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傷高懷遠幾時窮(二)

趕快召了州府與當地族老前來議事,最終合計出解困之策:教老弱婦幼進城,十六歲以上男子全部編為民軍,駐紮城外,做帝邑郊野防守。各族領族老們或騎馬或步行前去頒布旨意,有幾名執事宮人跟隨記錄逃難人數。及至報來一歸總,肖沐驚得不能言語——帝邑城外竟然聚集了二十萬難民!

起先二三日還算太平,郊野處秩序井然有序,到了第五天那些男人飽受風餐露宿、蚊蟲叮咬之苦,開始耐不住的**起來。他們一邊忙著野炊,一邊高聲嚷嚷著,公開對皇上棄國西逃表示不滿,人聲鼎沸哄哄嗡嗡。州府看得直皺眉頭,如此遍地炊煙,簡直是在指引柬軍的追殺方向。

由於帝邑為翼國西麵屏障,這裏始終有二萬守軍,州府下令部分守軍前去維持秩序,那些難民多是矜貴之人,哪容得被人呼來喚去的?雙方便有了摩擦,最後打罵械鬥起來。一時,滿山遍野一片廝殺叫喊聲。

肖沐聞訊急得團團亂轉,令州府親率幾千士卒前去整肅民軍。禍不單行,城內的本地百姓也鬧起來,如此大的難民潮讓他們起了恐慌,他們成群結隊擁到官府門前,追問官府帝邑究竟能否守住?守不住趕緊放百姓逃生,耗在這裏還不是裏外一起餓死?

外麵亂紛紛終日叫嚷,肖沐拿不出妥善謀劃,隻好硬著頭皮出來查看撫慰百姓,方到箭樓下馬道,城頭瞭望的禁軍一聲高喊:“柬軍來了!三路——”接著便是低沉淒厲的螺號。肖沐慌忙爬上城頭,舉目遙望,但見中央綠道與沿江兩邊煙塵滾滾,天邊陡然豎起了一道黑色影壁。

肖沐朝城下大叫:“快頂住!快頂住!”一邊朝城內瘋狂跑竄。兩萬守軍與臨時民軍聽得號角聲,連忙停止了內鬥列好了陣勢,柬軍已經雷霆般壓了過來。戰鼓隆隆,兩軍如兩團紅雲黑雲,驟然裹纏在了一起,兩邊柬軍也趕到,與民軍轟然相撞,整個帝邑綠色原野響徹了震天動地的殺聲。

引線帶著晴月小公主整日呆在自己的房裏。自打逃難開始,皇後一直在驚恐交加中捱日子,到了帝邑驟然病倒,癱在榻上熱昏不醒。陳徽妃跟著他們一起逃難,本來是出於好意去看望皇後,回來也染上了,無奈把晴月扔在了一邊。那日引線剛巧路過,看見晴月站在院子外麵哭鬧,旁邊服侍的嬤嬤手足無措地哄著。引線已經走過頭了,不知怎的回過身去——晴月哀傷無助的眼睛像極了肖彥。

肖彥生死未卜,或者他的一腔碧血已經葬在戰場上了。經曆這麽多事,引線在寂寞中一次又一次回想曾經有過的青蔥歲月,有些事追悔莫及,對肖彥,對穿針。當然,她是絕對不會後悔愛過肖彥,因為這樣的男人值得自己去迎合、去付出,她隻是為自己的行為追悔。假如穿針在,她會當麵告訴自己的姐姐,她對肖彥隻有敬慕與信任,不會再做愚蠢的事了。

她把晴月抱到自己的房內,拿好吃的哄她。晴月倒乖巧,看見這麽美貌的娘娘不哭了,引線想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心底一股母性的溫情漫漫漾開。

她聽著外麵隱隱約約的喧鬧聲,想哄晴月睡覺,咣當,門扉洞開,倉皇的肖沐闖了進來,把屋裏的人嚇了一跳。

至尊至貴的皇上,此時像個嚇傻的孩子,極度驚懼地趴在引線的膝間,環住她的腰,顫聲說道:“蕊妃,柬軍殺過來了,朕怎麽辦?蕊妃,你快想辦法啊!”

他的臉色白得駭人,被汗水打濕的頭發散落下來,有幾縷膩在了麵頰上。引線厭惡地瞄了一眼,皺起眉頭:“我一個女子有什麽辦法?那麽多文臣、州官都死光了?”

“他們沒你聰明,朕看準你了,蕊妃,你一定有辦法的……”肖沐的聲音帶了哭腔。

引線一把推開了肖沐,霍然起身,朝著肖沐喊道:“堂堂天子怎沒個血性,像爛泥軟蛋,讓人憋氣!如今逃也是死,戰也是死,莫如痛快打了!”

“打……打得過嗎?”

引線將又開始哭鬧的晴月交給了嬤嬤,拽著肖沐的衣袖朝城頭走,肖沐跌跌撞撞地跟著上了箭樓。引線放眼望去,遍野多是雜亂無序的民軍,柬軍黑色的點融進殷殷人海竟然蹤跡皆沒,冷笑道:“不過是區區幾個柬軍,把皇上嚇成這樣子。”

肖沐愣怔之時,正見大隊守軍鐵騎風卷殘雲到城下驟然勒馬,激揚的塵柱直衝城上女牆,嗆得肖沐一陣猛烈地咳嗽。

“吾皇萬歲!吾皇萬歲!”城下的騎兵朝著箭樓高呼,遍野的民軍也手舞長短不一的各色劍器,遙遙對喊,雷鳴般的歡呼聲一浪滾過一浪。

“蕊妃,我們贏了!”肖沐哈哈大笑,朝著城下揮舞著手臂,“朕要封你……”他側頭,身邊的引線早回去了。

傍晚時分,帝邑城裏城外終於平靜下來。

柬國。

柬國的都城稽陽自然沒有京城的繁華規模,商貿並不興旺,因對翼國開戰,精壯男子多參軍打仗去了,整座稽陽城比往日多了幾分寧靜。

長公主的居所是一進極為幽靜的小庭院,北麵正屋,兩側廂房,南麵一道高大的影壁構成一方小天井。天井小院中,一帶竹節環生的青竹,日光掠過竹枝,疏影斜灑,如煙似霧。繞過後進的走廊進入後園,綠意縈繞中藏些小軒室,周圍點綴藤蔓雜花,假山亭閣,外界對這裏完全沒有幹擾,幽靜中透著隱秘。

如此幽靜之處,還是有異樣的地方。掩映在芭蕉叢中叫翠玲瓏的軒室外,端然站立兩名束甲侍衛,軒室的門開了,從裏麵出來一名垂髻婢女,端著放著羹肴的盤子無聲地走,經過走廊,一直走到長公主的屋子。

“怎麽,就吃這麽點?”長公主抬眼望了望婢女盤中的羹肴,不無擔憂地問。

婢女稱喏,長公主歎口氣,放下手中的佛珠,撩起薄薄的褐色錦袍。婢女會意,在旁扶持著長公主再次往後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