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道:“你錯了,天下有很多人想搶我的酒喝。”

花含香怔了怔道:“既然有人喝,為何非要給我喝?”

桃花道:“因為這是娘給我釀的女兒紅,我是不會輕易給人喝的。”

“女兒紅?”花含香聞言,馬上放下酒碗,急道:“你說我剛才喝的是女兒紅?”

桃花還未回答,花含香臉色已變,他注視著桃花,有些不解,又有些惱怒地:“這是你出嫁時才開壇的酒,怎麽能給我喝?”

桃花也注視著花含香,目光中充滿了迷蒙的醉意,隨著她的笑意泛起,臉頰上的酒窩顯現,這是一張媚而不俗,美而不豔的臉。她沒有說話。

花含香仿佛被蜂蜇了一下,他幾乎要跳起來,叫道:“那我不喝了!”

桃花靜靜道:“你已經喝了。”

花含香又叫道:“喝了我可以吐出來的!”

他說著嘴一張,一副要將肚子裏的東西全部吐出來的樣子。

可是,他的喉嚨裏“噢噢”了好幾聲,一點東西也吐不出來。

臉色已變得鐵青,很是狼狽。

桃花用手輕輕拍著他的後背,柔聲說道:“侯爺,吐不出來就不要折騰自己了。”

花含香搖頭道:“不行,別的東西我可以不吐,姑娘的女兒紅我是非吐出不可的。”但是,仍舊不行,花含香連苦水都流出來了,就是吐不出一滴酒。

“我娘說過,任何男人喝了女兒紅,都是吐不出來的。”桃花柔聲道:“我娘還說,我的女兒紅不管被什麽男人喝掉,就算他是一個瘸子、瞎子、騙子,我都得嫁給他。”

花含香抬頭,再次注視她,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脫俗的仙子,好像突然之間,她變成了一個柔弱無骨和擔驚受怕的女子,她的眼中盈滿了憂傷和期望——

這哪是剛才那個有著驚人刀法和輕功的高手!

隻聽桃花接著說道:“母親生下一個女兒,就得為女兒釀一壇酒,你知道這壇酒為什麽要叫女兒紅嗎?……

“因為女兒的血是紅的,我娘說,一個女人可以為一個男人流三次血。

“第一次是女人成為男人妻子的那一夜,第二次是女人為男人生孩子的時候流血,第三次是為男人而死時流血,這個男人,一定是要喝過你的女兒紅的男人。”

花含香天生嗅覺比別人更靈敏,他可以感覺出天底下任何毒酒,但他卻聞不出女兒紅。

桃花還在說:“侯爺,你已經喝了我的女兒紅,今後我便是你的妻子了,我可以為你流三次血,甚至更多……”

她緊挨著花含香,她散發的淡淡的體香幾令他暈眩,她的體香令他想起許多年前一個人的體香,他心中一痛,冷冷道:“我喝了你的酒,欠了你的情,你可以要我還,但我不需要你為我流血,別說三次,一滴也不要。”

“為什麽?”桃花的眼裏閃爍痛苦的神色。

花含香不看她,他的聲音變得蒼涼而空洞:“因為我有妻子,我的心已被她帶走。”

桃花激動道:“你胡說,琴心已經死了,曲眉也是別人的妻子!”

花含香沒有因為她提到琴心而失去理智,他平靜道:“天下人都以為琴心死了,其實,她一直活在我的心裏,沒有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

“至於曲眉,她很像琴心,她美麗、善良、純潔

,她是山清歡的妻子,在我最消沉的時候,曲眉成了我的寄托,她使我堅定地活了下來,我永遠感激她,我也會永遠離開她的……

“我的一生,是注定為了思念琴心而生……”

他的平靜表明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大腦的深思熟慮,而非一時衝動,桃花不由絕望,她忽然旋身,飄身坐回原來的位置,聲音也恢複了開始時的冷傲:“花侯爺,看來我看錯了你!”

花含香淡然道:“在姑娘眼裏,我是怎樣的人?”

“江湖傳言,劍侯花含香乃是一個對自己的言行絕對負責的大俠,隻要別人有所求,他絕不會拒絕,想不到……哼,原來卻是一個敢做不敢當的人。”

桃花又變得高高在上,不知何時,那把小巧的剪刀又在她手上,她又開始剪花,她的刀法仍舊是那麽嫻熟,那麽不可思議。

花含香默默地注視她剪花的手,花一朵朵從指間滑落,落花的形狀已不再是桃花。

花含香默然一笑:“誰說我是大俠!世上哪有像我這樣的大俠?世上的大俠都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真君子,他們永遠不會做錯事,他們常常是有求必應,他們無所不能,就算做錯了事,也是別人的錯……

“哪會像我這樣,明明喝了別人的酒,卻想要吐出來,這是地痞無賴小人的行為,如果要說我是什麽樣的人,我隻是一個貪杯的酒鬼而已……”

桃花冷笑道:“花侯爺,不管你是小人還是酒鬼,我可以告訴你,你就是把腸胃都吐出來,也吐不出女兒紅的,因為女兒紅已經在你的整個身體裏了。”

她繼續道:“我還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世上本來有兩個人知道,可是母親死後,天下就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了。”

花含香不由問道:“什麽秘密?”

“女兒紅的秘密。”

“女兒紅還有秘密?”

“當然有。”

桃花忽然開心地大笑起來:“你已經知道,一個男人喝了我的女兒紅,我就得嫁那個男人為妻,而那個男人,一旦喝了我的女兒紅,他就得永遠受我的控製。

“因為,母親在釀女兒紅的時候,就已經摻入了毒藥,這種毒藥在酒裏無色無味,隻有在男人的體內才會發作,而解藥,隻有釀酒的人才有。”

花含香道:“這麽說,我已經中了女兒紅的毒?”

桃花點頭道:“是的。”

沉默。

房間裏一片寂靜。

桃花也不再剪花,她靜靜地望著花含香,她希望從花含香臉上看到他內心的變化。她說了女兒紅的秘密,花含香並沒有出現驚恐懼怕之色。

寂靜中,隻有山坡上的琴聲在飄蕩。

其實,琴聲一直沒有停歇過。倆人很長時間沒開口,仿佛他們在仔細欣賞這低徊的琴聲。

良久,桃花說道:“侯爺聽見這琴聲了嗎?”

花含香道:“我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彈了。”

桃花道:“冰天雪地,有人為什麽要在寒冷的夜裏彈琴?”

花含香道:“這個問題應該我來問。”

“好,那我回答你。”桃花道:“這人是彈琴給我聽的。”

花含香微覺意外,道:“你很喜歡聽人彈琴?”他話一說出,又覺不妥,接道:“姑娘喜歡聽琴聲,也該叫那人進屋來彈才是。”

桃花搖頭道:“不是我喜歡聽琴,而是他一定要彈給我聽,他想用琴聲打動我,希望我的女兒紅為他打開。”

“他就是你說的很多想搶你女兒紅喝的人當中的一個?”

“是的。”

“一個人可以在冰天雪地裏一停地彈琴取悅對方,我看他是真的喜歡你。”

“男人在沒有得到想得到的女人之前,通常都會這樣做。”

“聽得出,他的琴聲很憂鬱,也很攝人心魄,究竟為什麽你的心沒被他感動?”

“他的琴聲確實很美妙,而且,半年之中,他的琴聲已勾去了六個女人的魂魄。”

“他就是銷魂一指?”

“侯爺早已退出江湖,沒想到對江湖中的人還是了如指掌。”桃花道:“對,他就是彈一指。”

花含香沉默了一會,才道:“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銷魂一指這個人,據說他是五十年前便成名江湖的大漠雙鬼的徒弟,他銷魂的琴聲背後往往是奪命的暗器。”

“侯爺說得對。”桃花道:“所以,我的女兒紅若被他喝了,我豈不是要痛苦一輩子?”

花含香道:“可是我也聽說,彈一指想要得到的女人,很少得不到的。”

桃花道:“以前是這樣的,可現在不同,現在你已經喝了我的女兒紅。”

花含香痛苦道:“我說過,我喝了你的酒,欠了你的人情,你可以要我還,但你永遠不會成為我的妻子,因為,你根本不配與琴心搶男人。”

桃花咬著嘴唇,粉麵陰寒,冷冷說道:“好,那我就要你還我的人情。”

“怎麽還?”

“殺了彈一指。”

“你真的這麽討厭他?”

“因為我答應今夜給他喝女兒紅,他絕不會放過我的。”

“桃花說得對,是你自己答應今夜給我喝女兒紅,要是耍我,我當然不會輕饒你的。”隨著話音,門口出現了一個白衫人。

隻見他懷抱弦琴,他看上去隻有二十六七歲,他抱琴的姿勢也很優雅,俊秀的臉上充盈著笑容。

乍一見,沒有人會以為這個俊美的年輕人便是“追命銷魂”的彈一指。

空氣凝固了一瞬間。

花含香這才發現琴聲已經消逝。

桃花忽然歎了口氣,黯然道:“彈大俠,你來遲了。”

彈一指睨眼看著桃花,笑道:“現在正是大寒之日的午夜十一點,十天前你說的便是這個時間,我一刻也沒有提前。”

桃花道:“可我的女兒紅已經被別人搶先喝了。”

她所說的“別人”當然是指花含香。

花含香苦笑了一下,沒有解釋。

彈一指道:“不要緊的,我可以殺了他。”

桃花馬上道:“你殺不了他的。”

彈一指也很快接道:“彈一指還沒碰到殺不了的人。”

桃花幽幽歎道:“彈大俠可以一指銷魂,可他的劍卻是出鞘封喉。”

也許是“出鞘封喉”四個字令彈一指微微一震,他這時才轉臉向著花含香,陰冷一笑道:“原來閣下便是花劍侯。”

彈一指的身上透著陰森之氣,他好像一直沒把花含香放在眼裏。

花含香淡淡道:“你的琴彈得很好。”

彈一指道:“我是彈給桃花聽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