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衰老的菲拉
和一百多年前臨戰前邀請菲拉時一樣，他正穿著常年不變的黑色法袍坐在餐桌前用餐，頂端鑲嵌著幾顆寶石的法杖就放在一旁，那是他隨手可以碰觸的位置。依然是那麽消瘦，周圍的氣場依然是那麽冷漠，長長的走廊仿佛一條時空隧道一樣，穿越過這條走廊，潘尼斯就像穿越了一段長達一百多年的心酸夢境，再次醒來時又回到了一百年前，回到了最初的最初。
但是很可惜，走廊僅僅是走廊，永遠也不會變為時空隧道，潘尼斯不可能再回到一百年前，菲拉同樣也不可能再回去，度過的時光永遠無法從頭再來，就先現在的菲拉一樣。曾經的菲拉強大而驕傲，居於人類頂點的半神法師，擁有廣闊土地的領主，薄薄的嘴唇裏吐出幾個音節就可以讓星星隕落令大地崩碎，麵對這樣的強者，無論多麽強大可怕的敵人，都要恭順的低下頭顱。但是，在無情的時光麵前，什麽樣的強者也要屈服，就像菲拉現在的樣子。
如今的菲拉，依然努力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前，依然努力的挺直腰背，維持著自己的驕傲。但是無論他再怎麽努力，也隻能用手臂支撐著桌麵，才能保持身體的穩定。隔著透明的水晶從側麵遠遠看去，蒼白瘦弱的臉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皺紋，臉上的皮膚和肌肉幹癟，好像一塊幹枯的樹皮。菲拉的胸前圍著一塊很大的方巾。一隻胳膊支撐著桌麵，另一隻手握著一把湯勺，正在把盤子裏切成碎塊混在一起食物舀起來放進嘴裏。但是，他原本那雙可以穩定地握著試劑瓶進行試驗的手，卻在劇烈的顫抖著，顫抖甚至接近抽搐的手幾次嚐試都無法把湯勺放進嘴裏，湯勺裏的食物碎塊隨著雙手的顫抖悉悉索索的下落，很快就隻剩下了很少的幾塊還留在湯勺之中，大多數已經隨著抖動掉落在桌子上甚至胸前的方巾上。不過菲拉依然沒有放棄。又經過了幾次努力，總算把湯勺送到了嘴裏。拿出來之後，又一次開始同盤子裏的食物顫巍巍的奮鬥。
幾個貼身照顧他的侍女一直侍立在兩側，見到這種情況，卻沒有任何幫忙的意思。隻是呆呆的看著他一次又一次把湯勺戳在臉上，直到讓臉上都沾滿了食物殘渣。
“菲拉大師他……”凱瑟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騎士少女曾經無數次幻想過麵對英雄時情景，甚至曾經想象過菲拉像克裏斯托一樣臥床不起的樣子，但她絕對沒想到居然會看到這一幕，一個如此強大的人，現在卻連吃飯也無法自己進行。凱瑟琳咬著嘴唇沉默了很久，突然回頭對費列克問道：“那些侍女為什麽不去幫忙？四個侍女，為什麽要眼看著大師他這樣辛苦的吃東西。她們就不能喂大師吃飯嗎？”
費列克搖搖頭，臉上的笑容充滿了苦澀，壓低了聲音說道：“你不明白老師他是一個多麽驕傲的人。他不允許自己的生活無法自理，吃飯，換衣服，去廁所，這些事他堅持著要全部由自己親自完成，誰想幫忙都不允許。甚至會因此而生氣，責罵想要幫忙的人。你不知道。我們為了讓老師同意由侍女替他切碎食物時費了多大力氣，一多半不同階段的同學都趕回來，圍在老師身邊勸說了好幾天，才算讓老師他勉強答應。”
“為什麽要切碎食物？”凱瑟琳下意識的問了一句，但是轉眼就想清楚了原因，搖著頭說道：“唉，大師他的牙齒已經無法咀嚼這些食物了嗎？”
“但是，這樣，這樣，這樣堅持著……”薇薇安也一臉不忍的皺著眉，小拳頭攥的緊緊地，咬著牙說道：“就算這樣堅持，也會很難看啊。”
“所以老師最近幾年，從來不出息宴會。”費列克歎息著說道：“而且吃飯的時候也決不允許外人在場，就算我們這些學生，也盡量不讓我們看到。”
所有人突然都閉上了嘴，走廊上陷入了一片死寂，大家隻是隔著透明的牆壁，遠遠看著一個瀕死的老人，依然在用自己最大的力量，去維護自己僅有的尊嚴。也許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到了這種年齡，身體有被疾病困擾，把生活交給仆人來照顧也沒什麽奇怪的，但是菲拉的驕傲不允許他這樣做，強大的菲拉，充滿智慧的菲拉，揚手間可以毀滅一座城市的菲拉，決不允許自己向時間和疾病低頭，哪怕是要向前爬行，也要仰起頭，驕傲的向前爬。
“這就是你要我們看的吧。”潘尼斯從見到菲拉起，就沒有說過一句話，眼神也沒有離開過這位故友哪怕一秒，這時他終於緩緩的收回了目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裏卻帶著濃重的悲哀之色，對費列克說道：“我們已經明白他現在的狀態了，你不用擔心，我們會盡快處理好一切，不會打擾他太久的，也不會提出過分要求，放心吧。”
“非常感謝。”費列克鄭重的對幾人鞠躬，很認真的對大家道謝：“我知道你們來拜訪老師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我也沒有阻止你們的想法，但是我必須要守護自己的老師，所以這才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勸說大家，感謝你們的理解。”
“不過，咱們這樣站在這裏沒關係嗎？”潘尼斯臉色依然沉的像一潭死水：“如果他抬起頭就能看到咱們吧，到時候他會不會很慌亂？”
“嗬，放心吧，老師看不到咱們。”費列克臉上的笑容更苦了，看不出和哭有什麽區別：“超過一米的距離，老師就隻能依靠體型來分辨人物了，再遠一點，就連那裏是不是有人都會無法分辨的。咱們距離老師起碼超過了十米，中間有隔著水晶牆，雖說是透明的，但還是會造成一點影響，所以不需要擔心老師會看到咱們。”
“呼，六感裏看來不僅是視力和聽力。”潘尼斯搖頭道：“連能量感應也變得這樣遲鈍了嗎？”
“能量感應的能力比您想象的稍微好一點。”費列克終於說出了也一個好消息：“主要是魔法塔在建造過程中，在整個高塔的範圍內添加了一部分擾亂能量感應的功能，隻有在少數幾個房間裏才可以避免。所以有這層屏蔽，老師感應不到您也算正常，畢竟這種感應能力到底還是隨著年紀大幅下降的。”
潘尼斯輕輕恩了一聲，閉上了嘴，走廊再次陷入死寂，大家懷著極為複雜的心情，靜靜地看著十米外那位老人一勺一勺的把食物送進嘴裏灑在身上，每一個動作都神情專注，就好像曾經站在實驗台前時一樣投入了全部身心。
不知過去了多久，老人終於吃完或者說灑完了麵前的餐盤，接過侍女遞來的餐巾，即便他的手伸出時沒有拿任何東西，依然維持著劇烈的抖動，似乎隻要一用力氣，右手就會無法控製的抽搐，止都止不住。
“我去通報一聲，各位大師稍候。”直到看著自己的老師痛苦的吃完午餐，費列克才長長的出了一口，好像經曆那種痛苦的是自己一樣，額頭甚至滲出汗水，苦澀的說道：“隔壁那間不透明牆壁圍著的房間就是老師的私人會客室，要不各位先去那裏坐一會，老師很快就過去。”
“不必了。”潘尼斯卻拒絕道：“等一會他把自己清理完了，你就進去通報吧，就說咱們剛到，而且是我執意要求你帶我們直接過來的，這樣他就不會因此而對你生氣了。”
“也好。”費列克想了想，苦笑著點頭道：“那咱們就再等一會吧。”
說是再等一會，實際上八個人又在原地站了十分鍾，看著菲拉細心的用餐巾擦拭著手上和臉上的汙漬，又伸手到脖子後麵摘下了圍在胸前的方巾，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非常緩慢，好像慢動作一樣，僅僅一個摘下方巾的動作，就用去了將近兩分鍾的時間。
不過還好，他堅持自己做的事並不多，除去洗手洗臉和摘餐巾之外，其餘的都由四個侍女迅速的完成了，直到一切都結束，侍女們把餐後紅茶給老人端上來以後，潘尼斯才示意道：“可以了，你去通報吧，謝謝了。”
費列克應了一聲，快步走到餐廳門口，敲門後等了幾秒，這才閃身走進了餐廳。建築的隔音效果很不錯，隔著一堵牆少女們完全聽不到裏麵的聲音，隻看到費列克垂著手，恭敬的走到菲拉身旁，先對自己的老師鞠躬行禮，然後才彎著腰湊到老師耳邊說了幾句話。
聽到費列克的通報，老人的臉上出現了明顯的驚訝，轉向這個方向看了看，雙手扶著桌子想要站起來，但是努力了幾次都沒有成功，站到一半就重新坐了回去。費列克想要伸手攙扶，卻被老人很不滿的推開，自己又努力了幾次才終於平穩的起身，拄著身旁的魔杖，顫顫巍巍的向餐廳外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