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一年,二月初三,餘杭,雨。

這日九月醒得極早,不用暖冬攙扶,自己就坐了起來,喝了藥還吃了早飯,不知怎麽的突然又想要吃采芝齋的杏仁酥了。大清早的,采芝齋尚未開門,可被早上來探望的金季書聽到了,當即對在一旁照看的顧雨桐道:“我去去就來,好好照顧九月。”

說完便火急火燎的出了府。

九月這一病,金季書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一點都不比顧雨桐少。

外麵還是下著綿綿的細雨,從屋簷上滴下來,可以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響。

暖冬上小灶煎藥去了,屋裏隻剩下顧雨桐和九月。

“幫我把窗戶打開好嗎”九月弱弱的聲音響起。

“外麵下著雨,你會著涼的。”

九月蒼白的嘴唇扯出一個弧度:“開開吧,屋裏太悶了。”

顧雨桐從內心深處是對現在的九月言聽計從的,故而也沒怎麽反駁,將其中一扇窗戶打開了一半。

九月癡癡的望著窗外的雨,半晌道:“我死了以後幫我在永安寺請一塊長生碑可好”

語氣不怨不哀,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別瞎說,什麽死不死的”顧雨桐卻不允許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九月笑笑,沒在意:“我究竟還能活多久,我自己清楚。”她目光轉向顧雨桐:“你雖然是我妹妹可是總覺得你比我懂的多,總是你在照顧我但在生死這件事上,我總算比你看開些了咳咳”

毫無征兆的,九月又咳了起來。

“好好,先把水喝了,順順氣。”顧雨桐替她捋著背,皺著眉頭,滿眼的擔憂。

待九月緩過了這陣,她氣喘籲籲的靠在顧雨桐的肩頭,甕聲道:“這些日子,我時常在想,你說那日在永安寺下,王公子為什麽能一眼就認出我是誰啊”

顧雨桐不知如何回答,過了很久才緩緩的說道:“想必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你了吧。”

九月聽了,轉過頭,露出了一個極為開心的笑容:“是吧”然後低下頭喃喃自語:“我也這麽想的”

“你不恨他”

“為什麽要恨他呢他什麽都沒做錯。他隻是沒有跟我通信罷了。”

九月從枕頭下摸出她一直珍藏著的詩集:“他從來都是老天給我的禮物,讓我短暫的人生變得那麽絢麗。我唯一遺憾的是,窮極我一生,在他眼裏我或許也隻是一個無足輕重的人。我真的很害怕他聽到我死訊時露出的淡漠的表情,伶兒,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怕死,我隻是覺得那太悲哀了咳咳如果,如果那年的觀蓮節詩會,我沒有看到他,那該多好咳咳”

又是一陣猛咳,這一次九月咳出了血。

“暖冬叫大夫快叫大夫”顧雨桐朝屋外大喊,暖冬慌慌張張的從外麵衝了進來。

“不用了。”九月抓住顧雨桐的手:“伶兒,我的時候到了。這些日子,我一直在被羞恥和絕望折磨,我一合上眼睛就是王公子的樣子,真的太累了,咳咳不過現在”九月咧嘴笑了笑:“現在咳咳終於可以,解脫了”

她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安詳的睡去,再也不會醒來。

啪。

門口響起什麽東西落地的聲音。

金季書就這樣呆呆的站在門口,渾身濕透,腳邊散落著他剛剛從采芝齋替九月買回來的杏仁酥。

三日之後,九月下葬,依她遺願,顧雨桐為她在永安寺請了一塊長生碑,供奉百年。

我的一生,

本來可以有不同的遭逢。

如果,

在新雨的荷前,

你隻是靜靜地走過,

在那個七月的午後,

如果,

如果你沒有,

回頭。

席慕容

------題外話------

明天會有一個王陽明童鞋的番外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