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下來,李小槍孑然一人在恐怖氣氛包圍的酒廠裏進行巡邏,夜間的涼風習習,從脖頸裏灌進身體中,感覺整個背部都涼颼颼的,就仿佛有一雙冰涼的陰手在背後撫摸著他。再往後,李小槍開始產生微妙的幻聽了,一到夜深人靜,他就感覺酒廠裏充斥著低吟的鬼哭狼嚎,那些陰曹地府裏的聲音從酒廠的各個閉塞的角落裏滲透出來,像毛毛蟲一樣,使勁往李小槍的耳朵裏鑽。

後來,李小槍從其他保安那裏聽說,雞飛酒廠以前是塊墓地,平均每年都要有一兩個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死法各不相同,但死因都無法查明,一到沒有月亮的夜晚,這些孤鬼冤魂就會冒出來唱歌,一唱唱到天亮,那些淒慘的歌聲就是為了勾人魂魄的。經他們這麽一說,李小槍就更加害怕了。

在如此陰涼的環境下工作久了,很容易使人魂不守舍精神分裂,最後導致某種神經疾病的發作也就見怪不怪了。為了避免自己得上精神疾病,李小槍決定去找科長反應一下情況,看能不能改為兩人值班,這樣既緩解了他內心的壓力,也提高了巡邏時的工作效率。可還沒等李小槍開口,科長竟先發製人了,他官腔官調地說:“小李啊,雖然你這些天的工作很努力,但還不夠最努力,因為廠裏的失竊案件依然在發生,這樣下去對你今後的轉正非常不利,你還是要加倍努力,爭取早日將作案嫌疑人捉拿歸案,這樣廠裏不但會給你發獎金,而且還會考慮提前讓你轉正。”

李小槍點著頭說:“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在巡邏的時候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跡象。”

科長問他有沒有到女員工宿舍那邊去巡邏。李小槍說沒有。科長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你以後多去那邊轉轉吧,盜竊案主要發生在那邊。”

“那邊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偷嗎?”李小槍疑惑地說,“難道是偷人?”

科長笑了,他湊到李小槍的耳邊說:“許多女員工反應,她們晾曬在外麵的內衣經常不翼而飛。”

於是當天晚上,李小槍改變了巡邏路線,他戴上警棍全副武裝,專程去了女員工宿舍。到了宿舍樓下,李小槍先排查地形,果然就在樓前的鋼絲繩上看到了一片花花綠綠的性感內衣,那些色彩斑斕的內衣內褲,在夜風的吹拂下,就像夜香花似的散發出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李小槍叼上一支狗跳牌香煙,在雞飛酒廠女員工宿舍樓下找到一處隱蔽的位置躲了起來,決定蹲點守候。

半夜三四點的時候,夜靜得死灰一片,仿佛整個世界都靜止不動了。李小槍困倦難耐,上下眼皮不停在打鬥,正當他深深地打了一個哈欠,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前方鋼絲繩下突然冒出來一個黑影。李小槍頓時眼睛一亮精神煥發,他下意識握住警棍,看著那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在那兒遊離不定。

這時李小槍竟然有些發怵了,因為他發現今晚的天空沒有月亮,他突然想起了同事們給他講述的有關孤魂野鬼出來唱歌的事情,於是他全身哆嗦了一下,不知眼前的那個黑影到底是人還是鬼了。

黑影還在左右晃動著,李小槍咽下一口吐沫,手心裏已經冒出了冷汗。李小槍在心裏默默安定自己,他決定先按兵不動,繼續觀察一下再見機行事。不多時,又有三四個黑影聚攏過來,他們時而聚攏時而分散,手舞足蹈歡天喜地,就像在舉行某種詭秘的祭奠儀式。

李小槍再次抬頭看了看空洞的沒有月亮的夜空,他漸漸打起了退堂鼓,心想今天算是遇上鬼了,還不止一個,是一群。李小槍把手心裏的汗在身上擦了擦,正盤算怎麽偷偷溜走的時候,那幾個黑影竟然一起將魔爪伸向了晾曬在鐵絲繩上的女性內衣。看到此情此景,李小槍頓時豁然,妖魔鬼怪怎麽可能對女人的內衣感興趣呢,這分明就是人類的怪癖。於是李小槍鼓足勇氣,憤然起身,他揮舞起警棍高聲說:“你們幾個小賊給我住手!”

李小槍順勢打開手電筒,用強力的光束將他們一個個照得原形畢露。突然李小槍發現那些偷內衣的小賊中有一個人非常眼熟,李小槍定睛仔細一看,發現竟是鐵道南的走狗朱大長。一看到是朱大長,李小槍的心裏就更有底氣了,他提高了嗓門說:“豬肥腸,你偷女人的內衣,也不嫌害臊!”

朱大長看到是李小槍,好像也放鬆了很多,他皮笑肉不笑地說:“李瘸子,你少管閑事,別以為你穿上了一身保安的偽軍服裝我就怕你了。”

朱大長背起手來,來回踱著步子,趾高氣昂地繼續說:“我現在可是鐵道南的代理老大了,我現在誰也不怕!”

朱大長在說話的時候神氣活現,就好像自己是蓋世無雙的英雄好漢似的,其實他在李小槍的眼裏狗屎不如。於是李小槍不屑地說:“你是老大?那楊偉呢?”

朱大長停止了踱步,但依然把手背在身後,他像個幹巴小老頭似的站在那裏說,楊偉去北京發展自己的搖滾事業了,他已經無暇顧及鐵道南的事情,所以就欽點我為代理老大。說到這裏,朱大長已經熱血沸騰,他忘乎所以的提高嗓門大聲宣布:“等到楊偉正式退出江湖,我就真正成為鐵道南的老大了!”

李小槍依然不屑,他輕蔑地說:“你終於夢想成真了,當老大的感覺怎麽沒把你給爽死呢?”

朱大長麵不改色的說:“我肯定不會死在你這個瘸子前麵,等我真正成為老大了,第一件事情就是把你給整死!”

李小槍說:“你當了老大也不能帶著手下來偷女人的內衣啊,你這不是在給鐵道南抹黑嗎?”

“你快閉嘴,現在我是老大,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朱大長說著從鐵絲繩上摘下一個胸罩放在鼻子前,很享受的嗅了嗅,然後猥瑣地說:“老子就愛這個,你管得著嗎?”

李小槍提起警棍,指著變態的朱大長,不客氣地說:“你最好停止這種齷齪的行為!”

朱大長不聽勸告,反而更加猖狂了,他用舌頭舔了舔胸罩,又放在自己的襠部摩擦起來。李小槍實在看不下去了,就說:“朱大長,你以後別再來偷了,不然我們會協同警方,將你們一網打盡。”

朱大長不以為然,他又摘下一個花邊下內褲,套在自己頭上,哈哈大笑著手舞足蹈起來。一番神經質的舉動之後,朱大長把內褲從頭上取下來,振臂一揮,帶領眾手下夜貓翻牆似的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朱大長一係列神經病般的舉動著實把李小槍嚇得不輕,李小槍摸著自己的光頭在想,朱大長是不是因為即將當上夢寐以求的老大,反而樂極生悲,受了刺激才變得如此瘋癲癡狂?

不過日後,朱大長他們確實沒有再出現過,雞飛酒廠女員工宿舍也總算平安無事了,她們晾曬出來的內衣不再不翼而飛,整個酒廠也因此歸於平靜與祥和。可是酒廠並沒有把這次功勞記在李小槍的名下,而是記在了全體保衛科的名下。在某次酒廠大會上,科長意氣風發上台領獎,是一張先進集體的榮譽獎狀,獎狀上寫著:為表彰保衛科為酒廠的治安工作予以肯定,特此獎勵。後來,這張金燦燦的獎狀懸掛在科長的辦公室裏,感覺跟李小槍沒什麽關係。

連續幾天勤勤懇懇的工作之後,李小槍終於獲得了一天休息的假期,他心血**從路邊的水果攤上買了幾斤蘋果香蕉橘子,乘上前往大學城的汽車,打算去看望一下被囚禁在高等學府中的魏來。

李小槍憑著上次來送魏來報到時的模糊記憶,摸索著找到了魏來所在的宿舍。李小槍推門進去,發現裏麵隻有三個人,每人麵對著一台電腦,皆扣著耳機,正聚精會神地打魔獸。李小槍走進來,站在三人中間說:“請問,魏來在嗎?”

三人玩得熱火朝天,並用激昂的話語相互交流著遊戲裏的種種事項,竟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李小槍的存在。李小槍杵在他們三個人之間,就好像與他們有著天壤之隔,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世界裏的物種。

這種被忽視的感覺令李小槍非常不爽,他有些生氣地提高嗓門,大聲說道:“魏來是不是在這個宿舍?”

其中一個人終於察覺到李小槍了,他摘下耳機,便問:“你說什麽?”

“魏來是不是在這個宿舍?”李小槍又說了一遍。

“他早就不在這裏了,他退學了。”那人說完,趕緊帶上耳機繼續投入到遊戲世界裏。

李小槍一把將那人的耳機又扯了下來,他急急忙忙地問:“他什麽時候退學的?”

那人不耐煩地瞥了李小槍一眼:“早就退了,開學沒幾天就退了。”

“那他不上學,去幹嘛了?”李小槍問。

另外一個人扭過頭來,幸災樂禍地說:“他去養豬啦!”

李小槍被這一炮彈般的消息轟暈了頭腦,他感到天旋地轉,有些難以接受魏來退學養豬的事實。他坐在魏來以前的床位上,待心情平複下來,又從三人的口中打聽到魏來目前所在的大概位置,然後就動身前往了。

李小槍在我們章城周邊的一個村子裏找到了魏來,他現在住在一個簡陋的平房裏,旁邊緊挨著一排長達十幾米的豬舍,他孤身一人生活在荒山野郊,與二十幾頭哼哼直叫的肥豬相依為命。

李小槍到來時,魏來正在清理豬舍,他握著膠皮管子,衝刷著地上的豬糞,他看到李小槍時,臉上露出淺淺的一層不知所措的驚慌,但很快就被不自然的笑容掩飾過去了。魏來看著李小槍說:“你怎麽來了?”

魏來放下手裏的活,招呼李小槍進屋去坐。屋裏光線昏暗,又髒又臭,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魏來給李小槍搬來一把凳子,又給他倒了杯水。李小槍喝了水,說:“我剛才去學校看你了,聽說你退學了,然後就趕了過來。”

魏來習慣性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默默地“哦”了一聲,就沒再說話。現在他鼻梁上的這副眼鏡已經沒有高考前那麽明亮了,他沉默寡言,像個中年男人般垂頭喪氣,他已經完全被時光打磨得不成樣子了。兩人一段沉默之後,李小槍忍不住向他發問:“你為什麽要退學?”

魏來麵無表情,也沒有開口說話,他繼續沉默片刻後,起身走出屋子,接著打掃豬舍去了。李小槍追了出去,又盤問了好多遍,但魏來始終沉默不語。過了好久,魏來才突然說:“自從上了大學以後,我就開始離奇的掉頭發了。”

魏來說著低下頭去像李小槍展示,李小槍看到魏來的頭頂上已經**出一片煞白的頭皮,著實有些瘮人。魏來抬起頭來說:“其實我心裏很明白,那不是我想上的大學,更不是我想讀的專業,現實生活距離夢想的國度太遙遠了,遙不可及。”

李小槍說:“那你為什麽要來養豬呢?你不喜歡所學的專業,但至少也得忍一忍混個文憑出來,殘酷的高三生活都被你熬過來了,還有什麽熬不過來的?再說了,大學有什麽不好的,自由自在豐富多彩,我想上還沒有地方要我呢,你就是不知足。”

魏來虛弱地一笑說:“你不能用你的思維強**的意誌,我就覺得養豬比上一個自己不滿意的大學要更有前途,與其大學畢業後失業,還不如早點撤出來自主創業,而且現在豬肉市場這麽火爆,能把一個養豬場搞好要比拿一個遍地都是的大學文憑強得多。”

雖然李小槍還是很難接受魏來棄學養豬的做法,但他不得不承認魏來的思路是非常正確的,至少他想在了很多浪費青春年華的大學生的前麵,他有一種超前的危機感,強迫著自己必須對自己的未來拚搏一把。而對於那些認為考上大學就是進入天堂的無知大學生來說,過分安逸和虛度光陰的結果就是在畢業之後,他們仍將一無所有,並將長期一無所有,然後便是充斥在生活中的苦悶、煩躁和抱怨。但到那個時候一切都晚了。魏來現在的做法,就是為了避免那種悲劇的上演。

後來,李小槍對魏來明智的預見和果敢的舉動表示了欽佩。魏來在得知李小槍現在的工作情況後,向李小槍發出了誠摯的邀請,魏來對李小槍說:“你願意辭職跟我一起來養豬嗎?”

李小槍想了想說:“當保安也挺好的,我還想盡快轉正,轉正了就有正式的勞動合同和五險一金了,到那時我這輩子就算穩定了,衣食無憂,然後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