。每逢周末中午放學,章城肆中的那扇大鐵門一拉開,同學們如饑似渴地蜂擁而出,站在校外翹首以盼的家長們望眼欲穿,裏麵的人跟外麵的人一旦相見,又抱又親淚流滿麵,就真的像是監獄探監似的悲歡離合。

光頭李小槍是走讀生,魏來本來也可以是走讀生,但因為他是實驗班的學生,章城肆中為了保護他們這些未來名牌大學的苗子免受社會汙染,就強行規定實驗班的學生都必須住校,就像把弱不禁風的豆苗紮根在溫室大棚裏,給予最好的環境和養料以便栽培。實驗班的孩子本來就老實聽話,被學校稍加恐嚇,便一個個乖乖地抱著被褥鋪蓋去住校了。因此原本可以是

走讀生的魏來,因為學習太好,不得不淪為住校生。

走讀生和住校生最大的區別就在校徽上。學校為了防止某些自律能力較差的住校生在放學時間混水摸魚溜之大吉,便製作了兩種不同顏色的校徽:走讀生是藍色的,住校生是紅色的。這樣一來就一目了然了,再加之校門口有保安把守,貌似萬無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