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飄落走廊環抱的院子。

寒氣逼人。

走廊盡頭又是房子。桃花推門而入。花含香跟進。

這是一間比桃花坊還要高還要寬闊的房子。

不同的是,這裏沒有懸掛的布匹,也沒有滿地的桃花。

這間房子很大,但是隻點著兩根小小的蠟燭!

門一關,裏麵顯得非常昏暗。

那兩根小蠟燭仿佛不堪黑暗的重負,在桃花關門的一瞬,燭火似乎變得更小了。

花含香還是看清了,大房間裏有一個小房間。

兩根小蠟燭就在小房間的門口!

花含香問道:“陶公呢?”

桃花幽幽道:“陶公就在這間房子裏。”

花含香四望,屋裏除了黑乎乎的一個小房間,並無他人,他輕聲喚道:“陶公,陶公。”沒人應答。

桃花緩緩朝那兩支蠟燭走去,花含香一邊往前走一邊又問:“桃姑娘,陶公究竟在……”

“哪裏”兩個字未出口,人已僵住——因為這時,他已看清昏暗的燭火裏浮現出六個字:燕山陶鶴之墓。

原來屋裏黑乎乎的小房子是一座墳墓!

短暫的沉寂後,花含香驚疑道:“桃姑娘,這是怎麽回事?”

桃花淡淡道:“陶公死了。”

花含香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桃花道:“人有一生,就有一死,有什麽不可能的。”

花含香忽抬頭,道:“桃姑娘,陶公是你什麽人?”

桃花沒回答,她從燭台上拿起蠟燭,湊近墓碑,隻見墓碑下端寫著一行小字:“女兒陶桃花立於卯年春日。”

花含香仿佛沒想到桃花會是陶公之女,呆了半晌,才說道:“桃姑娘,這……”

桃花插回蠟燭,從懷裏掏出一物,說道:“花侯爺,你看這是什麽?”

花含香見桃花手裏拿著一塊綠玉翡翠,燭光下閃著柔和的光彩,不由渾身一顫,說了聲:“花家翡翠!”也從身上掏出同樣的一塊綠玉翡翠來。

桃花默然道:“這是花家的禦賜翡翠,現在我在爹的墳前還給你。”

花含香近前,接過翡翠,跟自己手上的翡翠一合,渾然一體,翡翠的正麵寫著一個“花”字,背麵則是一朵花的圖案。

——這正是天子賜給花家的翡翠!

隻聽桃花說道:“花侯爺,你看清楚了,這塊玉是不是四十五年前你爹送給我爹的那塊?”

花含香又將玉一分為二,將其中一塊遞了回去,說道:“這確實是花家祖傳的禦賜寶玉,不過,先父既然將它贈給陶公,我豈可收回?”

桃花並不接,無奈一笑,說:“你爹臨終前囑你找到我爹,難道不是叫你收回寶玉?”

花含香道:“桃姑娘錯了,我爹是有句話叫我轉告陶公。”

“什麽話?”桃花問。

“爹要我當麵告訴陶公,如今陶公已死,便不需說了。”花含香道。

桃花沒再追問。

花含香道:“陶公是怎麽死的?”

“爹死的時候,我才五歲。”桃花沉思道:“但是我爹慘死的情形我一直銘記在心,那也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裏,爹從外麵撞門而入。

“那時我在娘的懷裏熟睡,撞門聲把我驚醒,我看見爹仆倒在地,背上一道刀痕,血噴似箭。”

“陶公是被人背後砍了一刀,但沒有立時倒地,而是回家之後才死?”

“是的,就像小吹小鸞死的情形一樣。”

花含香忽然問:“桃姑娘,你今年幾歲了?”

桃花道:“二十一。”

“就是說,陶公死在十六年前?”

“沒錯。”

“十六年前,

天下最快的刀應該是鬼刀王的刀。”

桃花點頭道:“我以前一直不明白,鬼刀王為什麽要殺我爹。”

花含香道:“現在明白了?”

桃花道:“是的。”

花含香道:“為什麽?”

桃花盯著花含香手裏的翡翠,一字一頓道:“因為我爹有花家的寶玉。”

然後又道:“因為天下人都知道,誰擁有花家的寶玉,誰就有機會叫花侯爺做一件事,更因為十六年前,小侯爺已經名滿江湖,青出於藍。”

花含香道:“你是說,鬼刀王想從陶公身上得到花家翡翠,然後叫我替他做一件事?”

桃花道:“你認為我說得不對?”

花含香低頭想了想,說:“四十五年前,我爹被山中瘴氣所困,差點喪命,幸好陶公相助,才得以死裏逃生。

“我爹將祖傳寶玉一分為二,相贈恩公,不料卻害了恩公,唉,真是罪孽……”

桃花道:“爹臨死前隻對娘說了兩個字:還玉……在爹看來,這花家的寶玉,是禍不是福……”

花含香麵色微變:“姑娘這話什麽意思?”

桃花冷冷道:“我爹當初就不該接受花家的寶玉,而且,你爹知道寶玉是禍根,就不應以此相贈。”

花含香臉色很快恢複平靜,他淡然道:“四十五年前,我爹大難不死,當時他身上僅有這一樣值錢之物,因此以此相贈。

“事後他也明白這或許會給陶公添麻煩,便到燕山去尋過陶公三次,可惜都找不到……”

桃花道:“事情已經過去,我爹死了也十六年,過去就別提了。”

花含香凝視手中綠玉,道:“桃姑娘等我五年,難道就為了將它歸還於我?”

不等她說話,又接下去:“你將它還給我,想叫我替你做一件什麽事?”

桃花搖頭。

花含香道:“這是花家祖訓,姑娘若不想花某替你做事,就請你暫時保管這塊寶玉。”說著又將玉遞了過去。

桃花仍不接,道:“我不要花家的玉,也不要你做事,行不行?”

花含香道:“不行。”

桃花猶豫了片刻,說道:“如果我說了你做不到呢?”

花含香道:“我會盡力去做。”

桃花道:“侯爺,我說的你一定做不到,還是別難為自己了。”

花含香顯然已猜到桃花所說何事,便道:“那你就再行保管花家翡翠。”說完,就將寶玉扔了過去。

寶玉不疾不徐,正朝桃花手掌落下。

便在這時,燭光閃處,墓碑後麵伸出一隻手,極快地抓落:手抓翡翠!

快。

準。

而且出人意料。

桃花大驚,左手去搶翡翠,右掌變刀,往疾伸出來的手腕斬去。

然而,她的掌刀剛切出一半,就覺胸口一滯,勁力全消,雙手軟綿綿地垂下,眼看翡翠要落入他人之手!

這一瞬,桃花覺得很冷,腦子一片空白,隻剩大雪寒風在呼嘯……

而在風雪中,阿彪終於開口說道:“為什麽要攔住我們?”

提燈籠的人說:“因為我想。”

二哥說:“為什麽要想?”

提燈籠的人說:“因為我不想你們去桃花塢。”

阿彪說:“你知道我們是誰嗎?”

提燈籠的人說:“我不想知道。”

二哥忽然笑了起來,說:“那我告訴你,我們是雪龍山萬壽峰千朵門梅花堂的高手,他叫阿彪,我叫……”

他的人這時動了動,他的腳以不可思議的快,踢對方的燈籠。

他不踢人,反踢燈籠,好像燈籠才是他的致命敵人。

黑衣人在燈光之外看得清楚

,二哥連踢了九腿,速度之快,黑衣人也為之瞪目。

二哥的九腿,就是套深奧複雜的武功,他把燈籠當人,每一腿都是致命的。然而,二哥瞬息萬變的九腿,居然連燈籠也碰不到!

因為,在二哥抬腿的時候,提燈籠的人騰出左手,仿佛不經意地劈了一掌!

這一掌,就將二哥淩厲的一路腿法悉數化解,同時他微微叫了一聲:“追命九郎!”

追命九郎已不再動,他被提燈籠的人剛才那一掌震住了,他也驚道:“閣下乃是醉三刀!”

“追命九郎腿法超群,眼光也不賴!”謝醉冷冷道。

黑衣人心想:“原來此人乃是煙花樓主的摯友醉三刀,聽說他殺人從不超過三刀,看來他的刀法果然與眾不同。”

因為黑衣人已然看出,剛才他以掌為刀,隨隨便便劈出,若不是手下留情,追命九郎的一條腿恐怕已被斬斷。

黑衣人又想:“醉三刀為什麽要手下留情呢?”

這個問題一閃現,他馬上自己作出了回答:肯定是謝醉心有顧慮……可謝醉顧慮什麽呢?

難道是追命九郎還有更厲害的殺著?還是……他的目光落在阿彪身上:對!也許謝醉忌憚的是阿彪!

阿彪是誰?阿彪隻是千朵門梅花堂的高手,如果阿彪也能令謝醉不敢輕舉妄動,那千朵門真的太可怕了。

風仍舊。

雪仍舊。

風雪滿天。

謝醉肩上的積雪更厚,連燈籠上也積了薄薄的一層。

果然,隻聽謝醉說道:“阿彪,你為什麽不出手?”

阿彪說:“我為什麽要出手?”

謝醉說:“等我出手,你們就沒命了。”

阿彪冷冷道:“那你還等什麽?”

是嗬,醉三刀在等在什麽呢?

黑衣人想。

綠玉翡翠乃是禦賜的寶玉,擁有寶玉者便可要求花侯爺做任何一件事,如何能落入他人之手!

然而,桃花內力始吐即消,便已明白自己遭了暗算,心一沉,目光掠處,墓碑後閃出一張臉——

一張熟悉的臉。

這張臉原本就很胖,由於得意而使臉上的肌肉堆積擠壓,鼻子變得扁平,眼睛成了一條縫,連眉毛也十分好看地彎曲著……

屋裏燭光暗淡,而暗淡的燭光下,原是不可能將這張臉看得如此清楚的——

因為就在這時,桃花的眼前現出一道閃電!

風雪之夜,哪來的閃電?

桃花很快明白:這不是閃電,而是劍光。

花侯爺的劍光!

墓碑後麵的手還沒有抓住翡翠,花含香拔劍出鞘——

劍光耀眼。

一篷血光飛濺,澆熄了一支蠟燭。

盡管劍光一閃而逝,盡管蠟燭隻剩下一支,桃花還是看清了這張臉的變化:

轉瞬間,得意的臉已經變得僵直、絕望和漆黑!

桃花伸手,接住翡翠,淡淡道:“葉管家,原來是你。”

葉三寶驚呼一聲,倒縱退開。他的一條手臂掉在地上。

但他並沒有破門而逃,而是盯著花含香。

屋裏燭光更暗。

隻聽葉三寶驚恐道:“花含香,你已中毒,為何還能拔劍出鞘?”

葉三寶說了這句話,自己也怔住:因為,花劍侯向來出鞘封喉,為什麽如今隻砍了他的一條手臂?

難道剛才一劍,他已經用了全力?

難道他中的毒這時才開始發作?

既然他已不能出鞘封喉,那麽,自己是否還有機會?……

葉三寶心念如電,他本來一步一步往後退,想到這裏,便不再退,獰笑道:“花劍侯,你既已出劍,為何不封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