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月露誰教桂葉香(四)

一盤圓月高懸在天上,夜深人寂的晉王府虛浮在月光下,半朦朧中透著詭異。

更漏聲沉沉,兩個纖小的身影穿行在這幽靜的迂廊之中,轉過花草蔥蘢的小道,最後在陰暗的偏門前停住了。

黑暗中,傳來珠瓔細細的聲音:“娘娘,馬車就在轉彎過去的道口等著,您繞個牆再過去,別讓車夫發現您是從王府出去的。”

穿針飛快地套上一襲寬大的粗衣,用紗巾蒙上了麵龐,邊叮囑道:“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我陪王爺去了,他這兩日不會在府裏。你得特別小心邢妃,別讓她探出破綻來。”

“娘娘,這並州這麽遠,來回少說二三百裏路,您可要小心了。”珠瓔雖然不知道穿針急迫想回去的用意,心想事情必是火急火燎的,她不無擔心道。

穿針笑笑,厚重的偏門無聲無息地半開了,她的身影靈活地閃出了偏門。珠瓔探出頭細心地張望著,直到穿針的倩影無聲地在牆角消失,才放心地關上了偏門。

當大地剛被旭日的霞光鋪上金色,穿針的馬車出現在了並州城裏。拉開車簾的一角望去,酒樓店家剛開鋪,兩邊有車馬穿梭,五色雜人開始在街麵上流連倘佯。天氣晴朗得清冽透明,將沿路的勞頓一掃而光。

南宮府外樹影綽綽,幽靜無人。朱漆大門緊閉著,穿針上去抓住門上銜環的鋪首,啪啪地敲擊著。

“誰啊?”裏麵懶怠的聲音傳出,接著門縫裏探出一個男人的腦袋,朝著外麵警惕地張望著。

穿針見是上回那個對她不耐煩的,剛想解釋,那人已經認出她來,木訥的臉上突然換了奉承的笑顏:“姑娘找的是哪一位?”

“煩請跟大官人說一聲,小女子有事情找他。”穿針和氣地回道。那人示意她稍候,大門又關上了。等著一會,門重新開了,那人方哈腰著請她進入。

穿針一路行來,旭日的絢麗輝映著周圍的亭台樓閣,徑道處,樹蔭下,時不時有宿位提著刀槍劍戟的身影,給本就幽深的南宮府添了一層神秘。

南宮出現在了月亮門前,背著手,帶著驚疑的神情看著她。

“娘娘來這裏幹什麽?”

穿針急問:“請問大官人,靜竇寺燒香那日,您是否陪了夜公子去他老家了?”

南宮的眼光凝在她的臉上,平靜答道:“是的,我在他家住了三日,才回來。”

穿針聞言,失愣地站著,自言自語道:“難道是另一個南宮大官人?……沒事就好。”

“我不知道娘娘在說些什麽?”南宮細審著她的臉,言語不無諷刺道,“瑉妃娘娘若是為了那份相思遑夜而來,未免太草率了,你應該知道這是很危險的。”

穿針心裏一鬆懈,覺得自己的行為太倉促了,眼前的南宮好歹不是,於是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翼國不隻一個南宮大官人是不是?”

“翼國有百來個南宮大官人。”南宮背手來回踱步,說話有了趣意,“娘娘就認識一個南宮,這個南宮還跟你的夜公子關係親密。你這麽關心睿弟,可惜睿弟不在,等他一回來,你這份心意會轉達給他的。”

穿針釋然,見南宮沒有留坐的意思,便福了禮轉身就走。走過小徑,回頭看後麵沒有南宮的影子,想著南宮因自己這種身份,說話一直輕慢於她。他身邊的朋友尚且如此,他的家人更會怎麽想?心裏沉沉一歎,那種釋重感沒了,反而忽怨忽涼的難受。

還在沉思著,前麵已是大門了,後麵有名朱衣小婢氣喘籲籲地跑來,說老夫人請她。

老夫人微笑著看她,依然優雅端莊的氣韻。發髻梳理得很光滑,露出一簇青溜的烏雲,環翠鳳釵銜下翠紅欲滴的流蘇,一截雪青色細紋百福圖緞的裙擺,牽起一雙小而精致的鳳頭鞋。她走近穿針握住她的手,身上有一股子奇異的香味,穿針仿佛在哪裏聞到過。

“不見你心裏就不好過。”老夫人感歎道,“你是個實心眼的好孩子,卻總讓老身想起自己的女兒。”

“我像你女兒嗎?”穿針笑著問。

“一點都不像。”老夫人嗬嗬笑起來,“她又矯情又傲氣,沒你那份安靜。”

“她一定是出嫁了?”穿針見南宮府少有女眷走動,猜想老夫人的女兒必定嫁了個好人家。

老夫人似被觸動,隨即輕描淡寫道:“死了。”說完,揮了揮手,似乎那事情不屑一提。可穿針看到,老夫人慈眉善目裏分明剪過一絲淩淩的光。

她有點怔忡,老夫人又說話了:“夜郎這孩子,老身看著他長大,自然心疼他。他對你動了心,老身並不反對,就怕他……他父親不會接納你。”

穿針一聽垂下了頭,老夫人似乎感到自己話語太多,拉穿針在榻上坐了,往緬玉香爐裏放了香片,周圍彌散著一種醇厚的香氣。

空氣似乎凝滯不動,穿針感到了一陣又一陣的困意,腦子暈乎乎,身子又似軟綿綿的。眼前的老夫人還在絮訴著什麽,一張嘴開開闔闔,俱不清晰。

依稀中,夜秋睿端端地坐在對麵注視著她,眼眸如清寒的春夜。他輕輕地抬起了她的雙腳,呢喃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整個表情恍若晚露般濕潤而憂傷。穿針很想實實在在地感受那種溫暖綿柔的滋味,可是整個身子如泡沫漂浮得那麽遠。她掙紮著想喚他的名字,喉嚨裏卻被一種蒼涼的東西梗住,眼淚便掉了下來……

田野裏的風順著車簾吹了進來,耳際裏是車輪單調而蠻橫的碾石聲,穿針一打激靈,醒了。

她直起身掀簾子望去,馬車正急駛在回京城的道路上。太陽正往西天墜去,把整個田野染了一層橘紅,看過去愈為壯觀,奇麗。

“姑娘這一路睡得好沉,再過二個時辰京城就到了。”馬車夫聽到後麵的動靜,爽朗而笑。

穿針失神地望著西邊的霞光,南宮府最後一幕浪一樣拍打著她的神經。是夢境?還是真實?那種暈糊感又上來,她閉了閉眼,咀嚼著南宮老夫人說的話。

“夜郎這孩子,老身看著他長大,自然心疼他。他對你動了心,老身並不反對,就怕他……他父親不會接納你。”

“你要是心裏有我,為何不敢麵見我?難道你也怕了……”她低喃著,滿心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