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今年花勝去年紅(二)

臨近黃昏,穿針在偏殿裏細心地剪著花布。珠瓔進來,見房內依然通亮,遠處夕陽正落在花牆上,傍晚的天色蘊了寒意,她關上瑣窗,並未落簾,正巧望見晉王寢殿裏的內侍上了台階。

“娘娘,王爺回來了。”珠瓔滿臉喜色,“王爺多日沒回王府,這一回來就想到娘娘。”

穿針拿剪刀的動作停止了,她略作沉思,繼續手中的活:“珠瓔,要是公公說王爺喚我過去,你就回稟,說我身子不舒服,受了點風寒,不能去了。”

珠瓔大惑不解:“娘娘,正是王爺寵您的時候,別讓好好的機會溜走了。”

穿針淡然笑道:“別擔心,你隻管這樣去做。”

珠瓔無奈出去了,簾外傳來她與內侍的對話,那內侍不再多問,告辭出了偏殿。

穿針收拾好自己,隻穿了素淡的衣裙,一盞茶不到的工夫,她喚珠瓔傳令守門的宮人,將月亮門打開,門裏門外的人都退到宮人房裏去。

安排停當,她站在銀杉樹下,能清楚地望見月亮門的動靜。她等著肖彥來,等著肖彥能跨進景辛宮的大門。

肖彥來了,來得很匆忙,略顯了點焦灼。他在月亮門前突然停止了腳步,落日的餘暉將他的麵頰勾勒得格外清晰,他彷徨地看著景辛宮的景致,猶豫著。門裏門外岑寂無人,他清朗的聲音在空曠的簷下迂回盤繞:“龔穿針,你沒事吧?”

無人應答。穿針緊張地望著,一顆心怦怦跳得歡。終於,肖彥的腳步遲疑地往裏麵移進,一步,二步……他繞過玉荷池,朝著台階一步步地上來,他高大的身影漸漸映入了穿針的眼,還有一雙茫然的,摻雜著些許迷離的眸子。

他看見了銀杉樹下的穿針,她盈盈而立,剪剪雙瞳裏滿含溫柔,他仿佛能嗅到風中清淡的花香。

“好啊,敢騙我,看我不好好罰你。”他定住她,臉上凝起笑靨。

穿針舒心地笑了。這一笑,恰似冰雪消融,春風拂過楊柳一般的明麗。

他走近她,眼裏依然帶了迷茫。穿針主動拉住他的手,她的笑意淺淺:“王爺,臣妾私自作住了。”

“你是讓我進這個屋子?”他的麵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眉頭輕皺又展開。

穿針含笑點了點頭。

望著那排步步錦支窗,肖彥長長地歎了口氣。是很久的時日了,四年的時間,他在屬於自己的天地裏念著那個死去的人,卻不曾再來尋她的蹤跡。他突然感覺,這四年,自己究竟是逃避,還是害怕?

而如今他對那種感覺淡薄了,是因為身邊這個女子嗎?

穿針的笑容明淨,她拉著肖彥往冷霜兒的寢殿走,肖彥似被施了魔法,乖乖地,機械地被她牽引著。殿門推開,滿殿的奢麗浮華輝映了肖彥的臉龐,一瞬間肖彥被什麽微醺了眼睛。環顧周圍奢華的擺設,它們在清光中凝成一種滄桑的姿勢,時光仿佛倒轉,他依稀回到了認識冷霜兒的時節……

穿針默默地陪著他,安靜地,什麽都不說。時光慢慢地流逝,夕陽斜掛在天邊,漸漸融成一片灰色。

良久,肖彥終於開口了:“那夜我睡得很死,原來她是去意絕然。她一直以為那人是我,我卻對她很失望很失望,我們的最後幾次,都是在爭吵中度過的……她甚至還說她在嫁到翼國之前,早把自己獻給了另外一個人,當時我氣昏了頭,要趕她走……她是騙我的。”

他沉重地坐在紫檀椅上,臉上呈現一抹痛苦的神情,穿針走近他身邊,他握緊了她的手。

“王爺給過她很多,她會感激你的。”穿針溫婉地說道。

肖彥低歎,寢殿裏卷起嫋嫋清香,冷霜兒傲立在花燭下,仿佛是她容不下這塵世,在他眼裏,她就是一粒華美而又觸手不得的水晶。

“當時太年輕,總以為是她欠了我,她要是真回柬國了,我還好受些,可偏偏去了西院……就這樣,她又一次把我打垮了。”

“她一定很美,是嗎?”穿針幽幽問道。

肖彥凝眉細想,冷霜兒的影子在暮色下漸行漸遠,模糊得讓他一時想不起她的模樣,但他還是肯定地回答:“是的。”

穿針又低低地說:“她還會繪山水畫,描得逼真,像活的一樣。”

肖彥驚訝地揚起頭看向穿針,穿針正款款地垂下眼簾,眼眸裏似有盈徹的水波在流動。他的唇角再度牽起暖暖的笑意,與她五指交纏:“你跟她之間沒有什麽可以比較的。你是龔穿針,你就是一顆砂,樸實無華,卻能教我安靜。”他用另一隻手輕撫她的臉,重重地加了一句,“教我百看不厭。”

穿針脈脈無語,滿心滿意都被軟款的深情所堵住。她細柔的發絲飄到他的下頜,她靠在他的胸前,被他溫存地攬住,滿足地闔上雙眼。

落日的最後一縷光由步步錦支窗滲入,那稀淡的光芒籠著一對相依相偎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