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黑暗的夜色中,不見一點星光。

繁茂的森林在微風下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隱藏著擇人而噬的猛獸,給人以深沉的威壓,來自心底的恐懼。

已經是深夜,勞累了一天的村人們多已沉入甜甜夢鄉,村裏黑壓壓的一片,隻有偶爾幾點螢光閃亮在窗前,給這死寂一般的夜增添了幾分人氣。

一盞昏黃的油燈下,老風頭和陰駿鵬相對而坐,在他們身邊,還有一個年約五旬的老人,與老風頭肖似的臉龐,沒有那一閃而逝的淩厲,但形容舉止中隱隱透出一絲威嚴,爬滿皺紋的額頭襯托著幾分沉穩。

他就是隱山村的村長大人,老風頭的哥哥,陰駿鵬的父親陰胄崇。

“你的意思,是在村裏的女孩中選擇合適人選?”老風頭皺著眉頭問。

陰駿鵬點了點頭。

“荒唐!”陰胄崇壓低了聲音,話語中卻露出明顯的不滿和怒意,“這是何等大事!怎能讓那些不知進退的村姑俗女摻雜進來?你以為她們有辦法完成我們的命令嗎?”陰駿鵬不為所動,沉聲說道:“正因為此次行動非同尋常,我才會有這種想法。

蓮香已經死了,青奴卻不可缺少,不能讓花月顏獨自進宮!而我們手上卻沒有合適的人選,不是太豔就是煞氣太重,新一輩的青奴還在調教中,時間上來不及。”

老風頭歎了口氣,道:“這話倒也沒錯。

紅奴皆嬌豔妖媚,必不見容於花月顏;藍奴本是為了殺人而訓練的,就算派了過去,一眼就能被人看穿;最最可惡的就是那群青奴教頭,居然這麽久了還訓練不出一個堪當大任的人來,眼看花月顏入宮日期將至,沒有青奴,叫我們如何行事?!”說到怒處,“砰”一聲輕響,手中瓷杯竟然被捏個粉碎!誰又能想到,一個山村裏笑嗬嗬的老頭,居然會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而又是什麽大事,值得讓如此人物甘願匿身於深山野林?陰胄崇瞄了一眼杯屑,轉過頭去又看著陰駿鵬,麵容稍霽,卻仍然不改怒容,道:“就算如今情況緊急,難道那些大字不識半個的粗鄙村姑就能勝任我們費盡心力調教出來的人都做不成的事情麽?”他其實也有些亂了。

依平時的他,根本不可能說出如此長而拗口的話來。

陰駿鵬看了看他,刻意忽視他的失態,神情依舊沉著:“不,我原本並不這麽認為,但如今,卻有些願意相信。

爹,我不相信你沒有發現唐水笙的改變。”

原本聽了前兩句話準備發飆的陰胄崇愣了一下,迅速冷靜下來,在知道兒子其實是有的放矢之後。

“唐老實的女兒?唔,確實,在那丫頭溺水被救起之後,改變很多。

但所謂女大十八變,她今年已經十五了,過了及笄之年,會改變也是正常的。”

他一麵說,一麵深思著。

雖然對兒子突然提出這麽個人物覺得有些奇怪,但兒子一向聰明縝密,被視為完成先祖祖祖輩輩心願的絕對人選,總會從令人瞠目的角度提出一些新奇的見解,而這些見解往往又會成為解決事情的關鍵。

因此,他選擇相信並試圖理解兒子的想法。

陰駿鵬的俊容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道:“女大十八變,這句話沒錯。

但一個人的性格乃是從小到大培養的,又怎麽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完全變了樣?更別說她似乎還學會了一些令人驚歎的東西……山野村夫或者會相信什麽神仙指點的胡話,難道你們也相信?”回憶起今晚在唐老實家吃過的晚飯,他竟然忍不住有些回味,那種口齒生香的感覺,是走遍大江南北還沒有過的體驗。

能夠令見多識廣的他都無法否定的美味,那就是真的好了!他也曾經旁敲側擊,那些奇特的烹飪技藝本不該被埋沒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從未有過類似的傳說流傳於世,那麽唐水笙的料理絕活是從哪兒學來的?神仙教的?哼!陰胄崇啞口無言。

不過他這做老子的被兒子說得詞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早已習慣,且常常以有如此優秀的兒子為榮,倒也並不生氣。

努力順著兒子的思路往下想,一邊喃喃自語道:“她的改變確實匪夷所思。

但這一年來她從未走出過村子,生活也沒有任何異樣,除了神仙之說,還真找不到什麽原因可以解釋這一切。”

陰駿鵬搖了搖頭道:“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改變,並不是重點。

我隻要這樣的改變對我們有利就行!”一直不說話深思著的老風頭此刻插嘴問道:“難道你認為這個唐水笙可以勝任這次的任務?”“沒錯。”

陰駿鵬的眼神從兩張狐疑的臉上掃過。

“為什麽?”“其一,雖然唐水笙身上發生了一些難以解釋的事情,但她家從曾祖輩開始就住在村裏,家世清白,而她自己出生開始就沒有走出過村子,即便溺水、被救、乃至發生改變都是在我們的眼前發生的,簡單來說,就是她的身份絕對單純,不會在這點上對我們造成威脅。”

“這倒是。

家世清白是完成任務的首要要求,否則萬一混進了敵人的探子,那可就一敗塗地了。”

“沒錯。

再說第二點,唐水笙相貌清秀,不會令花月顏排斥,而她的一手烹飪絕活,絕對是對付嗜好美食的昭陽帝的不二法門。”

“聽起來也有些道理,但那又如何?她從未接受過任何訓練,剛才你自己也說了,她甚至從未走出過村子,如今你讓她到天下最為複雜詭譎的宮廷中去執行如此重大的任務,可能勝任麽?”陰胄崇忍不住搖起頭來。

盡管這個兒子以前所出的主意從來沒出過差錯,但這次,他認為他絕對是算錯了!陰駿鵬卻莫測高深地笑了,說:“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了!”陰胄崇和陰胄風兩兄弟麵麵相覷,難道這小子真的有所發現?“其實有沒有受過訓練一點都不要緊。

隻要人有野心,想要學起來還不是事半功倍?況且以唐水笙的聰明,我相信,隻要給她一些時間,甚至不用我們教,她自己就會知道該怎麽辦!”不禁回想起當自己刺探她何處學來那高超的廚藝時,她瞬間的警覺和巧妙的應對,不知為何,這個突兀的念頭就這麽跳進他的腦中,所以才會在此刻,使出渾身解數說服父親和叔叔接受這個看似荒唐的計劃。

“你是說,唐水笙她有野心?”陰胄崇難掩震驚。

生長在隱山村的人,尤其是女人,因為從小的教育方式,很少有人會產生“野心”這種東西,她們會滿足於村裏安靜寧謐的生活,甘心一輩子守在家中服侍夫兒。

而唐水笙,他一直以為也是這樣的,因此從未留心過這個日益奇特的女孩,是否會有著與眾不同的心思。

陰駿鵬點了點頭,斬釘截鐵地說:“沒錯,她有野心!我敢肯定,她並不滿足於村裏平凡的生活,那眼神……是渴望新奇與改變的眼神!”“有野心,聰明,又有恰到好處的手藝……照這樣看來,這唐水笙還真是個合適的人選了!可你如何保證,她一定能夠勝任這次的任務,並且在見識了大千世界之後還能乖乖聽我們擺布?”陰胄風有點被說動了,卻難免疑慮。

“能否讓她為我們所用,這就要看我們的手段了!不管她多麽聰明,畢竟是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心思單純,控製她並不是難事。

我說要在村裏的女孩中挑選這次任務中的青奴,其實針對的隻有她一人而已。

如果她真的有野心改變現在的生活,就一定會設法抓住這次的機會,而隻要她自己上鉤了,就不怕她逃出我的手掌心去!”陰胄風看著胸有成竹的陰駿鵬,被說服了。

他這侄子不是誇誇其談的人,凡是說出口的話必然意味著已經有了十成的把握,他相信侄子的能耐。

陰胄崇卻仍然有些難以放開,畢竟身為哥哥,擔當的責任與弟弟不同。

“可是……她畢竟沒有受過訓練……”“訓練?如果訓練真的那麽重要和有效,又怎會出來花月顏這樣的人?”陰胄崇無言以對了。

陰胄風歎道:“這話沒錯!花月顏本是我們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也是最有希望成功的人,可沒想到,竟然會是訓練最失敗的一個!”“哼!”陰駿鵬冷笑一聲,“就是因為你們求勝的心太切,對花月顏寄予太大的希望,才會處處放縱,以致所謂的訓練形同虛設,最終失敗。

好在前前後後的關節打通得好,不然這次又是功虧一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