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容易到讓我不得不懷疑,她也在撒網、在探我虛實,和我虛與委蛇,等著我以為牢牢掌握她的同時,再伺機反撲。」

司徒劍蘭思緒深沉,揚眸眺覷對窗鄰房的一戒,一切平順得使他生疑。

說不定,成為上勾魚兒的人,是他。

防人之心不可無——

他不會輕易信任她,信任一個跟在曲無漪身邊將近八年的殺手——不,除他自己及司徒百合之外,他不會信任任何一個人。

他生性向來多疑,從不信甜言蜜語,越是甜嘴甜心的話,背後隱含的毒淬得越多。她那時的一字一句,聽在他耳裏,不過是口蜜腹劍,就如同他對待她一樣,沒有一個字是出於真心,哄她騙她的好聽話也不過是字字算計。

他雙臂環胸,看著對扇窗裏的她拿著抹巾,認真擦拭小廂旁裏的桌幾,似乎準備長住下來,他彎勾唇角,肩靠在窗畔,流露滿滿譏諷的冷笑。

「是該讓你露出馬腳來了。」

如果她不像她外貌所展現出來的迷戀他,她的眼神、她的舉止、她的誓言都隻是作戲,那麽他就要扯開她的假麵具,可不會踩進她——或者該說曲無漪布好的陷阱裏。

一戒可沒他的複雜心思,她整理著這處最靠近司徒劍蘭的小廂房,裏頭擺飾簡單,有床有幾桌,其餘再多也沒有了,但對她而言已太足夠,她要的隻是由窗扇外望去,就能輕易瞧見司徒劍蘭的窗房,讓她能隨時注意他的安危……隨時能捕捉到他的身影就好。

她也不懂自己為何這麽渴望留在他身邊,好似他身上有股吸力,讓她不由自主想靠近他,就像飛蛾趨火,想貪得光亮及溫暖,對它而言,那火光就是耀日。

明明隻在好多年前見過他一回,她越將他記得好牢,偶爾在夢裏,她都會回到初遇的湖畔,與那位貪討雙龍金鐲的少年見麵。

夢裏,他還是笑得好壞,一副當她好傻好笨的恥笑模樣。

夢裏,他的聲音清亮如昔,要她報恩的嗓音同樣正氣凜然。

夢裏,她站在他麵前大聲地說出她的名字,一點也不怯怯懦弱。

夢裏,他惡意柔亂她的發,邪佞佞地說:我當然記得你。

每次夢到他,她都是笑著醒來,從不會因為從夢境回到現實的失落而難過,對她來說,隻要有他的出現,那就是好夢。

「可是曲爺那裏……總是得回去一趟,也不好半句不吭就離開……雖然曲爺定是不會原諒我,但……我心意已決。」就算麵對曲無漪的暴怒,她仍有自信不顫不抖地說出這番話。即使她知道背叛曲無漪的下場絕不會太好死,她也不會因而退縮。

「若真能留在司徒劍蘭身邊,同時也意味著……必須和曲爺為敵了。曲爺不可能高抬貴手輕饒盜印《幽魂瀅豔樂無窮》的人,司徒劍蘭似乎也沒打算收手,這兩人……都很任性。」她輕歎也輕笑,覺得男人在某些時候很孩子氣,尤其是爭氣魄時,顯得特別嚴重。

笑容很快消失在一戒臉上,因為「曲無漪及司徒劍蘭都任性」的這個事實代表這兩個男人無法相容,更遑論和平共存,走到兵戎相向的地步她也不會驚訝。隻不過卡處於兩人之中的她,該如何取舍、如何斟酌,是件難事……

她是定要保護司徒劍蘭,不允任何人傷他,然而若司徒劍蘭命她將劍直抵向曲無漪,她也難以出手,畢竟八年的主仆情誼也非說斷就能斷得乾淨。

「哎……」如果雙方能歇戰當然是再好不過,可惜她不認為兩個男人誰願意先低頭。再說,的確是司徒劍蘭先有錯,盜書不是好事,她不能因為站在司徒劍蘭這邊,就粉飾他的惡行。

「勸司徒劍蘭別盜《幽魂瀅豔樂無窮》,改行去做些別的事就好……不知道他聽不聽得進去?」-

戒有感而發,停下擦拭桌麵的手,不經意瞧見指節上仍留有淡淡牙印子……那一點也不疼,隻是思及它曾經被唧含在司徒劍蘭口中,她就忍不住要臉紅。

司徒劍蘭……

她的眸不由自主揚起,往他所在的房舍送去,想要瞧著他的笑,若能與他四目交會,她就能開心老半天,想想也覺得自己真容易饜足嗬。

然而這一眼,怔斷她所有胡思亂想,她的身子比神智更快做出反應,蓮足踢起擱在桌腳邊的細劍,右手擒緊劍柄,銀光一閃,細劍出鞘,她躍出窗欞,足不點地,奔過兩房間相隔的小花圃,劍身猛送,擋下司徒劍蘭房裏出現的蒙麵黑衣刺客。

一戒將司徒劍蘭護在身後,細劍化為大張毒牙的蛇,招招直攻蒙麵黑衣刺客的勢缺,黑衣刺客自是不敵她的反擊,節節敗退,三招不到,黑衣刺客已敗在她劍下。

「是誰派你來的?」一戒手裏細劍冰冷地抵住他的喉,隻消一抹就能送他歸西。

「是……」露出黑巾外的雙眼布滿駭怕,不住地往她身後的司徒劍蘭瞅。

一戒沒瞧見她背對著的司徒劍蘭輕輕搖首,在暗示著黑衣刺客噤口。

黑衣刺客咽咽唾液,滾動的喉結更能感受那柄細劍有多鋒利,他在司徒劍蘭的目光指示下佯裝出凶狠,「要殺要剮隨便你,你別想從我口中套出任何字!」

好,夠英勇!蘭爺,要加銀兩給我喔。

「一戒,當心他咬舌自盡。」司徒劍蘭在她耳邊提醒,「通常撂完豪語的家夥,接下來就是尋死,這是書裏戲裏最愛的橋段。」他會在此時此刻做出點醒,看似是同一戒說著,實則是告訴黑衣刺客,為求演戲逼真,他得自個兒挑個好時機,朝舌上咬道血口取信於一戒。

咬、咬舌?蘭爺,您之前沒交代要演這出呀!

「在他咬舌之前,我的劍會先削斷他的牙。」讓他想嚼斷舌根都做不到,求死不能。

「也就是說咬舌這事隻能做白工-……」司徒劍蘭喃喃低聲。

好,這招不成再換別招。他從懷裏摸出匕首,快速在手臂上劃下一刀——這一招苦肉之計,是為探她虛實,也是為黑衣刺客脫身。

「你說,如何處置這名刺客?」一戒問道。

「嗯……處置他之前,不如先來處置處置我吧。」司徒劍蘭悶悶怞息,齜牙咧嘴。

一戒猛覺鼻間嗅著腥味,又聽他如此說著,回頭觀去,已見他袖上鮮紅一片。

「你受傷了!」她瞠目結舌,被他臂上的紅豔紮得眼疼。

「挨了一劍,不打緊。」他擰著眉,卻安慰她。如果知道會這麽痛,他不會采取苦肉計……嘖嘖。

「你竟然傷他!我饒不得你!」一戒手裏細劍就要往前送去,斬斷黑衣刺客的喉,司徒劍蘭卻突地屈膝倒下,她顧不得黑衣刺客的死活,慌亂抱住他的身子。

「一戎,別為我殺人。」司徒劍蘭好似相當困難地擠出這句話。懸在一戎肩胛後的手掌卻不斷朝黑衣刺客揮揚,要他趁機逃命。

黑衣刺客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地抹油逃了。

一戒不想輕饒傷害司徒劍蘭的人,整顆心卻被他強忍痛楚的沉吟給揪緊——事實上她大可拿細劍當箭用,反手射出,同樣能讓逃之夭夭的黑衣刺客成為劍下亡魂,但司徒劍蘭要她不殺人,她便不殺。

「讓我看你的傷。」她容顏上全寫滿了擔心。

「小小皮肉傷而已。」他也沒打算自己劃出多大的刀口,力道上自是小心斟酌過。

一戒可不像他這般輕視傷口。萬一刀上有毒,小傷口同樣也會致命!

她扶他上榻,小心翼翼割開他的臂袖,所幸傷勢真如他所說,皮肉之傷,她才緩緩籲口氣,但柳眉沒有馳懈放鬆。

「你為什麽不呼救?假如我沒有發覺,你很可能連命都丟了。」她找來傷藥替他包紮,語氣裏淨是無法諒解——無法諒解在自己的保護之下,竟還讓他見血。

「來不及。」是呀,來不及。他都還沒和黑衣刺客商討好演戲的細節,就見一戒殺進房來,一切都隻能倉卒應對,見招拆招。

他還以為這姑娘隻會皮毛的拳腳功夫,沒料到她如此厲害,躁劍如行雲流水,身子那般纖瘦,使起劍招卻力勁十足,毫不含糊,就連芙顏表情都脫去蠢哈哈的摸樣,五官彷若凝上冰霜,麵對敵人時,令人膽寒的豔美幾乎要叫他看癡看迷。

不過……她一身好武藝,要取他性命何等容易,她毋需再玩什麽迂回曲折,一劍就能結束他。除非曲無漪不打算賞他輕鬆死法,要將他好好戲弄一番才要殺他。

這也不無可能……

司徒劍蘭眯起眸,瞅她的目光帶著戒備,一戒以為是她包裹的力道太過,弄疼了他,使得他眉眼蹙皺起來,於是放輕動作。

「你不該讓我放過刺客,他會再回來的。」一戒仍有埋怨,心緒還懸在黑衣刺客上。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先下手為強,縱虎歸山最是不智。

「我不想讓你殺人。」況且那個黑衣刺客是他司徒家的老管家,隻會一招半式的破功夫就被他拿主子威嚴硬拖上陣,若老管家被一戒錯殺,他就真的是造孽。

他暖著聲——當然不是太真心誠意——「你的目的就是為了救我,而你也做到了,不傷人性命不是更好?」他可不想害死了老管家之後,得費心費力養老管家一大長串的兒兒孫孫和八十歲老母……這才是實話。

「你人真善良、真溫柔、真體貼人。」和曲無漪不太相似。曲無漪視心情優劣來對待上門尋他麻煩的刺客,心情好時賞刺客一杯水酒,和他閑聊幾句也不是不可能,若心情惡劣到額上暴滿青筋,命她將刺客千刀萬剮也曾有過。

善良?溫柔?體貼人?這是司徒劍蘭從小到大頭一回聽見的讚美,感覺真陌生、真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想打幾個冷顫來抖一抖。

「過獎了。」他假笑接下,眼裏的笑意是取笑她的識人不清。

「下回再有人想傷你,你一定要喚我的名字,無論我在哪裏,我都會趕到你身邊保護你。答應我。」她可以允諾他不傷人命,但同樣的,他也必須承諾她,讓她安心。

司徒劍蘭又瞧見她那對眸子裏的認真。這樣一雙眼神……如果是造假的,他隻能說,這小姑娘虛情假意的本領太高,遠遠勝過他,任憑誰也望塵莫及。

「……你不能答應我嗎?」司徒劍蘭的沉默使她以為他不喜歡她的自作主張,口氣有些慌。

她沒有惡意,隻是討厭沒辦法即時保護他的自己。

「不,我能。」司徒劍蘭允了她。他還想看看她還要要什麽新招,也想看看曲無漪交代她如何扮無辜。「我答應你,要是再有刺客,我定立刻喚你救命。」她想扮演忠心護衛,他就成全她。況且,她本領不差,適時的利用說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獲。

「嗯,一言為定。」

「好,打勾勾。」

「打勾勾?」一戒麵露困惑,瞧著他伸出小指,卻不解其意。

「你沒玩過?」他還以為女孩兒都吃這一套,所以才強迫自己做出討好姑娘家的幼稚行徑,誰知她不懂。

「勾小指是做什麽?」

她那張臉孔鑲滿迷糊的模樣真……順眼。

「代表我們兩人說話算話,誰也不許騙誰。」雖然他對這種事嗤之以鼻,一個人打定主意要欺騙人時,勾小指又能限製什麽?像他,自頭自尾都不信任她,滿嘴甜言蜜語的謊言,還不是有膽和她打勾勾。人呀,如果不是打從心裏要做到,即使十隻手指頭加上腳趾也全拿來打勾勾,也無法實現諾言。

一戒露出明了的笑容,模仿著他伸來小指,咧嘴裏補充:「我不會騙你的。就算不勾小指,我也不會騙你。」

她的再三強調,好似一個孩子對娘親保證自己絕不會去偷吃櫥櫃裏的糖那般,表情很誠懇,心思卻不知飄到甜甜的糖上頭多久了——司徒劍蘭如此解讀她的思付,笑容不由得添加了冷漠。

「我也不會騙你,不勾小指也一樣。」話要說出口多容易,有沒有真心想去做才是重點。「雖然你我都心意堅定,但反正指頭都伸出來了,打勾勾吧。」要作戲就要作到底。

一戒臉上有淡淡的桃紅色澤,溫憨地頷首,遞出自己的指,微曲的指節扣住他的,兩人的指像密合的勾子,找不到半點空隙。

「然後呢?」就這樣勾著嗎?要勾多久?可不可以……就別放了?

明明僅僅勾著小指頭,兩人碰觸的地方隻有幾寸不到,她卻覺得好靠近、好靠近他,她忍不住勾扣得更緊。

「說你這輩子都不違誓,否則不得好死。」違約的立誓要越狠越好。

「我這輩子都不違背要保護你的誓言,否則不得好死。」一這番話就算不說出口,她心裏早就是這般準備。

「好,你都下毒誓了,我當然也不能輸你。我想想……五雷轟頂怎麽樣?還是五馬分屍?呀,淩遲至死好了——」

「不要!我相信你不會騙我,我信你就好,你不要發毒誓。」一戒立刻阻止他,快速搖著螓首,不想從他口中聽到那些。

司徒劍蘭故做沉吟,「但這樣我顯得太不誠心了——」

呼,他本來還以為她不會阻止他,非要他說出一長串死無全屍的淒慘死法——雖然他不認為隨口說幾個毒誓就會得到信口雌黃的報應,否則他從小到大不知該被怒雷給劈死幾回——但她及時出手製止他胡讒,他還是大鬆口氣。

「就算你是騙我的,也不左右我的決心。」一戒溫吞地笑,那張容貌輕漾著光采及信任,眷戀瞧著兩人仍勾在一塊的小指,心窩口都是暖的。「更何況,你不可能欺瞞我、唬弄我,是不?」

司徒劍蘭被她一問,反倒不知如何應她。

他當然是騙她、唬弄她的!怎樣?!

做什麽拿這號目光瞅著他?想讓他內疚自責嗎?很可惜,他天生就是一副鐵石心腸,不管她表現出來的神情多嬌憨多無辜,對他的信任又滿溢到什麽程度,他都不會輕言信她。

可是她到底對他施了什麽妖法?回視著她雙眸之時,他痛斥自己的猜忌多疑,質問自己為何無法相信她——她都已經立下毒誓,就算他不信那種空無飄渺的廢言,她的眼神和護他的舉止也夠清楚明白了吧?他還在懷疑東懷疑西的懷疑個啥勁?!

司徒劍蘭天人交戰,腦子裏兩道聲音正打得如火如茶,但所幸最終勝方是他的狼心狗肺。

「這是當然,我不會欺瞞你、唬弄你,絕對不會。」

聽,流利的謊言,說來多麽容易。

隻是,司徒劍蘭沒發覺自己狼狽瞥開視線,不敢去看一戒唇邊綻開的那抹小小笑花……

司徒百合終是放心不下自小將她拉拔長大的兄長,雖然司徒劍蘭千交代萬交代要她躲在客棧以策平安,但她還是將自己自頭到腳包得密密實實,隻露出一對漂亮水眸子,偷偷摸摸從小狗洞裏爬回自個兒家府邸內。

本以為會看到親親大哥被刺客切成一段一段的濺血慘況,害她一連準備五大條的絹子,打算一看到親親大哥的死狀,她就要撲到他身上哭個三天三夜,卻怎麽也沒料到親親大哥身上連半條傷痕也不見,仍悠悠哉哉在廳裏品茗讀書。

「蘭哥——」

「百合?你怎麽回來了?」

「我擔心你呀……還好你看起來不錯。」司徒百合扯開身上那一大匹的黑色布料,大籲幾口氣,差點被悶出熱病了,她胡亂抹掉額上的汗珠子,嘴裏也不閑,「曲府沒派刺客過來嗎?」

「派來了。」司徒劍蘭應得懶懶的。

「咦?那、那你怎麽還活生生——」呃,她不是要咒親親大哥死,隻是很驚訝嘛。要是刺客上門,憑親親大哥一身中看不中用的體魄,還有機會逃出生天嗎?可是他說刺客派來了,但他人也毫發無缺,怎麽想都不對勁——

「你是趕著回來替我收屍,所以見我好端端沒死,心裏很不是滋味?」司徒劍蘭毫不客氣地擰住她的鼻粱,說出妹妹的心聲。

「才、才不是,我怎麽可能會喪盡天良到這種地步……隻是好奇嘛……難道是曲府刺客功夫不濟,三兩下就被我們家丁給趕跑?還是你塞了大把銀兩給他,求他饒你一命?你不會跪著哭著求他了吧?!哎呦——」抹黑大哥的話還沒說完,司徒百合的腦袋瓜子立刻挨了一顆爆栗。

「你大哥我是這種人嗎?」瞪她。

「是呀……」當然是,毋庸置疑是,理所當然是,千真萬確是,海枯石爛是。

眼見親親大哥又掄起拳,司徒百合忙護住螓首,飛快轉舵諂媚地笑,「蘭哥,你還沒回答愚妹,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還有這個榮幸拭淚感謝上蒼沒奪去我親親大哥性命的機會?」

哼哼,算她甜嘴,賞她正解一個。

「曲府的刺客,被你親親大哥的美色所惑。」

司徒百合好死不死正灌下頭一口茶水,立刻噗的一聲全數噴濺出來。

司徒劍蘭仿佛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反應,頭一偏,避開了茶水攻擊,再恍若無事人一般將幾滴落在他肩胛衣上的水珠子拂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你……咳咳咳……」司徒百合咳出了眼淚,好不容易順了氣,有點狂笑的衝動。「太荒謬了啦!蘭哥你又不是那種一眼就會勾去人三魂七魂約潘安美男子。要說一見鍾情……」請容她先嘔吐一回再來說。

「偏偏就是有人喜歡呀。」司徒劍蘭扯唇笑。

「是個瞎了眼的盲刺客?」司徒百合不得不做出這個聯想,但話一說完又挨了冷睨。

「很遺憾,她有一雙又明又亮的好眼。」所以才有眼光地挑中他。

「我還是不相信。」司徒百合皺皺鼻翼,覺得兄長在誆她。「要是真有這種人,那定是有心機或是心裏藏著陰謀,先采這招來取得你的信任,等掌控住你的心,再伺機反撲,咬斷你的喉嚨!」她說得煞有其事,好似她已能預言那個「將來」的到臨。

司徒劍蘭凝眸覷她,「你也這麽認為?」

「嗯嗯。」司徒百合點頭如搗蒜,點得可勤了。

怎麽可能會有人被她大哥的美惑?!

他長得一副多邪佞的惡人臉,又沒有姑娘或少年喜歡的文質彬彬、溫文儒雅特質,他挑個眉、彎個唇就像在打壞心眼,會因為那種模樣愛上他,一定有問題——無論是腦子、眼睛或是心態,都有問題,太值得懷疑了!

「我也對她有所質疑,她的心思必然不單純。」有了司徒百合和他所見略同,司徒劍蘭更篤定自己沒誤解一戒,她的出現和溫馴,都是有所貪圖。「你記得這個懷疑,千萬別信任她,無論她表現出多絕對的友善忠誠,你都要記住,她是曲無漪派來的殺手,沒道理輕易放過我們,甚至與我們站在同一陣線。你可以和她陽奉陰違、虛情假意,因為她還有利用價值,但絕不能信她一字一句,不能感情用事。」最後那句話,也在提醒他自己。

「呀?」她又不是因為蘭哥說的那些而懷疑那名刺客,她隻覺得會愛上蘭哥的人,其心可議……

「我叫她過來。記住我的話。」

「喔。」

「一戒。」司徒劍蘭沉嗓低喚,一戒的身影已出現在兩人身側。

司徒百合沒料到兄長口裏的刺客是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她還一直以為會看到虎背熊腰的魁家夥——而且她一直誤以為刺客應該是男的。

「司徒百合。一戒。」司徒劍蘭簡潔為兩人介紹。

「蘭哥,你是說笑唬弄我的吧?她……是曲無漪派來的殺手?」司徒百合將音量壓到最小,嘀嘀嘟嘟地和親親大哥竊竊私語。「她看起來……像個唯唯諾諾的小婢女呀。」而且好像呆呆的……呀!難道因為她腦子不好,才會看上她大哥?!

「你也覺得很像,是不?」他也有同感。「不過我見過她的功夫,別讓她的臉給騙了。」

好,悄悄話結束。司徒劍蘭朝一戒招手,將她喚到自己身邊來,臉上掛著淡笑。

一戒揚睫凝瞅著他,慢慢隨著他的笑而露出淺淺梨窩,近乎溫馴地聽話走向他,他一派輕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讓她坐在他側邊椅上。

「一戒,百合是我親妹子,自小與我相依為命。」

一戒頷首,意示明白了。

「她說想見見你,好奇是怎生的刺客來取我性命——我知道你不會傷我,別皺眉頭,也不用再解釋,我們說好了,誰也不騙誰的。」

一戒唇邊的笑容微僵,看著他握在自己指間的手沒放,勉強要自己忽視方才在屋外聽到司徒劍蘭與司徒百合的那番對話。

她不是故意偷聽,隻是習武多年,耳力超乎常人。原本好耳力是用來隨時留心周遭任何風吹草動或是主子的命令叫喚,萬萬沒料到,她卻聽到了司徒劍蘭的真心。

她可以體諒他對她的不信任,畢竟她是曲無漪手底下的人,換做是她,她也會存疑,不輕易信人。

可是他騙她……她信任他。他卻騙她,他說著相信她時的笑容、和她打勾勾的笑容,都是騙她的。

她說過,即使司徒劍蘭欺她誆她,也不會動搖她的決心,她隻是有些難過,有些慌亂了手腳,有些無所適從,有些沮喪罷了。

他還不信任她,還需要她來證明自己對他絕對忠誠——

一戒收緊拳心,將掌間司徒劍蘭的長指緊握。

她會讓司徒劍蘭明白,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出自肺腑。

「百合,你瞧,我沒說錯吧,她有一雙又明又亮的好眼。」所以才會拜倒在他腳下,成為他手裏的繞指柔。

「是是是,可惜有眼無珠。哎唷——」又被打了,疼呀。司徒百合柔柔額心,朝大哥做鬼臉,「她看起來傻呼呼的,難怪被你那種一點也不美,甚至隻能用邪惡來形容的美色給拐了!」而且她越看一戒越看不出來她會像大哥說的心機深沉。那副長相……好憨、好無害喔。

「我妹子沒料到曲府刺客是你這樣漂亮的姑娘,所以語無輪次,別理睬她。」司徒劍蘭發現一戒神情有異,還當她隻是不善與人交好,性子扭捏,於是假意安撫,暖著聲道。

一戒收起紊亂的心緒,回給他淡淡的笑容,「……我一點也不漂亮。」

「你這樣還不叫漂亮?那我真不知道怎生的女孩才稱得著漂亮了。」

明知道司徒劍蘭語氣虛假,她仍為此腆顏垂首,羞紅了臉。

如果……他說的是真心話,那該多好。

如果……不是謊言的話,多好。

「原來是這樣騙女孩子的喔?真壞——」司徒百合好可恥地看著自己的大哥。雖然他時常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恥下流的手段要來也很得心應手,可是用在小姑娘身上……感覺很像在欺負人。尤其兩人模樣一個邪氣一個傻氣,任憑誰都看得出來哪一方才是大壞蛋,她有些看不過去了……

這根本是玩弄少女心嘛!要是一戒知道他這麽壞,說不定會忿恨躁起劍,怒斬負心漢——

隻是……當她接觸到一戒的眼,一股女性直覺驀然升起。

那雙落在大哥身上的眼,帶著最深的專注,以及——

了然的愁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