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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苗小慧打電話告訴柳依依,北大的黎教授,專門研究女性問題的,在省圖書館免費講座,約她去聽聽。星期天下午她們去了,到了會場柳依依才知道黎教授是個女的。就有了親切感,總不會像陶教授那樣說話吧。黎教授圍繞著“性”去講女性問題,講到**易的時候,提出了三條原則,私密性、成人之間、相互自願,隻要不違反這三條,社會就不要幹預。因為身體是自己的,一個人有權處理自己的東西,這是對一個社會開放和寬容程度的考驗。會場一片**。柳依依去看苗小慧,苗小慧說:“以後男人就更自由了,幹什麽都是合法的。政府都管不著,你還管得著嗎?以後賭博吸毒政府也不要管,反正身體是自己的,錢也是自己的。”柳依依說:“她實在也是個女人,怎麽連她也來給我們挖陷阱?不知道她有沒有女兒,有女兒就不會這樣說了。”苗小慧說:“以後我們女人如果對愛情還抱任何希望,這隻能是一個傻瓜的悲劇。”柳依依說:“也不怪她,這是一個欲望化社會的思維方式,人性就是欲望,欲望就是人性,這才是覺醒的現代人,教授就能例外?男人幹這個都合法,還談什麽女權?現在做一個女人太難堪了,風險也太大了,坐在家裏忽然發現自己是個艾滋病患者,那也不足為奇。除了承認自己活該倒黴,我們還能說什麽?”又說:“政府真不管了,黑社會就會管起來。我表妹自己不爭氣,被那些人控製了,規定一天至少要接十個客人。後來那些人在博客上招嫖,才被發現了,抓起來了。表妹脫了幾層皮才出來的,錢沒有,青春也沒有,慘呢。”苗小慧說:“黎教授的理想在現實麵前太蒼白了,也太虛偽了。也許她是想播下龍種,但收獲的隻能是跳蚤。”柳依依說:“我心裏堵得痛,我們走吧。”

柳依依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又能夠怎麽辦。自由嗎?自由。但自由對自己沒有意義。欲望優先,這是一個世紀性的錯誤,也是一個世界性的錯誤。男人失去了愛情,收獲了欲望;女人失去了愛情,收獲的是寂寞。講欲望講身體,女人必然是輸家,因為青春不會永久。當欲望的無限性成為可能,愛情就成為不可能。她感到四麵都是高高的牆,往哪

個方向走都沒有路。要找到一條路,需要有破壁而出的勇氣,她沒有這個勇氣。她覺得自己在時間之中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四顧茫然。周圍的濃黑是那麽黑,又有點潮濕,自己隻能摸索前行。濃黑中的潮氣濡濕了衣裳,沒有光亮,沒有出路。在某一個瞬間,似乎有光在閃,在不知道有多遠的遠方。還沒看清楚呢,一閃,就過去了,在她腦海的黑暗深處留下一個清晰的亮點,灼得她隱隱地痛。這種隱痛持續著,也許,要到永遠永遠。

她說服自己這是宿命,悲劇性是天然的,與生俱來。既然如此,反抗又有什麽意義?在這個欲望的世界上,一個女人,如果她已經不再年輕漂亮,她又有什麽理由什麽權利要求男人愛她、疼她、忠於她?如果他說這種要求太高、太殘酷、太不近人情也不人道,因為他是一個男人,她又有什麽話說?也許,應該理解他;可是,理解了他之後,自己又該怎麽辦呢?對女人來說,欲望的時代是一個悲劇性的時代,她們在人道的旗幟下默默地承受著不人道的命運。有人說過,母係社會的解體是女性具有曆史意義的失敗。也許,欲望化社會的出現是女性又一個具有曆史意義的失敗吧!是的,這是一件小事,無處傾訴的小事。可這小事就是她一生的幸福,也是無數沉默中女人一生的幸福,這點點滴滴就匯成了一個浩瀚的海。柳依依懷疑自己得了抑鬱症,越是懷疑就越是抑鬱,越是抑鬱就越是懷疑。她沉默了許多,在公司,在家裏。沉默啊,沉默啊,也許,會永遠沉默下去,直到時間的深處。在那裏,一切都化為烏有,並獲得最後的絕對公平。

最讓柳依依揪心的,是琴琴將來的命運。如多麽希望將來會有一個人,一個男人,會真心真意地愛她、疼她、忠於她。要說自己還有什麽人生理想,這就是最大的人生理想了。可是,她又不想欺騙自己,聽了黎教授的報告以後就更不想欺騙自己了。她知道這個理想是一個奢望。既然是宿命,琴琴又怎麽躲得過去呢?對於琴琴,自己和宋旭升是一茶一飯一針一線一字一句一點一滴地關切著,操勞著,可會不會有那麽一天,在遙遠未來的某一天,被一個在歲月深處隱身的男人隨手扔下,像扔一隻煙蒂一

塊破抹布?柳依依心中揪著痛,她不敢往下細想,又不能不想,似乎有著強迫性想像的病症,迫使著她想像出種種細節,清晰、逼真、生動,是自己生活的倒影。想到琴琴這無憂無慮的幸福童年,她心中有著一種越來越清晰的聲音:琴琴啊,你千萬不要長大!

這個周末的中午,柳依依在家閑得無聊。琴琴睡著了,宋旭升不知在何處鶯歌燕舞。不知怎麽一來,她忽然有了一種衝動,就把床頭的抽屜拉出來,抽屜的最底層,她找到了一件遊泳衣,用塑料紙包著。那是十多年以前,她剛跟秦一星好上不久,知道了他帶著女兒去遊泳了,便撒嬌要他也帶自己去一次。他答應了,還買來這件遊泳衣,卻沒有去成,幾年都沒去成。她把遊泳衣拿起來,塑料紙一碰就碎了,落在地上,化為塵埃。

在遊泳衣下麵,柳依依看到那隻手鐲,還是那麽嫩黃,那麽鮮豔,沒有時間的痕跡。她把它拿起來,在手腕上試了一下,一種涼意傳到心裏。她走到陽台上,太陽剛剛偏西,麓江上跳躍著金色的波光,有輪船開過,發出低沉的汽笛聲。在麓江那邊,麓山顯露出沉靜的輪廓,山下就是麓江大學和財經大學。很多年前,她剛進大學的時候,對生活,對愛情,懷著怎樣純潔的向往啊!愛情曾經是自己的信仰,可是,這個世界沒有信仰的容身之所。再過幾年,琴琴也會開始理解這些事情了。也許,要趁她還沒有成長起來,就要把她那種天然的信仰萌芽摧毀,摧毀了她才不會被悲劇性的宿命所摧毀,因為,她也會成為一個女人。這很殘酷,可是,不摧毀更加殘酷,冷血的人才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這樣做行嗎?不這樣做行嗎?她無法回答自己。凝望著麓江、麓山,柳依依心中飄過許多往事,許多故人,一切都似夢如煙。

迎著風柳依依站了很久,臉上已經有點麻木。她忽然感到天一下子昏暗了,隱約記起今天有日食。她朝太陽望過去,太陽已經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圓影,周圍有一層淡黃色的光芒,在緩緩地顫動。她輕輕地把手鐲褪了下來,舉到眼前,就把黑色的太陽套住了。突然,眼前的光影模糊起來,開始轉動,越轉越快,形成了一個黑色的旋渦,旋轉,旋轉,似乎要把她吸進去。

(本章完)