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事件的真實背景是這樣的:那隻頑皮的小黑狗原本就是劉瞎子家的愛犬,小黑狗活蹦亂跳調皮搗蛋,整日吃飽喝足之後就喜歡跑到馬路上去躲閃駛來的汽車,以此為樂。現在小黑狗依然每天在馬路上跑來跑去,隻是劉瞎子再也不用大驚失色的去解救它了。

陳舊把李小槍帶到劉瞎子的辦公室裏,大白天的劉瞎子還帶著副寬大的墨鏡,把他那一張小臉遮去了大半。陳舊向劉瞎子說明來意,劉瞎子便笑了,笑的得意忘形。劉瞎子笑畢,遊刃有餘地說:“這件事情很好辦,不過走藝術生這條路不能光有才華,還得有學生家長的大力支持才行。”

劉瞎子讓李小槍回去先跟父母商量,然後他又自吹自擂地說自己認識很多大學的校長和招生辦主任。說完他還不忘誇獎陳舊兩句,他說陳舊是個詩人,詩人最明白這其中的事理了。陳舊則殷勤地說:“學生有這方麵的願望,當班主任的就要盡力而為,關鍵是有劉主任的鼎力相助,要不然這件事情也就是個空談。”

事已至此,李小槍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繼續偽裝下去了,他一攥拳頭心一橫,如實交代地說:“其實我根本不會寫作,我不懂什麽文學。”

陳舊說:“李小槍,你就別跟劉主任謙虛了,你對文學的理解已經卓爾不群了。”

劉瞎子浪笑兩聲說:“沒關係,就算你什麽都不會,隻要你父母支持你,就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情。”

李小槍很不理解,劉瞎子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他父母,是他要考大學,又不是父母要考。李小槍帶著這個疑問回家去了,他當著父母的麵,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一遍。母親正在切肉,她聽後一臉驚訝,菜刀差點掉在地上。母親不可思議地看著李小槍說:“你要上大學?”

“隻是現在有這麽個機會擺在麵前,我也是在征求你們的意見。”李小槍說,“我又沒說非上不可。”

父親正在另一個屋裏坐在電腦前打牌,他聽到後跑出來說:“咱們國家現在不缺大學生,你也不是學習的料,與其浪費那三四年,還不如早點投身到社會當中,或許還能摸爬滾打出個人樣來。”

父親說完又急忙跑回電腦前繼續打牌。母親很讚同父親的觀點,她一邊切肉一邊說:“學的好不如生的好,咱家沒什麽關係,更沒什麽積蓄,經不起折騰,就算你大學畢業了,也照樣找不到好工作。”

母親把切好的肉片擺放在案板上,連肉帶血等待下鍋翻炒。李小槍看著那些血淋淋的肉片心想,大學生也不一定都是好肉,無非冷凍三四年,最終還是要拿出來化凍、切片、配菜、下鍋……既然最終的結果都是下油鍋,那還不如省略冷凍的過程,直接跳進油鍋裏,早死早超生。

隔日再與劉瞎子見麵時,是在陳舊的家裏。劉瞎子摸著樓梯來到陳舊家門前,他剛一出現,陳舊便把煙遞了上來,劉瞎子隻抽了一口就扔在地上,他厲聲說:“我從來不抽狗跳煙!”

陳舊趕緊讓李小槍去給劉主任買包好煙,他說著順勢塞給李小槍五塊錢。李小槍看了看陳舊,眼神裏的意思是五塊錢買不著好煙。陳舊貼在李小槍的耳朵上,小聲說:“隻要不是狗跳煙就都是好煙。”

李小槍明白了,快速跑下樓去。陳舊還裝模作樣地高聲囑咐說:“給劉主任買包蘇煙。”

李小槍在樓下的小賣部隨便買了包五塊的香煙就上樓了,給劉瞎子點上後,劉瞎子很享受地抽了一口,然後砸吧砸吧嘴說:“還是蘇煙好抽,我平時最愛抽蘇煙了。”

劉瞎子抽了幾口之後,便詢問李小槍:“你父母什麽時候過來?”

李小槍說他們沒說要過來。劉瞎子臉上立馬就不高興了,他說既然這樣,那他就直接跟李小槍說吧。說完這話,劉瞎子刻意停頓了兩秒,見陳舊沒有反對,他才說:“回去讓你父母準備三萬塊錢,剩下的事情你們就不用管了,保準到時候你能收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李小槍聽了臉色大變,像是一腳踩在地雷上,地動山搖的炸響了。

李小槍不知所雲地看著陳舊,陳舊則安靜地說:“三萬塊不貴,這已經是劉主任開出的友情價了。”

李小槍神色未定,他忽然感覺高考跟農貿市場裏的雞鴨魚肉一樣,是可以用錢買賣的。於是他說:“這不是在弄虛作假嗎?”

劉瞎子獰笑起來,他說當人們看到你成功的光芒時,就會忘記你手段的黑暗了。他還說三萬塊錢買個大學上已經很便宜了,他說李小槍還小,有些事情很難解釋清楚。最後劉瞎子又把他的口頭禪說了出來:“事在人為,人在錢為,金錢是萬物之主。”

“李小槍,你還在猶豫什麽,還不趕快謝謝劉主任。”陳舊隨聲附和道。

李小槍心想既然這樣可以上大學,那麽對於像魏來那樣一直在題海中苦苦掙紮的孩子來說太不公平了。所以李小槍立刻板起臉,極為嚴肅地說:“這個大學,我還不想買。”

“你不想上大學了!”陳舊一臉驚訝地問。

“想上,但不想買。”李小槍平靜地說。

劉瞎子氣得手直哆嗦,他把手裏的煙狠狠摔在地上:“那還找我來幹嘛,這不是耽誤我的時間嗎!”

劉瞎子說著起身憤憤離開了,他沒找對門的方向,撞了一鼻子灰。

走之前,他還不忘把那包五塊錢的蘇煙裝進自己兜裏。

這樣一來,氣氛就變得很不友好了。李小槍也知道他這麽做會讓陳舊很丟麵子,可他實在不想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情。陳舊很生氣,他瞪了李小槍一眼,便攙扶劉瞎子下樓去了。

沒有大學的糾纏,李小槍頓時感覺一身輕鬆。他長舒一口氣,慢慢走進陳舊的書房,發現書桌上擺著兩本綠皮書甚是眼熟。他走近了一看,原來是《馬雅可夫斯基詩選》的中冊和下冊,樣式古板老舊,紙頁泛黃,油墨印刷,跟他在張夢家看到的那本一模一樣。

陳舊把劉瞎子送走後又迅速返回家中,他喘著粗氣對李小槍大聲咆哮。李小槍卻拿起馬雅可夫斯基的詩集不緊不慢地說:“如果劉瞎子跟你說,花三萬塊錢就能買一個詩人的身份,你會買嗎?”

陳舊立刻僵住了,他凶惡的眼神漸漸消解下去,變為淡淡的悲傷。

他被自己的理論打敗。一個立誌要成為詩人的人,一個視金錢為糞土的人,現在竟然跪倒在金錢麵前,還大張旗鼓為金錢辯護。李小槍把落在詩集上的塵埃擦掉,然後惋惜地對陳舊說:“你無法在拜金主義泛濫的現實生活中做到完全用靈魂去思考問題,難怪你成為不了一名真正的有責任心的詩人。”

另外,李小槍還想揪住劉瞎子的耳朵大聲告訴他,思想才是社會進步的動力,思想才是萬物之主。李小槍想讓劉瞎子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五彩斑斕的世界和洋溢在人們臉上的笑容,但他是個瞎子,他眼裏隻有黑暗。

而李小槍的大學,就在他呼吸的空氣裏幽靜的漂浮著,散發出夏日泥土龜裂的味道。李小槍默默地心想,大學確實不是烤地瓜,是不能論斤去買的。大學是給魏來那種刻苦學習的孩子準備的庇護所,跟他這種遊手好閑的人沒什麽關係。如果哪天他真的上了大學,那麽夏無力的彩票一定是中得頭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