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世事茫茫難自料(一)

殿外掛了兩盞柿漆宮燈,守夜的宮人弓身站在門口。肖彥放下了穿針,拉著她掀了簾子進去。裏殿的內侍挑起燈亮,燭光燃起來,照得滿殿亮堂。

示意內侍退出,肖彥環視四周,眼光落在殿角的漆金大箱子上。他讓穿針在榻椅上坐定,在地磚上踱著方步,沉吟片刻,道:“這皇宮也好,王府也好,多的是鑲金鍍銀的,就是一般官宦之家,也少不了貝雕砌玉、珍珠瑪瑙。我怕你沾了奢靡之氣,變俗了,一直沒給過你什麽。”

“王爺給了臣妾景辛宮,是最大的奢侈了。”穿針笑道。

“景辛宮是我心中的一道魔,”肖彥湊近穿針,抬起她的手背,在上麵輕輕吻了一下,“你給了我平靜,我就拿景辛宮跟你換,或許你能幫我驅走心中的魔。後來發生了一些事情,我思忖著自己是不是做錯了,讓你又搬了出去,結果事情更糟,你又倔得要命。”

“王爺又拿引線來刺激臣妾。”穿針抿嘴笑著,毫不客氣地揭他的短,“臣妾以為王爺真的喜歡引線那類型的。”

肖彥有點不自在地幹咳一聲,一手攥她更緊,拿灼灼的目光望定她:“又調皮了是不是?要不要我現在再罰你一頓?”穿針笑著討饒,肖彥總算放了手,向殿角方向走去。

穿針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肖彥的動作,肖彥掀起了箱蓋,爍爍金光映亮了他的臉。莫名的,穿針的心急跳起來,她希望肖彥挑的是那塊玉帛,又希望不是,兩種矛盾的心理交織纏繞著,讓她如坐針氈。肖彥凝神看著滿目珍寶,並沒有探下手去,似乎也在猶豫,他默默地看了一回,開口道:“針兒,你過來自己選一個。”

穿針無奈過去,站在他的麵前,她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玉帛上。“挑吧。”肖彥一手攬住她的肩,鼓動她,“趁我還沒改變主意前,你挑一個。”穿針咬牙,拿起了玉帛。

肖彥卻釋然的笑:“對女人來說,確實是個寶貝,百毒不侵,永褒美貌。”

玉帛輕得像綢絲,外表又滑膩而瑩然,而在玉色與燭輝交加之間,有流動的五彩豔影劃過。

“是她的嗎?”穿針緩緩開口。

肖彥斂了眉,接過玉帛,回憶道:“據說這是柬國皇帝珍愛之物,冷霜兒是皇帝妹妹所生,足見她在柬國受寵溺程度,可這東西從沒見她用過。後來我想留一物作紀念,派手下人去景辛宮裏取了它回來。一直放在箱子裏,竟然沒敢去看,後來也就忘了,這一放就是四年多。”他自嘲地一笑。

“這是她的東西,臣妾萬萬拿不得。”穿針想,這是她對他唯一的東西,還是放回去吧,她當真想這麽做了。

肖彥按住了她的手,神情坦然:“該回憶的印在腦海了,如此好物,豈可束之高閣?你一眼看中它,說明你跟它有緣,拿去吧,它就屬於你了。”

“謝謝你。”穿針收下,盈盈有淚光閃動。

玉帛真真切切地在自己的手中,她真的踏實了。自己不想做什麽百毒不侵的九魔仙子,傾世容顏與她何幹?她還是做那個普普通通的龔穿針,守在他的身邊,心無旁騖的,足矣。

他在後麵環住她的腰,下巴抵著她的頭發,雙手緩緩在她的腰間摩挲:“圍在你腰上,我還嫌麻煩呢……這樣才方便。”她仰起頭,輕輕靠在他的身上,搖曳的燭光映照一對重疊交錯的人影。

餘下的時日,肖彥不在王府。穿針開始去娘家請慶洛教她識讀詩書,慶洛明年可以參加朝廷殿試,她借此還可以督促他用功。

那塊玉帛靜靜地放在她的櫥櫃裏,曾經暗地麵朝大銅鏡將玉帛纏在自己的腰間,除了清涼而潤滑的感覺,沒什麽特別之處。腰圍倒漲了兩寸,看起來臃腫不堪,想著冷霜兒大概不想壞了婀娜的姿態,才棄之不用?自己也覺別扭,撤了收起來。

開齋日又一次來的時候,她在裕仁街旁的寺廟裏,等到了南宮老夫人。

天色暖和,滿城繁華,沿街飄散著陳年花雕的香氣。南宮老夫人的鬢邊插著鸞鳳步搖,依然風韻卓絕,雍容華貴。

她將用青布包得嚴實的玉帛交到老夫人手中,慎重的,仿若放下自己曾經許下的承諾。

老夫人的眼睛專注地定在手中的玉帛上,穿針發現,老夫人的雙手在無意識地顫抖,嘴裏喃喃著:“穿針……傻孩子。”

穿針微笑,心裏湧起甜蜜的親切。那個靜竇寺的春日,他淡淡地望過來,那一刻,她看見滿眼的飛花在抖落……隻緣感君一回顧,她感謝他。現在她要的,隻是一個可供回憶的人,有一個,便足夠。

她走了,聽不清後麵的老夫人在絮絮的自言自語。她走得不快,卻很穩,。

他的家人,連他自己,從此安心無恨。她隻能做到這裏,不負於他。

她又去了龔府,娘將嬰孩冬天用的黃棉襖都趕製好了。穿針笑起來:“線兒的肚子才六個多月呢,看娘急的。等孩子生下來趕製,也不遲。”

龔母麵色有點肅然,教導穿針:“但凡女人生產期一到,娘家就派舅老爺抬了做好的小衣服催生去,這衣服越多,扔得越厚實,滾到產婆娘旁邊,大胖小子便出來了。”

慶洛聽了笑得直嚷肚子疼,穿針與龔母開懷而笑,滿屋子都是笑聲。

這時,傭人從天井方向跑進來:“娘娘,老夫人,宮裏來人了!”

穿針吃驚,連忙扶了龔母出屋,天井裏,一宮裏的嬤嬤朝著她們行了禮:“啟稟瑉妃娘娘,蕊嬪突然見紅,嚷嚷著要見你們。皇後允了,馬車候在外頭呢。”

龔母臉色大變,手腳發起抖來:“見紅……怎麽會呢?老天爺呀!”

穿針鎮定下來,安慰龔母:“線兒不會有事的,宮裏有最好的禦醫,娘,我們一起去宮裏。”

龔母已經控製不住地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