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對他的關懷也漸漸被他淡忘,仿佛他是一個從未被人關愛過的人。

正因為這樣,花含香那一句關懷的話語令他感動,一下子勾起他內心深處的許多東西。這些東西,由於經年未曾想起,一經勾起,卻顯得格外的親切和感人。

他當時閃過這樣一個念頭:花含香關心他的冷暖,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在關心他!

那一瞬他完全忘記了關心他的人三十天後就要跟他作生死決鬥……他一邊想一邊借著天光往前飄掠。他已好多年沒這樣回憶過了……

寒風刮在他臉上,雪花落進他脖子裏,他絲毫不覺得冷,胸中流淌著暖意使他渾身發熱。

忽然,他警覺地停住——

他聽到雪地裏有腳步聲!

他有狼的冷酷和智慧,也有犬的靈異聽覺。

——如此深更半夜,又大雪紛飛,誰會像他一樣在雪地中行走?

他側耳聽了一會,已清楚在雪地中行走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正朝他迎麵而來,隻是現在,他們相距至少還有二百米。

他絕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可今夜,他卻想知道這兩個人為何不在被窩裏睡覺。

於是,他靜立了一會,待那兩人漸近,便悄無聲息地從左側繞到他們的身後。

他們的聽覺顯然沒他靈敏,他跟在他們身後,他們居然毫無知覺。

借著天光,他發現了前麵兩個身影,一高一矮。

他正要起身點了他們的穴道,隻聽前麵一人說道:“二哥,你看這雪啥時能停了?”

另一人馬上說道:“阿彪,今夜雖然天寒地凍,大雪紛飛,但堂主交給咱們的這個差事亦非苦差,倘若刀尊今夜來殺人,咱們可就萬幸了。”

黑衣人早就聽說過江湖上這個據稱是刀中至尊的神秘刀客狂無首,此時聽他們又提起,便不下手,徐徐跟在他們身後,看他們還說些什麽。

又聽一人說:“刀尊真的會來嗎?”

黑衣人看不清說話的是誰,但他已記住這人乃是被另一人稱作二哥的人。

隻聽阿彪說:“刀尊向來神出鬼沒,刀法天下無敵,千朵門看來在劫難逃了。”

二哥說:“千朵門什麽時候得罪了刀尊?”

阿彪說:“誰知道呢?”

二哥說:“阿彪,你看刀尊這回能滅了千朵門嗎?”

阿彪沒有立即回答,二哥自己接著說道:“我看未必。”

阿彪說:“二哥,你是說隻要能見到花劍侯,刀尊就會倒黴?”

二哥說:“現在咱們還不能保證一定能見到花劍侯,我是說,就憑千朵門的實力,刀尊也許就會有去無回。”

阿彪說:“何以見得?”

二哥說:“阿彪,千朵門有多少高手?”

阿彪說:“前天天山三怪投入千朵門下,千朵門除門主及五位堂主外,在武林中能稱得上高手的已有一百零一位。”

二哥說:“刀尊一把刀,能敵得過千朵門一百多位高手嗎?”

阿彪說:“刀尊出現江湖這麽多年,製造了這麽多驚駭江湖的慘案,從未失過手,這次他既然敢來,而且把殺人的標記釘在千朵門的大門上,他肯定有必勝的把握。”

二哥笑道:“阿彪,你知道堂主的武功有多高嗎?”

阿彪說:“不知道。”

二哥便說:“連我們都不知道堂主的武功有多高,而門主的武功比堂主更高,刀尊如何就有必勝的把握?”

阿彪憂慮道:“既然這樣,門主為何還要去請劍侯

花含香?”

二哥一時語塞。過了一會,阿彪說:“二哥,聽說花劍侯退出江湖已十幾年,門主怎麽知道花含香今夜會在桃花塢?”

二哥說:“門主做事向來出人意料,而且從不落空,門主說花劍侯在桃花塢就一定在桃花塢。”

跟在他們身後的黑衣人一聽,想道:“花含香確實在桃花塢,千朵門門主是如何知道的?”

這時阿彪說:“二哥,你說花劍侯會幫千朵門嗎?”

二哥說:“幫不幫是人家的事,不過,江湖傳言,花劍侯乃是一個急人所急的大俠客,隻要有人求他,他從不拒絕。”

阿彪說:“那麽全天下的人都有求於他,他如何忙得過來?”

二哥道:“花大俠向來行蹤不定,就算有人有求於他,也不可能輕易找到他的,就像咱們,就算咱們有天大的困難要求花劍侯幫忙,又如何能知道花劍侯今夜在桃花塢?”

阿彪說:“說得也是。”他接著又說:“可是,萬一同時有好些人請他幫忙,他又該如何?”

二哥沉默了一會,說:“這個問題,隻有去問花劍侯了。”

阿彪嘻嘻一笑,仍道:“二哥,你說花劍侯見了我們,會不會問我們是什麽人?”

二哥道:“堂主吩咐,隻要我們將千朵門即將遭劫之事告訴花劍侯就行了。”

頓了一下,又道:“據說花劍侯從來不問求他的是什麽人。”

阿彪說:“如果求他的人是壞人,而且是想害他的人呢?”

二哥說:“想害他的人求他,他也一樣會幫忙,不過……”

阿彪說:“不過什麽?”

二哥說:“最後總是害他的人死在他的劍下。”

阿彪歎道:“這才叫做害人先害己。”

這兩個人在大風雪裏疾行,很快掠過了幾座山坡。

黑衣人一直跟著他們,黑衣人的腳步很輕,他們根本無法發覺他。

但從他們行走的速度判斷,他們的輕功也屬一流,黑衣人想:“武功決勝負雖不以人數為憑,但千朵門能籠絡到一百多位一流高手,看來這個門主實非尋常人物……”

忽然,黑衣人打了個冷顫!

這冷,不是來自於風雪,而是他感覺到了風中有殺氣!

好強的殺氣!

他渾身所有的毛細血孔立時僨張,他真是比狼還要警覺!

但他前麵的兩個人卻絲毫沒有感覺,他們仍舊邊行邊說話。

殺氣來自於前方。黑衣人根本不想提醒他們,他冷酷地想:“就讓前麵的殺氣殺了他們,誰讓他們是給花含香添麻煩的!”

再往前行了數十米,殺氣忽然消失,黑衣人一怔,立時往後掠了十幾米。

便在這時,黑暗中亮起一盞燈籠——

在絕無先兆的情形下亮起燈籠,這讓阿彪和二哥這兩個夜行人大吃一驚,同時他們也意識到,燈籠的出現定是針對他們。

此人既然能在風雪裏等到他們,那他們想避是避不掉的——

於是,他們站住。

除了燈籠,他們還看見了一個雪人。

當然,他們也完全暴露在燈光裏。

雪飛舞。

燈光暗淡。

但他們周身十米,仍被燈光照亮。如果黑衣人沒有適時後掠,那他也將在燈光裏現形。現在,黑衣人站在燈光之外,望著燈光裏的三個人。

千朵門的兩位高手背對著他,從他們喘息的聲音判斷,他們一定很驚恐。

同時,他看見了

一張臉。

這是一張比雪還冷的臉。

因為他的臉很奇怪,一半黑,一半白。黑的比黑夜還黑,白的比白雪還白。

在暗淡的燈光下,這樣的一張臉顯得又可怕又恐怖。

難怪千朵門的高手會怕。

四個人都一動沒動,隻有雪在飄飛。

誰也沒說話,天地寂靜,隻有落雪的沙沙聲。

可是誰都知道,寂靜的對峙中,正醞釀無情的殺機……

桃花坊依舊燭亮如晝。花含香想起自己不應再在這裏耽擱下去,他已暫時將毒逼入帶脈,一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便再次向桃花道了謝,要走。

桃花說:“侯爺真的不願在桃花香榭住一晚?”

花含香搖頭道:“彈一指已死,剩下的半壇女兒紅你也該好好藏起。”

桃花淒淒道:“女兒紅既已開壇,怎能重封?這女兒紅的解藥,我留著也沒用了。”

聽得“噗”的一聲輕響,看時,桃花手裏的小瓷瓶已被捏得粉碎,瓷片與解藥一起紛紛灑地。

花含香道:“桃姑娘,你這是何苦?”

桃花直望著他,她的眼裏盈著幽怨,說道:“花侯爺,你既不肯接受我的解藥,也不肯承認我是你的妻子。

“從今天起,你是你,我是我,你的生死與我無關,我的幸福也跟你不相幹,你走吧?”

見她一副傷心的樣子,花含香有些不忍,便道:“桃姑娘,咱們萍水相逢,你卻救了我一命……”

桃花馬上冷笑道:“花侯爺,江湖上誰不知道你不肯受任何人的點滴之恩,我若救你一命,你怎會離我而去!”

花含香痛苦道:“桃姑娘是說我忘恩負義?”

桃花道:“侯爺為我而來桃花塢,又因我而中毒,你中毒才是我恩賜的。”

花含香道:“不瞞桃姑娘,我喝了女兒紅,並未中毒,而且你的女兒紅還解了我此前身中的淬花冰毒。”

桃花聞言,立刻麵露喜色:“真的?”花含香點頭。

桃花又自責道:“就算女兒紅解了你的淬花冰毒,可是你仍然中了寒燈的一品紅,這也是因我而起……”

花含香笑道:“桃姑娘要怎樣才肯安心讓我走?”

桃花不假思索地:“我要你知道我為什麽在這裏等了你五年。”

花含香詫道:“你等我五年?”繼而道:“為什麽?”

桃花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說道:“侯爺,你知道陶公陶半仙這個人嗎?”

花含香眼睛一亮,道:“你是說燕山陶鶴?”

桃花道:“除了他,還會有誰?”

花含香歎道:“我當然知道,陶公乃是先父恩人,我雖未與他見麵,可先父臨終前一再囑我要設法找到陶恩公。

“我行走江湖多年,始終沒有恩公的半點消息,十五年前我退出江湖,心裏一直惦著陶公,桃姑娘,你有陶公的消息嗎?”

桃花道:“你想不想見陶公?”

花含香脫口道:“想。”

桃花微微一笑,道:“那你跟我來。”

說著,飄身掠到另一麵牆邊,順手一推,牆壁上原來有一扇門。

花含香並沒有動,說道:“桃姑娘,你先回答為什麽在這裏等了我五年?”

桃花已經從那扇門閃身而進,花含香怔了怔,終於還是緊跟而去。

門後是一條長長的走廊。

走廊旁點滿蠟燭。這些蠟燭沒有桃花坊裏的蠟燭粗大,但是排得密密的,將走廊照得極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