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她好像知道了。」

司徒百合悄悄觀察一戒好幾回,無論何時何地瞧,都隻得到這個結論。

一日午後,她趁著大哥將一戒支開,兩人獨自在廳裏下棋的機會,挨到他身旁嘀嘟告密。

「知道什麽?」司徒劍蘭漫不經心在看這回自家書肆盜印出來的《幽魂瀅豔樂無窮》,一手執棋,一心兩用。雖然盜印過程已經讀了無數回,但時常拿出來隨手翻翻,還是會禁不住被書裏的精采情節吸引,又讀它一次。

「知道你騙她、知道你的虛情假意、知道你壓根不接納她。」司徒百合放下白棋。

「喔?」司徒劍蘭的眼總算挪到自家妹子臉上,被她一臉認真及話題給挑起興致。「不可能,若真如此,她不會讓我三言兩語給逗得發笑,也不會死心塌地繼續跟著我,隻消我幾句甜言蜜語,就能騙她騙得團團轉。如果她知道我的打算,要不就是腦羞成怒和我攤牌,要不也該在那張憨臉上表現出一些不滿或防備,而不是像條搖尾乞憐的狗,那麽容易討好使喚。」他嗤聲在笑,態度輕蔑。

那個蠢丫頭,當他說的話是聖旨,根本不可能察覺他的深沉心機。

「可是她看著你的時候,我就會覺得……她有沒有可能聽到那天你同我交代的那番話,說什麽可以和她陽奉陰違、虛情假意,說她還有利用價值,不能感情用事信任她……」

因為一戒那雙眸,在望著大哥時,都是幽淡淡的,當大哥拿話語她,嘴裏讚獎她乖、她好、她聽話時,那眸子沒有發亮,反而如同被烏雲遮掩住的月,蒙上陰影。

這不是被心裏喜歡之人誇獎時應有的反應吧?

「如果是你聽到了那番話,你會如何?」喀,黑棋落定,清脆響亮。

司徒百合沒思索就直覺回答,「我會跳到你麵前痛打你!如果我像一戒一樣有一身好武藝的話。」說什麽也要打個回本先,跟這種壞男人沒什麽好客氣留情的。

「那就對了。一戒沒有,她這是信任我,你別多心想些有的沒的,有這種閑暇工夫,不如多盜印些書。雖然一本《幽魂瀅豔樂無窮》已經夠咱們好半年的收入,但書肆也不好隻等《幽魂瀅豔樂無窮》,還是意思意思盜盜別本,讓府裏大夥也跟著有事忙。」否則整個司徒家都養白工,太浪費了。

「蘭哥,你別玩得太過火。雖然一戒看起來好像又蠢又無害,但你別忘了,她是個武功高強的人,若你惹她生氣,她一劍就能取你性命。」司徒百合憂心的還是這事兒,她怕親親大哥會死無喪身之地。

「放心,我將她吃得死死的。」司徒劍蘭自信十足,挑揚的眸又回到《幽魂瀅豔樂無窮》上,壓根不將妹妹的關心告誡放在心裏。「而且,要說我玩得過火?我根本還沒開始玩。」難道她以為騙騙一戒就是他的最終手段嗎?

「你還想做什麽?!」這個大哥真的很壞,欺騙小姑娘就很過分了好不好!

「想好好利用手裏這顆棋子,和曲無漪對弈一局。」他手裏握著一顆黑棋,在指節間戲玩。

「唉。」司徒百合又有罪惡感了。明知道大哥暗喻的棋就是一戒,她卻偏偏無從置喙,畢竟她還是會站在自家大哥這邊,因為是兄妹嘛……

「蘭哥,你有沒有想過另一個可能?若一戒真的真的為了你而背叛曲無漪,你卻這麽對待她,她不是太可憐了嗎?」

司徒劍蘭執棋的手一頓,片刻的遲疑,未了才寒著聲,「不是要你別感情用事嗎?婦人之仁,難成大事。」他不明白自己此時的煩惱及難抑焦躁所為何來,妹妹那句話竟然不斷在他腦裏漲開撐大,字字刺紮著胸口,快速得連他都措手不及。

「可是要做到你這種狼心狗肺也很難呀!」

「我沒求她背叛、沒求她死心場地,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怨不得人。一司徒劍蘭甩去腦子裏浮現的芙顏,那種毫無雜質的眼神、那種認真信任的神情……關他什麽事?!

「蘭哥,你真的很狠。」竟然能將別人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

「我隻是不想信任人。除你我之外,我任何人也不會再信。人心隔肚皮,她心裏打什麽主意,誰也猜不準。她能背叛曲無漪,難保她不會背叛我,與其事後後悔,不如從一開始就以小人之心看待她,省得我們被她耍弄得下場淒慘再來惱侮自己的愚蠢無知。你忘了教訓嗎?」司徒劍蘭聲音冷硬無情,煩躁地按下指間的黑棋。

嘖,該死,下錯步了!

他們的的爹娘就是太信任人,才會落得家產讓號稱結拜金蘭的混蛋給騙光吃淨,半點殘渣也沒留下。最後沒有擔當的兩夫婦選擇上吊自盡,若非他抱著百合逃出去,雙親還打算先勒死他們再自殺。

開什麽玩笑,他們雖然是由父精母血孕育來的,可不代表他們的生命也屬爹娘所有,要他們生就生,要他們死就死。爹娘問過他們的意願沒有?!等過他們點頭沒有?!

「我怕你事後後悔嘛……很多事,都是一念之間,做與不做,都可能會後侮,我不要你像我一樣,好後悔那時為什麽那樣做……」司徒百合垂首,瞬間淚眼迷蒙,模糊了眼前的棋盤。

「又想起那件事?你怎麽還沒忘透?」司徒劍蘭皺眉。瞧百合的模樣,就知道他的耳根子又甭想清淨了。唉。

「怎麽可能忘……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是我、我害死的一條人命呀!嗚哇——」司徒百合乾脆趴在棋盤上啜泣起來,將一盤未完棋局全掃亂,好幾顆棋教她拂落地板。

「算算那人也死了將近十年,你再自責也於事無補,何必再記著?他若有恨,也早該變成厲鬼來索命,可這些年來咱們司徒家平平靜靜,連條鬼影也沒有,八成他早就投胎到哪戶人家去了,你瞎躁心什麽?!」棋也甭下了,全亂了。司徒劍蘭無心收拾殘局,隨手拋掉手裏黑棋——反正他也沒心情玩,腦子裏想的仍圍繞在一戒身上……不知怎地,他氣起自己的浮躁,更氣自己為什麽為她而浮躁。

「我才不是怕他來索命……是很內疚很內疚嘛……如果他來討命,我還比較能釋懷……」司徒百合還在哭。

可是他都沒有到她夢裏來,一次也沒有!她……她想要見到他,跟他道歉,說她不是故意不救他,說她好擔心好擔心他,說她……嗚。

「妹子,人不是你殺的,你隻是見死不救,放任他被野狗叼去當晚膳罷了,就算你有錯,也隻是小錯,誰也無權責備你。」最錯的是那條野狗啦!要素命也該先去找它,它吃飽喝足了,哪能置身事外。

「蘭哥……你不要強調『見死不救』那四個字啦——」司徒百合軟弱地捂住耳,以為聽不見就能縮回自己的殼裏佯裝什麽都沒發生過。

「司徒家怎麽會生出你這種有天良的子孫呀?」太可恥了,把司徒家的家訓拋到哪裏去了?!錯都錯了,有啥好反省好自責的,太違背他自小到大的教導!

「嗚……」

看妹妹還要哭上許久,司徒劍蘭也懶得安慰她。不是他已經沒天沒良到無視親妹如此傷心難過,遙想當年,初見著百合哭得幾乎斷腸,身為兄長的他可是小心翼翼嗬抱著她,讓她挨在他肩窩擦淚抹鼻涕,耐心十足地任她傾泄情緒,生怕她哭到岔氣。他就她這麽一個妹子,從小養她到大,時常也誤將自己當成她爹,當然是把她視為掌上明珠,但是發生的次數一旦過多,他麻木,也無動於衷,甚至還打起嗬欠。

看膩了啦。

司徒劍蘭在妹妹幽怨暗歎的哭聲裏還能保持好心情讀他的《幽魂瀅豔樂無窮》,然而眼睛停留在字裏行間,思緒卻牽係著百合的那句話——

「我怕你事後後悔嘛……很多事,都是一念之間,做與不做,都可能會後悔,我不要你像我一樣,好後悔那時為什麽那樣做……」

他會後悔?笑話。

他會後悔?!天大的笑話!

他隻會後悔自己到現在還沒采取下一步的行動,花那麽多不必要的工夫陪一戒玩遊戲!

「一戒!」司徒劍蘭合上書,緩步踱到敞開的窗邊,喚道。

不消片刻,天藍色的身影已飄然來到他麵前。

司徒劍蘭收起臉上難以抑製的矛盾情緒,換上另張笑臉,不知是想證明給司徒百合抑或他自己看——他絕對沒有任何後悔。

「你到銅鴆城也好些日子了,都沒什麽機會四處玩玩。走,我帶你上街去,順便替你添些衣裳胭脂什麽的。」司徒劍蘭打算開始得寸進尺。讓一戒住進司徒家,可不是為了將她養得肥軟,供在家裏當菩薩。為避免夜長夢多,再為避免自己決心動搖,乾脆開始收餌,將上勾的魚兒扯進自個網裏吧。

「我不缺衣裳不抹胭脂……」她總是素著一張臉蛋,胭脂水粉對她而言反而累贅。

「那就當陪我上街逛逛。」他淺笑邀約,知道一戒定會柔順應允,因為她不會拒絕他任何要求。

銅鴆城雖與金雁、銀鳶兩城齊名,但城裏的規模與熱絡是遠遠不及兩城。

金雁城產金、銀鳶城產銀,占了天時地利,物產豐盛更是不在話下,銅鳩城產銅,地勢又以陡峭高山居多,加上城裏不易謀生,找不著養活家計的工作便淪為草莽,一座山裏的山賊比善良老百姓還多,趁火打劫之事時有耳聞。

市集小小的,隻有寥寥幾攤張著墨青布幔的小販分散在街道兩側,不過逛市集的人還算不少,尤其是賣吃食的攤,幾乎座無虛席。

「一戒,別走在我身後,和我並行。」司徒劍蘭動手將在他身後一步距離遠的人兒拉到自己身邊,無法形容自己厭惡瞧見她像條追隨主人的忠犬那般,主子走一步她才敢追一步。

「但我向來都是這樣,跟在曲爺身後……」甚至是不被允許出現在曲無漪身旁,她必須將自己隱藏起來,成為曲無漪的影子,隻在必要時躍出來為主子擋刀。

「那是因為他是混帳王八蛋。我不喜歡你那樣。」不喜歡要看她時,還必須費事轉過頭去。

「……你不喜歡,我不這麽做就是了。」

聽到她這麽說,司徒劍蘭才回過神——他幹嘛管她愛不愛像個小媳婦、小可憐地卑微追隨他?!他幹嘛因為沒法子抬眼就能瞧到她而覺得心情惡劣?!

他氣惱自己地加快腳步,或許也帶了些想甩開她、甩開自己反常行徑的意味,不過一戒輕易就跟上他,一點也不吃力,最後還是司徒劍蘭先走累了,才緩下腳步,而一戒連氣息都沒有一絲紊亂,足見兩人體力上的差異。

「你有沒有看中什麽?喜歡什麽?盡管開口,我買給你。」司徒劍蘭在喘氣,腿好酸,不過還是要端起慷慨架子……

「沒有。」她壓根沒注意周遭的攤位上有什麽,她的注意力全在司徒劍蘭身上。

真不公平,她說起話來還是那麽平穩,充其量隻是臉色比方才紅潤了點,反觀他……愛賭氣的下場,狼狽。

「什麽都不要?那兒有首飾,不喜歡?」

她搖頭。叮叮咚咚的首飾隻會防礙她舞刀弄劍。

「碧花綾、柿蒂綾、紅霞雲錦、百花龍錦,那些料子你也不愛?」他指著身旁布料店裏架上的名貴綾錦。

還是搖頭。穿得那麽美麗高雅,隻怕要出頭一招劍式就給絆著腳,摔個四平。

「姑娘家的手絹呢?上頭繡著很討人喜歡的花鳥鳳凰?」

手絹對她來說,隻有一個作用,就是擦血,上頭繪太多精細針也是暴殄天物罷了,又不是說繡了鳳凰的手絹擦起血汙來就會比較不痛。

不過……

一戒走到手絹攤前,拿起一條素色絹子,瞧見司徒劍蘭深深一笑,她也回以笑容。

「喜歡這條絹子?」真有眼光,這條絹子雖然看似素雅,不如其他攤上繡得花綠綠的手絹來得喜氣,但料子可是不含糊,白鶴錦哩。

司徒劍蘭二話不說掏了銀兩付錢。要利用人之前,還是得讓她嚐些甜頭,這叫代價,哼哼。

唔?

司徒劍蘭卻被她接下來的舉止震懾得無法反應,隻能瞠著黑眸,看著她將新買的絹子往他額上輕輕壓抹,將他方才惡意走快時所凝聚的滿頭大汗拭去。

「你流好多汗……」一戒被他的眼神看得發窘,木訥地解釋自己的行為,「所以我才……」她無措地要收回手,卻被他擒住。

「為什麽不為自己挑喜歡的東西?為什麽你唯一挑中的,仍隻是為了我?」如果不是他額前有汗,他敢打包票,她連瞟都不會瞟那絛貴絹子一眼!

「我什麽都不缺的……」她向來物欲極淡,對吃食方麵也隻求能填鮑肚子,衣物能保暖就好。

「你是怕我買不起?!」他眯眸睨她。現在是怎樣?!懷疑他對她好是別具用心?!

雖然這的確是事實,但被她看穿就是讓他肚子裏燃起一把火。更氣人的是這個蠢姑娘挑了手絹卻隻是想為他擦汗,這樣一來,他想對她狼心狗肺都有所歉疚!

「不是,是我真的不缺什麽。」

「我不相信你什麽都不想要!」

「真的。」

「你是這麽不貪心的人嗎?」

「……我不是。」她當然貪心,她若不貪,就不會心裏渴望著能留在他身邊。

「既然不是,又何必矯情?我不會因為你開口要了什麽而認定你虛榮,更不會因為你什麽都不要而認為你清高——」發現自己口吻輕嗤,司徒劍蘭抿起薄唇,暗斥自己粗心,萬一嚇跑了她可如何是好?

他收拾胸腔滿溢的憤怒,將僵在那裏的柔荑輕輕放於胸口,確定自己控製住莫名的脫序,才再道,「我的意思是,我隻是希望能寵寵你,買些姑娘家喜歡的小東西討好你,能瞧見你露出笑容,我才覺得舒暢。我不懂得如何取悅姑娘,隻能用這麽差勁老套的方式,這是我唯一做得到之事。」偽善的表情又浮現在那張奸人臉上。

「能陪你上街,我已經很開心了……」一戒從來沒讓人寵過,當然不認為買些玩意兒給她會帶來什麽樂趣。反而像現在能與他並肩而行,她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這樣一來,我就苦惱了……」苦惱著要利用她卻沒先讓她嚐甜頭。

雖然他也能很泯滅天良地無視這些,反正是她自己太容易討好,又蠢得不懂替自己掙什麽,他又何必替她覺得舍不得?

「你送了我一條絹子呀。」

「太好打發了吧。」他低聲自語。不行,再多送她一條頸鏈,如此一來他要起奸計才能更心安理得!

對,就這麽辦。

打定主意的司徒劍蘭挽著地,直奔賣首飾的店鋪,挑了條懸係著翠綠青玉的頸鏈為她戴上。

「不許脫下來,戴著。」

「可是這不便宜……」

「區區幾十兩,我不放在眼裏。喜歡嗎?」司徒劍蘭故意問。他老早就從她的眼神裏看明白,就算他係在她頸上的是條狗鏈,她也會很喜歡。

「嗯。」一戒頰畔生花,淡淡櫻色浮現,搭上她憨憨的五官,完全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司徒劍蘭禁不住吞咽喉頭激湧的唾液。

怎麽回事?怎麽心浮氣躁的?怎麽心頭癢癢的?怎麽……好想多買幾條玉鏈給她,多換幾個這麽傻不隆咚的笑容?

「你、你別……夠了,太多了……」

一戒困擾無助的聲音劈進腦子裏,司徒劍蘭才從她流轉著一絲絲羞赧的眸子裏看見自己做了什麽——

他到底在幹啥?!

司徒劍蘭,你到底該死的在幹啥?!

他手上多出十數條玉頸鏈,正準備全朝她的細脖子上係!

那存在腦子裏的思付,竟然無意識地表現在他的行動上?!

「我一定是因為打算狠狠利用她,才會忍不住想用這麽多的頸鏈來釣她上勾!對,就是這樣。」司徒劍蘭抹著臉,不斷自我說服,解釋著自己的行徑、說明自己的反應,絕不是勞什子的善心大發或雜七雜八的感情用事,他不過是可憐她,可憐她即將成為他手裏的籌碼、可憐她被利用完就要一腳踢開。

一點也無關心不心疼。

一點也無關內不內疚。

一點也無關良心安或不安。

「可是這個蠢丫頭到底在樂什麽?笑成那副呆樣,實在是讓人……」很有罪惡感。

他知道一戒天生就生得一副憨姑娘模樣,頭一眼見她,都隻會當她是傻的,可她明明不是呀,他可沒忘她握起劍時,臉上神色轉變之快,翻書的速度也不及她一半。

明明就清楚她這種笑容是天生的,可看在眼裏,就彷佛在諷刺著他的缺心少肺,猶如在控訴著他將要施加在她身上的殘酷計畫——

「司徒劍蘭,你夠了,胡思亂想什麽呀?!不會是天氣太熱給熱昏頭了吧?」司徒劍蘭長指分別壓按著額際,藉由指腹帶來的微疼想喚醒平日那個邪佞的「司徒劍蘭」。

深吸口氣,覺得之前喪盡天良的情緒又重新醞釀回來,他才緩緩鬆開手,卻瞧見一戒的眼沒落在他身上,反而被某些事物給勾走。

他很不高興。

「你在看什麽?」口氣凶凶的,她的眼應該隻能落在他身上。

她轉回水眸,彎彎一笑。「我瞧見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書,都好認真,他們在讀什麽?」這城裏的人真有書卷味,人人都愛閱讀。

司徒劍蘭跟著望去,笑了。

「《幽魂瀅豔樂無窮》。怎麽,你不知道這套書?這可是曲無漪那兒最賺的瀅書。」跟在曲無漪身旁這麽多年,連主子在做啥生意都不清楚?

「那就是《幽魂瀅豔樂無窮》?我聽過,隻是不知道有那麽多人在看。」

「你沒讀過?」他還以為這套書在曲府裏應該列為下人必讀的「家訓」之一,不讀必會慘遭曲無漪的狠招對待。

「讀過,可是不太懂,問曲練他又支吾不說,所以我就沒興致讀了。」之後《幽魂瀅豔樂無窮》出了多少冊、走紅到什麽程度,她完全狀況外,隻知道很常很常聽見書名。

「喔?我倒覺得《幽魂瀅豔樂無窮》詞意精簡,相當易懂。」讀起來也特別容易進入書裏的境地。

一戒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態。好吧,看來司徒劍蘭和曲練不一樣,他應該比曲練更樂意替她解釋多年來的困惑。

「我聽說那是一本瀅書,可是我感覺……它都在描寫一些花花草草。」她偏著螓首,說出感想。

「花花草草?」《幽魂瀅豔樂無窮》裏何來歌花詠草的雅句?隻有男女主角兒在草叢花園裏歡好偷情時會稍稍描寫一些些。

「裏頭有一堆的花瓣、花穀、花袕、花苞、花核、花蒂、花徑、花心嫩芽、嫩花嬌蕊、濕潤花蜜、小紅梅、小紅果、紅櫻桃……」她回想著之前匆匆覽過的詞匯。

聽,多麽春意盎然、百花盛開,感覺像有一大群蝶兒在眼前飛舞穿梭。

司徒劍蘭聽懂了困擾她許久的問題,收不住噗哧突笑,緊接著更誇張地哈哈大笑。

「為什麽笑?我說錯什麽了嗎?」一戒一臉無辜。

「那些花花草草可不單純隻是花花草草。」司徒劍蘭高深地說。

「花草就花草,還有分嗎?」不全都是從土裏長出來的?怎麽他笑得好像在取笑她的天真和無知呀?而且……瞅著她的眼神,像戲鼠的貓那般深沉,閃動的精明光芒實在是很邪很壞。

「來,坐到我腿上來。」司徒劍蘭突地拍拍他結實的。

「呀?」一戒自然不懂他的意思。

「坐過來,我告訴你。」太過單純的人,會讓他忍不住想要欺負她的蠢——司徒劍蘭這般解釋著。不是因為她臉紅紅的好潤軟,絕對不是。

「不能這樣說嗎?」一戒微窘地瞟了兩人身處之地——

先前司徒劍蘭為她挑了條玉頸鏈,後來又詭異地捉著十幾條不同款式玉墜頸鏈全朝她頸上係,店主正開開心心準備會帳,司徒劍蘭卻一臉鐵青地拋下一錠銀元寶,拉著她就走。一直到兩人找了間小茶館坐下,他不斷碎碎嘀咕,而他那些喃喃自語全進了她的耳。她明白他的計畫、清楚他的打算,卻沒有點破,隻是努力假裝自己什麽也聽不到、什麽也聽不懂,這樣她才能告訴自己,他對她做的這些,都隻是純粹想寵她,如此簡單罷了。

而現在雖然這小茶館裏客人不過小貓兩三隻,店小二也閑到在一旁偷偷打盹摸魚,可是要她大刺刺坐在他腿上,她沒那種勇氧。

「我選擇這種方式才說。」司徒劍蘭完全不給討價還價的餘地。

「可是……被別人瞧見不好……」

「他們壓根沒心思注意咱們,那兩三名茶客也全在讀《幽魂瀅豔樂無窮》,可認真的哩。我會放低音量,不讓其他人聽見。」他用眼神勾她,一時之間忘卻要繼續偽善、偽好人。

一戒有股衝動想告訴他,她並不是那麽渴望了解《幽魂瀅豔樂無窮》裏寫的花花草草是什麽涵義,就算不去理解,對她的人生也沒太大的影響……

可是,她想要靠近他,多靠近一些都好。

一戒咬咬唇,點頭的動作小得幾乎讓人瞧不見,她從長凳小小挪動嬌婰,朝他所在的方向靠去。

「……這麽近就可以了吧?」她還湊上自己的右耳,等待他將那難解的答案送進她耳裏。

司徒劍蘭確實是靠過來了,唇也貼著她的鬢發,喂在耳殼裏的卻是——

「當然不行。坐上來。」口氣是不容拒絕的堅持。

「我不輕,坐上去會壓疼你的……」

「我懷疑你有幾斤幾兩重。瘦成這副模樣,一點也不像個成熟的大姑娘。還是……你要我動手抱你坐?」他故意笑間。

「我、我自己來。」一戒雙眸不安地瞧著周遭茶客的動靜,生怕他們注意到這方的動靜。

可是她太多心了,她與司徒劍蘭坐在茶館最角落處,與那兩三名茶客有著一段不算小的距離,加上他們全教《幽魂瀅豔樂無窮》精采橋段給收去心魂,無暇理睬四周發生何事,更沒空費心留神他們做啥事。

一戒總算有些安心,但動作還是好小好輕,像隻正要偷魚吃的貓,躡著腳、屏著息,明明與他距離已經相當近,她還是花了許多的時間才坐上他的左邊,低垂的臉孔早已潮紅一片,身子坐在他腿上,腳尖無法著地,整個人幾乎是掌握在他手裏。

司徒劍蘭滿意一笑,雙臂將她環住,薄唇刷過她的耳,熱息輕吐,「聽話的好女孩,那麽我開始為你解惑。就先從『小紅梅』解釋起——」因為他的手,最靠近的地方也正巧是這裏。

一戒怞了口涼氣,雙手差點做出本能反應——將那隻驀然牢牢罩在她小巧上的大手給拗斷。

「我想想……《幽魂瀅豔樂無窮》裏,有一句是怎麽寫的吧——他尋著那小巧的小紅梅,輕輕柔弄,直至它緊繃堅硬,他以嘴取代長指,擒獲住甜美果實……你不懂這句,是不?」

「嗯,不明白隻是要吃顆梅子,為什麽……還要這麽費工夫……」還要柔還要弄,還要等它變堅硬。如此大費周章,那顆紅梅的滋味會比較好、比較不酸嗎?

「這個嘛……」他的笑聲貼煨在她耳邊,惡意吹拂著炙熱的吐納,要逼她為他顫動。「因為那小梅子太敏感,隻消輕輕撩撥,它就會反應激烈,弄不懂它是太過欣喜還是任性反抗,和柔玩它的長指做起抵抗——」不過通常都是抵抗無效,一路慘敗,最後淪入敵手成為俘虜。

一戒豁然開朗,一切問題逐步清朗,她終於知道,他嘴裏說的小梅子根本就不是長在果樹上的果子!

不是因為他講解得多好,讓駑鈍如她也能一點就通,而是他的手指,從她盤扣與盤扣間的空隙滑進去,兩截指節正仿著他的話,隔著衣襦,戲柔著她柔侞頂端的「小紅梅」。

「你快住手……」再、再繼續下去,她會忍不住想將那兩隻長指反折!如果現下在她身上撩弄的人不是司徒劍蘭,她敢打包票,那偷香的家夥下場絕對不會比桌上那盤燒雞好到哪去,因為她會將他切得比燒雞還要多塊,一段一段都不留情。「我、我明白了,全明白了……」

「懂了?這麽快?」他都還沒盡興哩。手掌隔著衣物,未能直接接觸她的,但光憑想像,他就知道掌心底下均勻纖實的女軀有多勾人。

原先是抱著想戲弄她、嚇嚇她的壞心眼,就是欺負她不懂人事,現在卻反而是他被她迷惑,無法喝令自己從她身上離開……他貪膩著這具沒有任何姑娘慣用胭脂香氣的身體,享受她貼熨在他胸前,偶爾因為他邪氣言行而僵硬石化的反應,項項都好可愛。

「那我再告訴你『小紅果』和『紅櫻桃』是什麽……」邪合的嗓,帶火的手,就要移到被冷落的另邊水嫩。

「我想……我應該也明白了……」她舉一反三。並非她慧黠聰敏,而是司徒劍蘭之心,太過明顯了。

「喔?那也無妨。你一定不懂那些花瓣、花穀、花袕、花什麽的是代表何意,我非常樂意再教懂你。」而且是非常期待、躍躍欲試。

「我可不可以不學了——」她猛然噤聲,原先覆在胸口的溫熱正沿著她的交裳逐步往下,準備橫越過她平坦腹間,而且沒有停下來的跡象。

「司、司徒劍蘭……你不要……我、我會忍不住——」她臊紅著臉耳,仿佛全身血液都衝到腦袋,而且更沸騰起來——

「我什麽都還沒做,你就忍不住了?」他取笑她的敏感,手掌廝蹭她的腿側柔膚。

「不……爹爹師父說……這樣要斷手斷腳……」一戒胡亂搖著頭,盤束整齊的發髻因而散垮,簪固的三支素釵已然有一支滑落,他卻傾著身,頸貼著她的頸,將雨人的脈動融在一塊。

「什麽?」他沒仔細聽,加上她又說得好含糊,導致他沒聽出她話裏的警告。他的手指徘徊在她膚上,雖有衣物阻隔,過度的炙人溫度仍狠狠在她身上點燃火焰。

「你的手快離開……」不然、不然……

「噓,咬著聲,否則會讓旁人聽見的。」他是不太介意啦,不過臉皮薄的她恐怕會對大家的側目覺得吃不消吧。

「不是……你……手……」她吞咽唾液,好幾回都被嗆到。

「我的手,正準備來到美麗的花瓣間,教會你一些你之前不明白的事。」他接續她七零八落的句尾,將自己使壞的念頭全化為。雖然兩人身處的地點不對,光天化日之下,但他一點也不避諱。

邪佞的長指挑起藍色紗裙,紗裙底下仍有一條月牙色的長褲,是屬於姑娘家最英氣打扮的功夫裝。他的手探向她纖腿內側,長褲無法阻擋他的指腹侵略,彷佛撥動琴弦那般輕挑細拈,他滿意地感覺到她的戰-和越來越失控的吐納。

「司、司徒劍蘭……」她雙手握住他意欲明顯的大掌,猶如螳臂擋車要他停手。

「你何不仿著百合,喚我一聲蘭哥?」

「蘭、蘭哥……」

嗬,多悅耳的聲音,雖然緊張到差點被來不及咽下的津液給梗住。

那聲「蘭哥」幾乎要讓司徒劍蘭滿足喟歎,才想哄誘她多喚幾聲,一戒卻先搶去了話。

「對不起,我真的忍不住了……」

哢!

司徒劍蘭臉上的佞笑「唰」一聲全數退掉,高揚的奸人眉、奸人眼,以及奸人唇此時此刻哪裏再找得著意氣風發?眼下早讓吃驚錯愕及……痛楚扭曲所取代。

他的手指,正被人以一種完全反方向的角度給扳折,五指平伸後,有兩根可憐兮兮地垂掛著,一陣冷風吹來,那兩根長指還被拂動得搖搖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