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今年花勝去年紅(一)

春天裏麗日當空,大地一派鬱鬱蒸蒸的景象景辛宮裏的名貴花開得爭奇鬥豔,花團錦簇,清晨帶帶著滾滾嚦嚦的露珠,有彩蝶在花蕊上愜意地飛舞。這樣的天色染得穿針的心暖融融的,想起引線肚子裏的孩子在一天天的長大,理應早早給她準備了。

喚了珠瓔,乘藍呢轎子去裕仁街。

城上風光鶯語亂,城下煙波春拍岸,街麵上熙熙攘攘的。人們來來往往,春天的氣息拂得每個人都開了笑顏。布是淺色的上等麵料,做成孩子的短襖、虎頭鞋甚是好看,穿針一路挑選,等走了大半條街,珠瓔手上已經捧滿了幾大包布料,想著娘娘路程走不遠,便催著穿針回府。

穿針正要回頭,聽前麵寺廟有鍾磬念佛聲傳來,原來這日正遇上寺廟裏齋會。這寺廟本是民間供奉,平日香火鼎盛,信男信女眾多。待穿針過去看,廟內廟外全是密密堆堆的人,供奉的各色糕餅瓜果小山似的疊著,連上炷香也要排好一針子。

“娘娘,這人擠的,咱不要進去了。”珠瓔勸道,“要是出點事,王爺會擔心的。”

穿針戀戀地聽著裏麵誦念的佛號聲,輕輕歎口氣:“本想替線兒求個平安,還是過幾日再來吧。”

珠瓔笑道:“娘娘替自己也求一個。”

穿針臉色一陣緋紅,抬頭向殿階下的人群看了一眼,這一眼,隱隱約約的,看見了南宮老夫人因步履緩慢略顯吃力的身姿。

“老夫人。”穿針迎了上去。老夫人的身邊有一名婢女攙扶著,她在另一側扶住了老夫人。

南宮老夫人抬眼看她,詫異地大張了眼,好半晌才醒悟過來,嗬嗬笑道:“瞧我這老糊塗了,還以為在並州呢。巧得很,頭一趟來京城拜佛,碰上龔姑娘了。”

“是啊,穿針跟老夫人有緣,這些日子還想起您,您身子骨還好?”穿針也笑得開心。

南宮老夫人不再多說,隻拉住她的手,出了寺廟。

她們走得慢,出了寺門就是比鄰皇宮的護城河,河上船隻悠悠蕩蕩地來回,也有停泊在岸旁等待生意的,穿針扶著老夫人下了船艙,珠瓔和老夫人的婢女守在船頭跟船夫聊著閑話。

河水蕩漾,伴著劃槳的唉乃聲。老夫人打量著穿針,拿手輕撫她的麵頰,親切地點頭:“氣色不錯,水潤潤的,日子過得一定好。”

穿針含羞笑了。

“晉王定是很寵你。看來你呆在王府,不會出來了。”

穿針想起了夜秋睿,她知道老夫人了解她與夜秋睿之間的事,心裏莫名的一緊,低頭不吭聲了。

老夫人似是猜出她的心思,倒直言不諱:“孩子,你過得好就行。夜郎那裏你說不出口,老身替你說去。”她低歎一聲,“那是他沒這福氣,怨不得你。”

穿針猶豫著,說道:“我欠了他,其實……”

“這算不上誰欠誰的。”老夫人擺手截斷了她的話,感慨道,“咱女人哪,總想天下太平,守著小小的庭院,相夫教子,平淡過完一生,可想過這日子還由不得你。那些男人,有幾個懂得憐香惜玉?戰場上是男人的事,緊要關頭總是需要呈上女人,讓女人衝在最前頭。結果呢?什麽都撈不成,還賠了夫人又折兵!這世道何謂公平?就是至尊至貴的女人,既是知大義,識大體的,不一定能擁有普通人的幸福……還是做普通人好啊!”

“老夫人……”穿針疑惑地喚了一聲。她料不到向來慈和淡定的南宮老夫人,也會有這番讓她聽來懵懂的感歎。

老夫人輕拍她的手,自嘲道:“看來老身佛心還不誠,下次再來拜過。”

這時,船頭的珠瓔探進身來:“娘娘,邢妃正在岸邊呢,她看見奴婢了。”細細的聲音飄入,她又閃了出去。

“我還是回去了。”穿針怕邢妃多事,剛起身,老夫人的手握住了她,低低說了一句:“孩子,下次拜佛,還可以再碰上你。”

她的氣息拂過穿針的鼻尖,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的清香。那雙慈藹而真摯的眼眸,像是蘸滿了暖日的金色,一絲一線地滲進穿針的心。

原來,南宮老夫人也是寂寞的。

穿針使勁地握了老夫人的手,轉身出了船艙。

上了岸,河上的船隻繼續行走,隨著層層微波左右輕蕩。穿針定定望著,兩岸有杏花盛開,老夫人寂寞的眼眸融進這片花海中。

“在跟哪位小情人約會呢?”後麵邢妃的刁鑽的聲音兀地響起。

穿針並不理會,喚了珠瓔往橋頭走。

“站住!”邢妃叫住了她們,一身行武打扮英姿勃勃,時不時把路人的眼光吸引過來,“你幹嗎看見我就想逃?說幾句話,會殺了你嗎?”

“娘娘有什麽話,隻管說吧。”穿針語氣淡淡,這邢妃,不知道又想搞點什麽事情出來?

邢妃倒一時沒話說了,其實她和瑉妃是性情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她們大可距離遠遠的,可她偏喜歡有意無意找點碴,想看到瑉妃生氣的樣子。

而這回她是自尋煩惱了,她的眼光溜過去,珠瓔手中的布料刺入了她的眼。她盯了半晌,臉色也變了:“你……你懷上了?”

穿針一愣,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帶了珠瓔隻管朝前走。邢妃眼睜睜地看著穿針下了橋,片刻消失在人群中,氣得一跺腳,後麵候著的宮人侍女趕了過來。

“回府,去陳徽妃娘娘那裏!”

陳徽妃這些日子精神不濟,半倚在錦緞的引枕上,怔怔地想著心事。此時秋荷上茶,她方才欠了欠身:“去問一下,王爺回來了沒有?”

秋荷應喏,掀簾子出去,院子裏忽然有了響動。

“可是王爺回來了……”陳徽妃慌忙將手中的茶盞一放,起身手忙腳亂地端整了衣飾,簾鉤兒一響,邢妃風急風火地闖了進來。

陳徽妃見是邢妃,臉上露出不快的神色,又隨即當無事似的,轉身重新靠在引枕上,揮手示意屋內的侍女出去。

“娘娘,不好了,瑉妃懷上了!剛才我看見她在街上買小孩布料呢。”邢妃嚷道。

陳徽妃一瞬間氣息凝滯,定定地審視邢妃的臉,眉頭皺了皺:“嚇了我一跳,你怎不動動腦子?那是給她宮裏的妹妹準備的。”

邢妃恍然大悟,咧嘴笑了:“她也沒說,我就急匆匆趕來了。”笑容一斂,嘟囔道,“王爺如今這麽寵她,早晚有一天會懷上的。”

陳徽妃瞥了她一眼,重新抿起了茶:“沉住氣,現在你別去惹事,今非昔比了,搞不好王爺貶了你。你先回去,別有事沒事的瞎嚷嚷。”

對陳徽妃,邢妃還是很聽話的。她又想得簡單,隻要瑉妃沒懷上,她的心就放了下來,樂滋滋地回去了。

陳徽妃若有所思地盯著頭上的幔帳,微蹙起眉,將手中的茶盞往茶盤上一放,不知是放重了,還是放歪了,茶蓋磕得茶碗叮當響,滿屋子都是清脆聲。

陳徽妃心下一陣恍惚,低喃道:“怎麽連我也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