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前行。

雪龍山連綿不絕,橫亙數十裏。

山道愈來愈奇險,但仍能容馬車通過。

花含香從香塵客棧出來,隻喝了一囊酒,便不再喝。

他開始珍惜起這些酒來。

九叔知道,花侯爺不會浪費一滴酒,但也不會吝嗇到舍不得喝的地步,除非這些酒不合他的口味。

於是,九叔說道:“侯爺,是不是這些酒不好?”

花含香在馬車裏說了一個字:“好。”

九叔便不再問,但他的眼裏似掠過一絲不安:既然是好酒,侯爺為何不再喝,是不是他發現其中有什麽不對?

馬車繼續前行——

越往雪山深處,越覺得冷。連陽光也是冷的。

花含香的心已然平靜。

在香塵客棧,當他拔劍破了十二天罡陣,殺了十二個夥計,他明白自己再也不能拔劍出鞘,他的體內毒性發作,如果洪雷出手,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如果不是寒燈出現,洪雷或許已經出手……寒燈為何要阻止洪雷出手呢?

他不知道發作的是淬花冰毒、女兒紅、一品紅、梵香還是在香塵客棧又中了什麽毒,可是當他喝了一囊酒,他沮喪的心情很快振作起來,他覺得自己又能拔劍出鞘了。

不是說他真的沒力氣拔劍,而是他重新找到了拔劍的自信。

這絕對是他喝了酒的緣故。

他也沒想到酒對他竟有如此大的幫助。

所以,他要節儉一些,不再狂喝濫飲,他盤算著車廂裏的酒能堅持喝到杭州的日出煙花樓見到曲眉……

一路上,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因沒得到桃花的解藥,一直都昏昏沉沉,渾身無力,趴在馬背上,玉兒仍是與二娘同乘棗紅馬,她不時喊著四位娥娘,顯得很焦急。

前麵山勢變得平坦,朝南的山背上有一座石亭,高武等四人行在最前麵,他們叫道:“九叔,要不是在石亭裏休息一下!”

花含香聞言心中一動,想道:山上造石亭,定是給行人休息的,不然,也必有緣故……於是他答道:“好,那就休息一下。”

石亭很大,有人在八根粗大的石柱上雕著龍蛇怪獸,極具匠心。

石亭四周內築石凳,顯是為到此歇息的人準備的。

眾人將馬停在道旁,高武等四人將二娘、三娘、四娘、五娘扶下,讓她們每人靠著石柱而坐。

花含香站在亭中四望,見四周雪峰聳立,山上林莽披雪,一派冰清玉潔,他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隻覺肺腑間流淌的血液暢快多了,九叔站在花含香身後,他喃喃道:“這實在是一個美妙的世界。”

“能葬身如此美妙的世界,你們也該心滿意足了。”一個悅耳動聽的聲音自頭頂飄落!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連昏昏欲睡的四位中毒的娥娘也皺了皺眉頭。

亭中已多了一人。

她笑得很得意。

花含香卻沒有轉身,他淡淡道:“寒燈,你來了。”

這個人正是鬼手寒燈,她藏在亭上!

寒燈陰陰一笑,道:“花侯爺,你殺了我師弟彈一指,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花含香道:“我知道,可是,在客棧你為何要救我?”

寒燈冷笑道:“因為我不希望你死在洪雷的手上。”

然後頓住笑,緩緩道:“我一定要親手殺了你。”

“那你就出手吧。”花含香仍未

轉身。

九叔、高武等人明知自己不是寒燈的對手,沒說話,也沒動。

寒燈退了一步,她臉上殺機已呈——

她清楚得很:花含香已然中毒,他已不能再拔劍。

但她沒有立即出手。

她不是害怕。

她要在殺人之前再說幾句話,可她還未開口,花含香先說道:“寒燈,如果你不敢出手,馬上離開,我不殺你。”

“哈哈哈!”寒燈大笑。

“你笑什麽?”

“我笑你死到臨頭,還口出狂言。”

“你錯了。”

“哈哈哈!”寒燈仍大笑不止。

“你應該知道,隻要還有拔劍的力氣,我就不怕任何人。”

“可你現在一定連拔劍的力氣也沒有了。”寒燈笑道。

花含香又道:“那麽你應該馬上出手。”

寒燈搖頭道:“難道你不想知道為什麽沒力氣拔劍?”

花含香道:“當然想知道,可是,你不怕我知道之後你再出手就已經晚了?”

“不會的,這一次,你永遠沒機會再拔劍了。”

“這麽有把握?”

“是的,因為你已經中了我的毒膽。”

說了這句話,寒燈笑得更得意。

“還有,普天之下,毒膽的解藥隻有我一個人有。”

“這麽說,我的命已掌握在你的手上?”

“當然。”

寒燈道:“一個人的命一旦掌握在別人手裏,隻有兩種選擇,一種是乖乖的聽話,一種是死。”

花含香歎了口氣,道:“你是不是叫我選擇?”

“不。”

寒燈冷冷道:“別人可以有選擇,而你卻沒有,你隻有死。”

花含香沉默了一會,道:“我什麽時候中了你的毒膽?”

“這正是我想讓你知道的。”寒燈忽道:“秦孫的歌好不好聽?”

“好聽。”

“好聽的歌聲是要代價的。”

“你說毒膽在秦孫嘴裏?”

“沒錯。”

寒燈道:“秦孫唱歌之際咬破毒膽,毒氣隨聲音飄蕩,隻要聽到歌聲的人就會中毒。”

高武等人臉色大變,唐萬慘道:“這麽說,我們也……”

寒燈哼了一聲,道:“你們也配中我的毒膽嗎?”

剛才她說聽到秦孫歌聲的人就會中毒,她的話是什麽意思?

隻聽寒燈接下去說道:“毒膽雖是我鬼手的獨門毒藥,但它對一般的人卻是毫無用處。”

高武忙道:“那對什麽人有用?”

寒燈不屑地瞧了他一眼,但還是答道:“毒膽隻有遇到中了我一品紅之毒的人才有用。”

花含香曾在桃花香榭中了寒燈的一品紅,九叔怒視著寒燈,恨恨道:“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寒燈笑道:“我從來就不是正人君子。”

花含香這時又歎道:“可是世上永遠都是邪不勝正。”

“今天我就要讓全天下都知道,卑鄙無恥且無惡不作的鬼手寒燈在雪龍山的石亭殺了名滿江湖的俠客花劍侯,哈哈哈……”大笑聲中,她又退了兩步,便要出手——

寒燈的致命武器是她的雙手。

她的手中有“追命環”和“奪魂針”。

不知有多少高手喪身她的手下。

她的手是鬼手。

魔鬼的手。

奪命的手。

花含香已然中毒,他能逃脫鬼手的奪命一擊嗎?

他還能像以前一樣,生死一瞬間拔劍出鞘嗎?

這是一個謎。

花含香從來不會先發製人,就算是他麵對麵殺的人,他也會等對手先出招,他再拔劍。

所以,隻有寒燈出手,這個謎才能解開。

謎底隻有一個:

能或不能。

結果卻會截然相反——

能拔劍,出鞘封喉,寒燈死。

不能拔劍,鬼手奪命,花含香死。

無論能或不能,總有一個會死!

而在謎底揭開之前,誰也不知道答案。寒燈在出手的最後一瞬猶豫了一下:她忽然明白這一擊實在太重要了!

就在她猶豫的一瞬間,有人搶先出手了——

搶先出手的不是花含香,而是中了毒一直昏昏沉沉的四位娥娘!

誰也想不到出手的人會是她們!

她們奄奄一息,居然出手如電!

四個人。

四個方向。

如四支利箭——

無聲射出!

寒燈瞪大雙眼,四位娥娘無聲閃射,每人手中多了一柄陰寒短劍!

她們已將花含香出招的方位完全堵死,無論花含香使什麽招式,都難逃四劍合絞!

她們的動作很快,她們以身代箭,也絕不比寒燈的“追命環”或“奪魂針”慢!

寒燈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優柔寡斷,將最後的機會讓給了別人。

——就算她此刻出手,也絕做不到後發先至!

然而,她馬上又為自己的猶豫而慶幸:因為,就在她們的短劍刺入花含香要害之前,花含香終於拔劍出鞘。

盡管花含香好像十分勉強十分艱難拔出腰中長劍,劍光隨即閃耀——

劍光一現,二娘、三娘、四娘、五娘四柄短劍立時停止前進!

四個人也從空中摔下!

毫無疑問,她們已被花含香出鞘之劍封了喉!

但她們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們的咽喉處,有一道並不顯眼的劍痕。

她們不信地盯著花含香。

花含香背對她們拔劍,他這時已轉身,對她們說道:“你們的計謀萬無一失,可惜忘了一點,就是邪永遠不能勝正。”

她們嘴唇嚅動,仿佛想問花含香,他究竟是如何發現她們的陰謀的?

她們未能說出一個字,再次仆地!

謎底揭開:花含香還能拔劍。

可寒燈沒死。

四位娥娘成了寒燈的替死鬼。

花含香長籲了一口氣,道:“寒燈,現在出手還不晚。”

寒燈一步一步後退,美麗的臉變得僵硬……她終於退出了石亭,然後轉身,驚逃而去。

高武等四人被突然的變化驚呆,還未回過神,九叔道:“侯爺,為何放她走,她一定還會再暗算侯爺的。”

花含香歎道:“不是我放她走,而是她放了我。”

九叔怔道:“怎麽?”

花含香沒有回答,他自己清楚,他已無法拔劍,至少目前是這樣。

如果寒燈出手,他不敢想象後果,以寒燈的凶殘的個性,她是絕不會放過這裏任何人的,包括勾壑的女兒勾千斤。

盡管勾千斤將來也許會變成一個比勾壑更冷酷的殺人魔頭,但他已答應要送她回千朵門,他要說到做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